第六十七章：觉悟
“哇啊啊！”嘭的一声巨响，地上尘土飞扬。
“没事吧。”随之完美落地的邹泤人一把拉起呲牙咧嘴的司伽。
“我想多摔几次我会习惯的。”司伽边吸着凉气边扶着腰起来。
“她们怎么不下来？”司伽指指那浮在半米高的地面之上如同两尊被供奉的大佛一样的两个女人，低声道。
“额，我想你大概不知道—虽然山谷都是有飞行高度限制，但是低空飞行还是可以的，只要不超过最低那座山的海拔。”邹泤人道。
司伽激动地想给邹泤人来个过肩摔，老大你怎么不早说！你要早说我之前在那个北谷有好大一段路程可以省着走啊！
仿佛知晓司伽心里的怨念，邹泤人安慰似地拍了拍司伽的肩：“不过使用翅膀也是耗体力的，不是无限制的，只不过相对于来说，飞行所耗的体力比使用魔法来说少很多了。但我想司伽你还是多走走好。”
“知我者老大也。”司伽听这么一解释，怨念全无。
他那点破体力自然是比不上那两位大神啊！毕竟那两位用起大型攻击魔法来都跟流水似的，毫无压力啊！要知道承担使用魔法的魔力可是要体力以一比十的比例输出的呀！他司伽还是认命地步行好了，权当跟邹泤人一起锻炼脚力……
“老大，你说这中心谷到底什么情况啊。”司伽一边拨开时不时垂下来挡路的树枝，一边扭头跟旁边的邹泤人聊天。
他们现在正走在通往中心谷深处的那片谷地的小径上。
这里奇花异草丛生，最多的还是和平花，脚底下偏干的土地上覆盖着一层层的枯枝败叶，赤脚踩上去有嘎吱嘎吱的声响，司伽好几次都觉得脚底心很痒，但大约是生来就是精灵的身体，赤脚踩着竟也不会疼，也许是脚底的角质层厚度增加了很多倍吧。
旁边时不时有些他完全不认识的生物出现，但大多都是温驯食草的那类颇具灵气的小动物，司伽思考着他回去后要不要买本精灵域的生物图鉴来看看，毕竟这里的物种好多都是地球上没有的，就算是人类世界也有的生物，相对来说也有差别，比如毛色，体型方面。
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慢慢而上，空气中有风吹来的淡淡花香，让司伽情不自禁地沉醉了，果然自然风光无限好，小林香径乐徘徊。
司伽想着想着，偷偷回头瞄了一眼伊念寺，后者已经降到离地面仅有二三十厘米的位置，正一脸闲适地闭着眼睛，悠悠地扇动翅膀让身体缓缓前进，如同坐在自动履带上，毫不费力就可以移动，她那副颇有些慵懒的姿态又是另一个风格的美丽。
司伽在她没有发现前，急忙把脸转了回去，多看一会他都怕自己心跳如鼓，脸色烧红，而且还可能会流鼻血……
伊念寺在少年收回目光后，已经没有动静，只有一旁的美人鱼王看着她细微变化的神情微微扬了扬眉毛。
本王还真是好奇，你这么一个神秘的青铜女王，到底跟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子是什么关系？美人鱼王心里默想着，随即眼神瞟了瞟前方宽阔高大的背影，眼里有些许笑意。难不成，跟我和那白痴小子一样？
小径上前行后不久，除司伽外三位都敏锐地发觉不对劲。
这里的环境，变了。变得过分诡异了！
邹泤人不自觉右手附上寒铁刀柄，他的心头掠过不祥的预感，脚步也不自禁地越来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司伽虽莫名其妙，但还是跟在邹泤人后面卖力地跑着。
眼前忽地豁然开朗。
草地，阳光，蓝湖。
本该是那样的。可映在他们眼前的却是：
染血的草地，满空的黑云，以及—覆盖了大半湖面的尸体！
“铿”的一声，邹泤人右手牢牢地握住了刀柄，龙泉弥虎彻在刀鞘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一脸冰寒。
司伽的脸由震惊到缓缓的呆滞，又逐渐演变成惊惧和痛苦，他的身体倒退，不停地倒退。
直到撞上了什么，他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似的跳转过身，海蓝色的瞳孔里那种美丽而漠然的脸庞忽地闯了进来，是伊念寺。
她在他身后。
被深压于心底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仿佛抓住了火光的地雷导火索。
在少年的心底轰然爆炸。余波遍及整个心房。
“到底想怎么样啊！”司伽突然冲伊念寺咆哮道，那声音扭曲尖利，饱含深藏的痛苦。
一直一直都要这样嘛！
伊念寺不出声，只是眉心微拧。
“小金毛，你这么激动干嘛！”美人鱼王倒是不理解司伽怎么突然朝伊念寺发脾气。
眼前的血腥景象，她也是见过的，甚至更血腥的她也见过，所以也算是习以为常，没有多大反应，只是有些讨厌罢了。
没有一个女孩子喜欢打打杀杀的。女王，女将军都是。
可这跟伊念寺又没关系，小金毛他哪根筋错了，美人鱼王替伊念寺抱不平。
司伽的怒吼把邹泤人的注意力也从眼前的事情里吸了回来，他沉默地望着脸色惨白的司伽。
司伽死死地攥着拳头，把头垂下，忽然，有水珠一滴一滴地正从他低头的那个地方掉下来，落在草地上，啪啦一声一声，碎裂不见。
“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啊……”
“为什么又要让我见到这种画面啊！为什么就那么想要我看到这种场景啊！”
上次遍地死狼尸还不够吗？还不够让我触目惊心嘛！开头的特地要我来中心谷，肯定也是为了这是吧！你到底想让我看多少次恐怖的死亡画面才甘心啊！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啊！生杀予夺，别人的死亡就是你那么想让我接受适应的东西嘛！
你明明不是这样子的女孩子啊，你不是的啊……
司伽抬起头来，眼眶狰狞地红，他果然在哭。
“我啊，不喜欢伤害。也不喜欢杀人。所以，不管多少次，我都没有办法像你那样子习惯的，像你那样子对生命无动无衷啊！”
“喂，小金毛，你不要太过分了！”美人鱼王显然对于司伽激烈的言辞生气了。
可司伽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样，只顾接着朝伊念寺发泄心里的恐惧。
“你知不知道啊！你那样子的漠然，真的真的！”很讨厌啊！
为什么明明死在你面前的有那么多可怜的尸体，你还是可以一脸漠然啊！
就像那时为什么你能毫不犹豫地下手，剥夺足足几百只狼的性命面不改色啊！
别人的生命，对你来说，就这么无足轻重嘛？
明明，明明！明明在我心里，在我心里那个牵住我的手的女孩子，她那么美，那么善良！她在我心里是那么好……那么……
“司伽，你冷静一下。”邹泤人忽用力按住了司伽的肩膀，强行止住他身体的颤抖。
“老大！我……”
“仔细想想，伊念寺小姐不是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嘛，这种事情不会跟她有关系的。”邹泤人考虑了一下称呼，便为伊念寺解释。
虽然这位青铜女王的能力真的是可以办到这个的，可他的剑士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绝对跟她没关系，而且隐隐的，隐隐的，他觉得有什么对方很不对劲。
“老大……”
“司伽，我知道你害怕。你是害怕。害怕才会令你误断，口不择言。细想老一辈的都说过，恐惧是最易扰乱心神的东西。但是你想啊，我们都跟你在一起，所以啊，没什么的。别害怕，不必害怕，冷静下来。”邹泤人的口气像极了及其可靠的大哥哥一样，能让人莫名的安心。
司伽的眼泪忽地停了。
邹泤人的话点醒了他，他刚才的确是处于过分的惊惧和害怕，才会一下子爆发那些不好的记忆以及一直以来，屡次遭受的死亡经历给他心中埋下的惶恐不安。
而这一切，都让他对伊念寺产生了莫名的情绪。
在他心里他始终坚信伊念寺的美好，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一丝一毫不好的东西跟他神圣的女孩有关，所以在面对现实时，他才希望她不要那样，这样他才有理由斩断那些不美好同她的联系，这样他就可以一直保有她完美的形象。
自己爱的女孩怎么会不好？就算有不好，对他来说，也该变成好的。
可刚刚的他，实在是无法自欺欺人了，而那种之前一直维系的想法突然破灭，让他无法接受。
所以竟把喜欢的女孩子当做发泄的对象，还真是又烂又逊啊……
“好啦，小金毛，快给……”伊念寺道个歉，她就会原谅你的。
美人鱼王本来是想这么说的，只可惜因震惊生生停了讲了一半的话。
“是我不好。我明知道你不喜欢，我明知道你会害怕，我明知道你已经很努力很坚强了，我明知道这对你来说真的很难，可是为了我，为了我想要达到的目的，我把太多事情强加给你了啊，司伽。”
伊念寺上前抱住了司伽，并让后者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她的双手轻轻地环住司伽的腰，安慰着司伽，脸上的表情不但柔和下来，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浑身上下仿佛沐浴着圣母的光辉。
司伽愣愣地，抱着怀里的女孩，两行清泪兀的从脸颊上滑落。
什么嘛，这样子，我就……我就……我就没有任何理由再让自己懦弱了啊！
“可是啊，这次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你能相信我吗？”
“我相信！”司伽哽咽。
“我很抱歉让你再看到这种残酷，也很抱歉从开始起便让你承受了这么大的心理压力。所以啊，司伽—对不起啊。”
伊念寺放开司伽，白皙温软的双手捧着司伽两边湿湿的脸颊，海蓝色的眼瞳里，那份温柔，仿佛像水一样化开了，让司伽彻底沦陷，完全无法自拔。
司伽的瞳孔微微放大！
“这次你就在外面等我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伊念寺柔声。
她说完，放开了捧着司伽脸颊的手，目光瞟过美人鱼王，邹泤人，他俩都对她点了点头，示意要同她一起去的意思。
虽然他俩此时的心情还在因为伊念寺对司伽突然的亲密举动带来的巨大震惊中而有些无法调整回来。
前者是因为没谈过恋爱，没见识过男女相拥，后者是因为惊讶于意外地收获了一份对伊念寺的了解，当然，还有一个共同点。
毕竟这实在是比火星撞地球还让人惊讶的事啊！那位女王，居然拥抱了一个无名小子，那可是从未有精灵享受过的待遇啊。这要是传到精灵域，还不得炸开锅。也许也不是炸开锅，是要天翻地覆。
“我先去了。你在外面等我。”
伊念寺绕过司伽，他们三个已经准备好一探究竟了。
司伽的身影笔直地挺立在那里，孤独而削瘦，像极了劲松。
就在伊念寺即将离开司伽能够够到的范围时，他的嘴角忽地上扬了一抹弧度。
他没敢去拉住女孩的手腕，只是转过身子来，他苍白的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就算这次不去，又能怎么样呢？下次呢，下下次呢？我可以每次都躲过嘛？每次都让你去嘛？”
“至少，在时间还没到之前，我会努力帮你承担的。”伊念寺虽然这么说着，可是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那样子跟你带我来这儿的目的不就完全相反了嘛？”
“……就算那样，做决定的人必须，始终应该是你自己。我不能强迫你按照我的意志来。”
“那么，我决定和你一起去。”
伊念寺猛地抬头注视少年的脸庞，他的表情前有未有的坚毅，完全不像说谎的样子。
“其实你……不用勉强自己的。”
司伽的目光忽地散了，没有焦距。
“我啊，希望自己不要一直那么懦弱。”
他的语气悠悠的，仿佛要被风吹走，却又转着转着，像蒲公英一样只是在原地旋圈圈。
我希望自己也能够像你一样冷静完美，希望自己也能够强大起来，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帮到你，更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保护你，而不是让你一直保护我，为我承担，不是一味地靠在老大的帮助才能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区域苟延残存啊……那样子的自己虽然很善良好心，可实在是软弱地过分啊！什么都害怕，什么都做不成啊……
如果你原本是希望把我培养成不惧死亡，面对敌人能够冷静扣下扳机，而且缜密残忍地斩草除根的强大家伙的话，我希望自己能达成你的愿望。
我本来就是你选定的家伙，不是嘛，帮不上忙的话，你当初肯定我这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家伙的价值就丧失了啊。
我怎么可能眼看着那样的局面发生，眼看着你陷入困境？！尽管我对未来一无所知。
“我会试着努力的。会习惯的。毕竟，以后还会有很多死亡需要我去面对，是吧？”司伽反问。
他的目光忽地又成了磁铁，凝聚了吸引的魔力，让人移不开眼。
伊念寺，轻轻点点头。
既然那样的话，一味的逃避，避无可避时该怎么办？趁着现在你的温柔赋予我的勇气，我选择勇敢地接受这一切吧。
接受所谓的残忍现实！生命啊，总有逝去的那天啊，无论是正常的，还是非正常的。
司伽的视线越过伊念寺，他强迫自己去看那片凄惨不已的景象，强迫自己按下心头的惊惧不安，强迫自己赶快习惯。
他告诉自己，没有杀过人的士兵总是无法站立在战场的。但所有的士兵最后都会习惯反射优于思维，扣下扳机。只是这需要一点时间。一点时间。
“走吧。”邹泤人瞥了司伽一眼，目光里略有担忧，最终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美人鱼王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