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喋血长安城(七)
“将军小心!啊……”就在秦怀玉自以为必死无疑之际,一道人影从边上冲了出来,硬生生用自己的胸膛挡住了侯国孝那夺命的一枪,随即爆出一声惨呼,魁梧的身子软绵绵地挂在了侯国孝的枪尖上。
“秦风!”秦怀玉一见自己的贴身亲卫秦风惨死,顿时肝胆俱裂,一抖手中的长枪,将挂在枪上的贼兵尸体挑到了一边,怒视着正忙不迭地试图抽枪再刺的侯国孝,大吼一声道:“拿命来!”脚下一踹马腹,纵马杀将过去,手中的长枪一个凶狠的突刺,直取侯国孝的胸膛。
正因偷袭未能得手而懊丧不已的侯国孝一见秦怀玉来得凶悍,哪敢怠慢,奋力将深陷在秦风胸口中的长枪抽了出来,大吼一声:“杀!”迎上前去,枪身一振,数十朵枪花在雨幕中绽放开来,绚烂地罩向了秦怀玉,赫然正是杀招“百鸟朝凤枪”。
“百鸟朝凤枪”乃是赫赫有名的枪招,虚实相间,变幻莫测,厉害无比,这一招对于使枪之人的臂力、技巧乃是胆略都要求极高,非高手无法施展,当年校场演武夺先锋大印之时,侯国忠就曾用过此招,险些胜了有些大意的越王李贞,足见此招的犀利之处,此刻在侯国孝手中使来,虽无其兄那等大气磅礴的气势,却因有着雨幕的掩护,更显得变幻无方,叫人无法辨明其虚实之所在。
秦怀玉的武艺是比不上李贞,但其为人踏实,却是没有李贞当初那等游戏的心态,此刻虽因贴身亲卫惨死而怒气冲天,却不曾因此而失去了理智,一见侯国孝使出这招“百鸟朝凤枪”,便知此招不好硬破,压根儿就不跟侯国孝硬拼,但见秦怀玉冲刺间,突地双脚一夹马腹,原本正笔直前冲的战马突地一声嘶鸣,突地窜起,竟然跳起了老高,侯国孝那一招“百鸟朝凤枪”全然刺到了空处。
不好!一见枪招落空,侯国孝立时乱了手脚,慌乱间忙抽枪回防,脚下一踢马腹,试图趁着秦怀玉的战马腾空之际,出枪再刺,给秦怀玉再来上个狠的。侯国孝的算盘打得倒是很响,只可惜他所有的举动全都落入了秦怀玉的算计之中,此时见侯国孝手忙脚乱的样子,秦怀玉大吼了一声:“拿命来!”双手一沉,手中的长枪猛然下刺,枪尖所指正是侯国孝的顶门所在,这一枪势大力沉,枪极快,枪劲迸间,便是漫天的雨幕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纷纷的雨水四下飞溅,竟然无法接近枪周那一尺的空间。
完了!一见此枪的威势,侯国孝便明白自己败定了,因着刺出去的枪尚未收回,此刻根本无法出抢招架,便是逃也来不及了,唯一的机会就是拼出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好个侯国孝,不但不躲,反倒大吼一声,手腕一抖,手中的长枪已如同鞭子般撩了上去,目标直指秦怀玉座下战马的马腹。侯国孝这一枪极为毒辣,竟是要拼着一死也要击杀秦怀玉的战马,此刻秦怀玉人马俱在空中,躲无可躲,一旦马死,必然是重重摔倒于地的下场,就算能不死,也一准逃不过受伤的下场,值此两军缠杀之际,双方士兵绞杀在了一起,受伤倒地的秦怀玉未必就能躲过乱兵的砍杀,除非秦怀玉变招去挡开侯国孝那上撩的一枪。
秦怀玉虽然不曾遗传了秦琼那一身神力,可狠辣的性子却是一脉相传的,此时见侯国孝情急拼命,嘴边咧出一丝冷笑,丝毫也不曾变招,反倒是加了几分气力,手中的长枪如同毒龙出海一般刺了下去,但听扑哧一声,竟硬生生地插入了侯国孝的顶门,枪劲之大,不但将侯国孝头上的头盔连同头盖骨一并刺穿,其势尤不减,硬是从天灵盖直插到了侯国孝的胸膛之内,倒霉的侯国孝连吭都没吭一声便就此丧了命。
侯国孝人是死了,可临死前所的枪招却依旧准确地刺穿了秦怀玉的马腹,受了重创的战马一声哀鸣,马身失衡,轰然坠地,重重的撞击力将地面上的泥水冲击成一朵巨大的浪花,可怜的战马一个翻滚,就此倒地不起,饶是秦怀玉早已有了提防之心,却还是被这一撞之力震得头昏眼花,左腿被压在了马下,一时间受伤不轻,身子动弹不得,数名乱兵见有机可趁,立时刀枪并举向着秦怀玉杀了过去。此刻,秦怀玉枪已脱手,人又被马压着,别说动手,便是想躲避也没有丝毫的可能性,眼瞅着乱兵冲近,秦怀玉尽自心急却也只能是徒呼奈何了。
“保护将军,杀啊!”十数名眼尖的唐军官兵瞅见秦怀玉正自处于危机之中,顾不得跟身边的敌手缠战,迅地冲上前去,将秦怀玉保护在了中间,排开了防卫阵型,抵挡住了乱兵的狂攻,将秦怀玉从死去的战马之下救了出来。
“别管本将,杀贼!”秦怀玉一从马尸下挣脱了起来,立刻从身边亲卫手中抢过一把刀,狂吼着向战团冲了过去。
将是兵的胆,这话一点都不假,这场雨中混战打到此时,尽管两军还缠战不休,可随着唐军后续人马的蜂拥而至,乱兵一方已呈不支之态,再加上主将侯国孝已然身死,乱兵没了统一的指挥,士气也已低到了极点,被唐军官兵一通好杀之后,除了百余人趁乱借着雨幕的掩护逃走了之外,余者全部被歼,城北守军增援皇宫的道路至此已被打通,受伤不轻的秦怀玉顾不得休整,匆匆整理了一下队伍,率部冒雨向皇宫方向匆匆赶去,只不过因着雨实在是下得太大了,行军的度却始终也快不起来。
巧妙利用天时突变带来的变化以创造有利于己的战机乃是为将者的本能,但凡高明将帅无一不是个中好手,这一头秦怀玉趁雨强袭击溃了阻挡的乱兵,那一边侯国忠也没闲着,同样是趁着雨幕的掩护展开了一场巧袭。
侯国忠乃大将之才,为人也很正直,这一直以来他始终生活在矛盾之中——一边是世家的利益,一头是对大唐的忠心,这两方对于侯国忠来说都是难以割舍的,故此,他矛盾、彷徨过,曾与其父争执过数次,也曾试图暗中破坏侯君集的图谋,当初李贞奉命去岐州前,侯国忠去见李贞,试图阻止侯国孝出任副使,便是为破坏侯君集与蜀王之间的结盟做出最后的努力,只可惜因着家族的归属感使然,他也不可能做出甚太过不利家族的事情来,这便是身为世家子弟的悲哀——自南北朝到如今,世家的观念虽已淡薄了不少,可依旧还是有着很强的生命力,在世家子弟心目中,世家利益才是第一位的,其他都是可以舍弃的,不但是自个儿的生命,即便是朝廷利益也概莫能外。
玄武门一战并非出自侯国忠的本心,若是能逃避,侯国忠情愿不打这一战,只可惜身为侯家子弟,他没有丝毫逃避的理由,所以他来了,也打了,而且是全副身心地投入了指挥作战之中,以三千侯家子弟兵全力狂攻由八千余羽林军把守的玄武门,饶是侯国忠久经战阵,手下侯家子弟兵又全是侯君集一手训练出来的精兵,却也打得艰辛无比——没错,羽林军大多是些没见过血的老爷兵,无论武艺还是箭术都差得够呛,远不及侯家子弟兵来得凶悍,可问题是羽林军人数众多,又占有宫墙之利,再加上皇命压着,退无可退,倒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来防守,故此,任凭侯家子弟兵一个时辰里狂攻了七次,数次冲上了城头却始终未能将羽林军击溃,每每被羽林军凭借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赶下了城头,虽说数次强攻击杀了两千余羽林军官兵,可侯家子弟兵也同样折损了近千人,若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侯家子弟兵就算全员战死在这玄武门外也未必能拿得下玄武门,可如今大雨一下,却令侯国忠看到了一线的胜机。
大雨带来的不便是显而易见的,先不说衣甲因浸水而变得无比沉重,将士们的行动因此变得笨拙无比,也不说双方大战一场,本自热腾腾的身体被大雨一淋,那等难受劲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更为麻烦的是双方点起的火把大多都被大雨浇灭了,在这等漆黑的夜晚里所有的人都形同瞎子一般,只能靠着感觉行动,守城的羽林军还好办,左右就是呆在城头上守着,要不就是跑到城门楼上躲躲雨,可攻城的侯家子弟兵却是惨了——皇宫外的小广场上无遮无挡,无处躲雨不说,连城墙在哪都看不怎么清楚,这仗又如何能再打下去?
很显然,能在此等不利条件下,找到胜利希望的人才是高明的将领,毫无疑问,侯国忠绝对是其中之一——大雨浇灭了露天的火把,可城门楼上火把却并不曾受到影响,虽说仅有寥寥十数支,又因雨幕的遮挡,看不怎么真切,却明白无误地显示出了城门楼的所在,更有意思的是:由于雨幕、雨声的影响,此刻城墙上的羽林军官兵根本无从现城下的动静,如此一来就给了侯家子弟兵从容调度的准备时间,一场巧袭便就此上演了。
“承宗,承望。”侯国忠面无表情地站在瓢泼大雨中观测着城门楼的动态,良久之后,突地提高了声调,将两名副手都叫到了身边。
侯承宗、侯承望乃是一对亲兄弟,都是侯家的直系子弟,与侯国忠乃是堂兄弟,都是跟从侯君集南征北战打出来的战场好手,原先也曾在军中任职,可自打侯君集征服高昌国,被人揭纵容手下私掠财物之后而被罢官时受了牵连,被迫退出了军队,此二人在人才济济的侯家子弟兵中算得上出类拔萃的人物,此时早已在侯国忠身后站了多时,一听到侯君集召唤,忙大步走上前去,各自躬身应道:“属下在!”
侯国忠扫了兄弟二人一眼,冷静地说道:“给本将留下一百盾刀手,尔二人率全军即刻突击城门楼,传令下去:全军卸甲,告诉儿郎们,此战已到了生死关头,有进无退,本将亲率盾刀手督阵,敢后退者杀无赦!”
仗打到如今这个份上,侯承宗兄弟俩也明白形势对己方极端不利,明知道此刻出击的时机并不怎么妥当,可还是各自高声应诺道:“是,属下遵命!”话一说完,二人便准备去召集各自部众,却不曾想侯国忠突地又开口道:“且慢,尔二人率部出击时尽量大张旗鼓,声势搞得越大越好。”
侯承宗兄弟俩也是打老了仗的人物,原本以为侯君集是打算借着雨幕的掩护动暗袭,却没想到侯国忠竟会下令大张旗鼓地行事,一时间有些子莫名其妙,愣在了当场,互视了一眼,虽没开口询问,可离开的脚步却顿在了当场。
侯国忠也没多做解释,只是挥了下手,面无表情地说道:“尔等只管照着去做便是,本将自有主张。”
军令如山倒,侯承宗兄弟俩虽心中疑虑重重,却也不敢再问,忙应答了一声,各自跑回本部,召集人马准备动强攻。
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点击打在城头、城门楼上爆出连成一片的噼叭声,饶是城门楼上有着良好的排水设施,却也无法将积水排尽,转瞬之间,城头上的积水便已是没膝,激战之后的城头上挤满了疲惫不堪的羽林军官兵,到处是伤者那惨绝人寰的哭叫声,可站在城门楼里的羽林军大将军李贺宗心情却松了下来,在他看来,乱军连冲了七次都未能攻占城头,如今大雨一下,地滑夜黑,冲城的难度陡然高了不少,敌军想要攻上城头基本已无可能,是到了可以喘口气的时间了,故此,虽瞅见不少中、下级军官找着借口跑到城门楼处躲雨,李贺宗也装作没看见,根本不加以制止,只可惜李贺宗的好心情并没能保持多久——随着城外头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起,城头上“敌袭”的喊叫声大作,李贺宗慌乱之下,再也顾不得外头正下着大雨,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冲出了城门楼,刚从城头上探出个头来,就见一阵密密麻麻的羽箭从城下黑暗处射将上来,顿时吓得忙将头缩了回去,挥舞着手中的宝剑,高呼道:“戒备,戒备,敌军冲城,全军戒备,弓箭手就位!”
李贺宗将令一下,城头上慌乱的羽林军官兵立时忙乱了起来,拖檑木滚石的忙着搬运个不停,张弓搭箭的弓箭手也忙着放箭反击,一时间城上城下战火再起,好不容易因着大雨的缘故而缓和下去的战场气氛陡然间再度升温。
或许是因着侯国忠下达的死战之命的缘故,冲城的侯家子弟兵此次冒雨冲城来势极凶,根本不理会城头上射下来的密集箭羽,也不在乎滚滚而落的檑木滚石,架起了十数座云梯,向着城门楼展开了强击,人人悍不惧死,个个奋勇冲锋,尽管前锋士兵不断哀嚎着落下城头,可后续者依旧奋勇地沿着云梯向上攀爬。
大雨不但影响视线,更淋湿了弓弩,羽林军官兵手中弓弦被大雨这么一淋,自是有些松散了,原本就准头不算太好的羽林军官兵到了此时也就是盲目放箭而已,再加上羽林军官兵如今并未像侯家子弟兵一般是轻身上阵,行动笨拙无比,箭雨的密度也没了可靠性,并不能封锁住侯家子弟兵的冲城攻势,刚开战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侯家子弟兵便已从数处突破了羽林军的阻拦,冲上了城头,双方将士在城头上再次展开了惨烈无比的肉搏战。
“顶住!顶住!”李贺宗没想到冒雨来袭的侯家子弟兵攻势竟然如此强悍,不得不派人将分散在城墙两侧的兵力向城门楼汇集,拼命地阻击冲上城头的侯家子弟兵,依仗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暂时将冲上了城头的侯家子弟兵压制在突破口附近,尽管杀死杀伤了不少侯家子弟兵,却始终无力封闭突破口,而随着战事的迁延,羽林军官兵的死伤也越来越大,战事再次出现了胶着状态。
城上城下一片喊杀声中,一支百余人的小队伍悄然出现在了宫墙左边的转角处,借着天上划过的一道闪电,可以清晰地看见,走在这支小队伍最前面的正是原本该在阵后压阵的侯国忠本人。
“竖云梯!”侯国忠伏在宫墙上凝神听了一阵,一挥手,对紧跟在身后的几名亲卫低声吩咐了一句,将手中的横刀一横,衔在了口中,双手握紧了云梯,整个人平平地躺在了云梯上,另两名亲兵也照着侯国忠的样子伏在了云梯之上,十数名侯家子弟兵也不出声,悄然地将云梯竖了起来,借着雨幕的掩护靠向了城头。
“有人偷袭!”直到云梯已经撞上了城头,被城门楼处战事所吸引的十数名羽林军官兵们这才察觉到事情不妙,一边高声示警,一边向着云梯处冲了过去,试图挡住敌军的上城线路,可惜的是太晚了!但听侯国忠一声狂吼,人已从云梯上跃起,如同猛虎一般向着惊慌失措的羽林军官兵杀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