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秋夕 (1)
第260章:秋夕(1)
浮生静寂如斯,常来常往的便只有温实初和玄清了。只是温实初和玄清见面的时候往往岔开,于是二人也不甚照面。玄清每每三五日来一趟,与我笑谈古今,或者下棋和诗,寻一些风雅的乐趣,或者传递来一两句关于眉庄或是胧月的消息。这样一两句,只是这样的片言只语,不会挑动我的伤心,却也抚平了我心底的牵挂与关切。
玄清也对我抱歉,抱歉他往往只能三五日来一回,却不能时时陪伴在我身边。于是让阿晋驯养了一只鸽子给我,笑道:“如此,我们就可以飞鸽传书了,互通往来了。即便不能见面,也能说上一些话。”
我故意打趣他:“我可不要,等下还没飞鸽传书几次,先把狸猫给引来了,我可再经不起吓。”
玄清笑着夹我的鼻子,道:“你以为鸽子那么傻,会呆在鸟笼里等狸猫来吃么?它平时自己会飞会觅食,你要找它来传书信,打个鸽哨就好了。”
有时候也想,为何他会对我的心事把握的这样清楚而恰当,总是这样恰到好处的一点一点化解我心中的冰冻。
这一日的午后,他与我西窗棋罢,槿汐端上绿豆汤来,我道:“喝这个最解暑,方才正午太阳那么大,还跑马过来,真是疯了。”
玄清仰头一气饮下,望着屋外竹影道:“你这里是纳凉的好所在,我才特意跑马过来,又寻一碗好汤饮解解暑气。”
恰巧浣碧进来,婉约一笑,“外头这样热,王爷等下不论是回王府还是回清凉台,都怕得一身汗呢,不如在这里吃晚饭吧。”
玄清笑着看我,“小婢相留,不知主人意下如何呢?”
我扑着一把白绢团扇,笑道:“浣碧都开口留你了,我还好意思赶你走么,只要你不嫌咱们这里素菜寡淡就好。”
玄清道:“不拘吃什么,随心就好。”
我拂一拂衣裳起身,含笑道:“既然如此,今日我便亲自下厨,为王爷做一碗羹汤罢。”
日落西山之时,庭院里瓜架下搁了一张方桌子,我端了一碗米饭并一碗清汤上来,道:“王爷请尝一尝吧,这汤要配着白饭吃才不失味道。”
汤色有一点浅浅的碧莹莹,陪着莹白的瓷碗,色泽清爽,笋片和香菇丁沉静伏在碗底。玄清笑道:“看着很让人食指大动。”他舀了一口,闭目细品,“有荷叶的味道,有松子、有点香菇的气味,仿佛还有笋。”他好看的眉毛微微轩起,“还有一点清香,很是特殊,不太品得出来。
我笑道:“是自己清凉台的东西呢,自己却不知道了。是去年在你的清凉台养病时在绿梅上收的雪水。绿梅的气味不似寻常梅花,那股清洌之气愈加脱俗,才配拿了嫩荷叶和松子来熬汤。”
他侧首而笑,“有梅花上的雪水,有荷叶、松子,有菇有笋,都是天然清净的东西,难怪味道这样清新。”
我微微含笑,“若是俗物,可敢拿来给你品尝么?”
玄清道:“如此佳物,有什么名字么?”
我的语气云淡风轻,“梅花、松子、香菇和笋都是山间之物,荷花是水中才有,几物并成一碗,有山亦有水,皆是格调清新。”
他“哦”了一声,颇有些揣测道:“可是叫‘山光水色’?”
我掰着指头道:“山水只是末节,可贵的是几物的品格,皆是极有气节风骨的。”我笑道,“便叫清气长存。”
他拊掌,“你的脑袋里刁钻古怪,连我也自叹弗如。”
我扬一扬眉毛,“不过闲来无事在饮食上留心罢了,这也算是刁钻古怪么?”
他神采飞扬,“清气长存,仿佛像我的名字。”
我拍一拍扇子,掩唇笑道:“好没道理的一个人,我做一碗汤,便硬赖着和自己名字相像。可也好意思?”
玄清眼角微微有一小片淡淡的红晕,“你若否认,我也只当是真的。”他大笑,“只为这个名字,也实在不该辜负,我要一饮而尽了。”
炎夏的晚风有些闷闷的水汽,扑到我面上时却有润泽的清凉。夕阳如醉,庭院里的夕颜一朵一朵似纤巧纯白的蝴蝶,缓缓吐露令人闻之忘忧的香气。
他吃了两碗饭,风卷残云一般把菜全吃完了。
我见他吃得美味,心头十分欢喜。一股甜香扑鼻,玫瑰的浓香夹杂着酒酿的沉醉气味。连我也被吸引,不禁转头去看,却见浣碧盈盈曼步过来,笑容满面道:“我方才下厨做了一碗玫瑰酒酿,当点心吃最好,王爷尝一尝吧。”
却是雪白一碗酒酿,撒了好些玫瑰花瓣丝,嫣红可爱。
我笑道:“闻着好香。浣碧下厨的手艺是不错的。”
玄清略略有些为难,“我今日实在是吃饱了。且酒酿甜腻,实在是吃不下了。”
浣碧望着桌上吃得精光的盘子,有些失望,道:“那么,只尝一口可好?”
她身姿楚楚站立面前,手中的玫瑰酒酿香气扑鼻,中人欲醉,实在是很难拒绝的。玄清笑吟吟道:“浣碧的手艺,一看就知道是好的。只是今日实在是吃不下了,不如改日吧。”
浣碧有些懊丧,也有些进退不是,只低声道:“那好罢。”
我见他为难,心里也晓得他并不喜欢吃这样甜的东西,然而也不必要为了这个叫浣碧难堪。我略想一想,笑道:“方才不是说要去安栖观看望太妃么,趁着天色还早,赶紧去吧。”我急着打发他走,浑然不觉身后的浣碧一脸落寞。
他会意,“那么,我过两日再过来。”
我见他走了,看浣碧低头用力擦拭着桌面。她咬着唇道:“我本以为王爷闲时喜爱小酌,所以才会做一碗玫瑰酒酿,没想到用错心思了。他方才推诿的时候,一眼也没瞧那碗玫瑰酒酿,可见他是不喜欢吃的。”她伸手把酒酿倒进泔水桶里,面色沉静,丝毫不可惜。
我愕然,“他既不吃,你便放着就是,何必倒掉。”
浣碧恍若无事,我是做了给他的,他既不吃,我倒掉就是了,也不打算给别人。小姐和槿汐若喜欢,我重做新的就是。”
我望着她的身影,心底一点疑惑的阴翳,渐渐变得浓重。
此后不久便是七夕,我料想宫中循例都要开宴庆祝,玄清必定是不会来了的。于是便去安栖观看望太妃。积云姑姑见我来了,已是满面含笑,招手道:“太妃在内堂念经呢,娘子先来坐坐吧。”她笑吟吟道:“娘子来得真巧,我正要摘了葡萄洗呢,娘子也尝个鲜吧。”
太妃与我一同吃着葡萄,慢慢道:“今儿是七夕,清儿还没有来么?哦,今日七夕宫中想必又有欢宴,他是不会来了。”太妃道,“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偏心,这个时候,只怕他身在宴席,心里也是一样想着你的。”
我唇角微微扬起,道:“太妃不用劝解,他的心,我自然知道。哪怕一时三刻不在一起,又有什么要紧呢?”
太妃抚一抚我的额头,叹道:“你这样明白他的心,就是最好了。”
凉风轻轻拂到面上,和太妃的手一样凉而温柔,吹面只觉舒服。
太妃望着夜空,四周静谧,有喜鹊扑棱着翅膀飞过。太妃的声音柔缓似春水泛波,“清这孩子像极了我和他父皇。从前,我是摆夷降臣的女儿,跟着父亲在大周朝廷中存活着本就身份尴尬,后来爹爹又因罪被贬,我又身在罪籍被没入荣德长公主府为婢。后来皇上为了让我能进宫给我一个名分,能让我一直在他身边,就叫我认知事平章阮延年阮大人做义父,费尽了多少周折,却也只被允许住在太平行宫。”太妃似沉浸在往事之中,皎洁的脸庞被如乳如烟的月光映照着,似拂上了一层柔软的鲛绡轻纱,无比光润柔和,“因为昭宪太后不满我的出身,于是不许我进紫奥城册封。昭宪太后是先帝的嫡母,先帝的生母昭慧太后去世之后,一直是由昭宪太后亲自抚养先帝长大的,十数年母子之情,先帝自然不好违拗昭宪太后的意思,却也不忍太委屈我,如是才在太平行宫建了桐花台迎接我入宫行册封嘉礼。”
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桐花台,那是舒贵太妃当年进宫行册封嘉礼的所在,亦是她与先帝可以公开站在世人面前携手同进退的地方。当日先帝立于桐花台之上,亲自吹“长相守”歌《凤凰于飞》迎接他毕生心爱的女子归来。于一个女子而言,这样盛大的情意,自然是十分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