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

  庙堂内异常沉静，二人各自怀有心事。

  片刻过后，无名大尊闭上双眼，缓缓开口：“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求之不得。因果报应，天道轮回，逆之其劳。我们这些人苦苦追求长生，到最后依然不能脱生死，不能看清自己……长生不老又如何？天下无双又如何？千百年后，依然是白骨一堆，被人遗忘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万世之后，更不会有人记得。而现在，我只能活在自己的回忆中。”

  岳凡心神悸动，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哽咽。他同样看不开、放不下，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甚至，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安慰别人。没有体会过长生之苦，永远也无法真正明白生命与永恒之间的意义。

  哀莫大于心死，一个人若是连活着的念头都没有，他的存在注定是一种痛苦与煎熬！

  ……

  沉默良久，无名大尊睁开双眼，空洞的眼神望着岳凡：“小友在想什么？”

  “没什么。”

  岳凡底了底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无名大尊双眼已盲，可他的目光似乎能看穿一切，不过他没有多问，转而道：“小友无须太过担心，虽然我不能出手，但佛宗上下会为你提供一切的方便，助你完成心愿。”

  “为我提供一切方便？！”

  岳凡不禁错愕，显然没料到无名大尊会作此承诺，这是为什么？区区一个佛宗护法的身份，能够让整个佛宗不顾一切的全力支持，这样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对于岳凡的置疑，无名大尊亦不气恼，淡淡问道：“小友可是觉得佛宗护法的身份太轻，没什么了不起？”

  “……”

  岳凡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摇了摇头。佛宗护法有多了不起他确实不知道，尽管许多人都对他这个身份非常顾忌，但他自己从未在意过这样一个身份。事实上，在此之前，他的生命一直与佛宗无关。

  叹了口气，无名大尊直视着对方道：“小友莫要小觑佛宗护法这一身份，它不仅仅只是地位的象征，它还代表着佛宗的力量与尊严，承载着佛宗的安定与兴衰，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护法在，则佛宗全，护法失，则佛宗灭……你现在以为，身负如此责任，在佛宗的地位该有多重？”

  “什么？！”

  岳凡闻言一怔，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前辈，你的意思是说……”

  “你猜的不错！”

  无名大尊坦然一笑道：“我为大尊，同样也是佛宗的护法，肩负着佛宗的兴衰，我的存在，便是为了守佛宗，现在我元寿将近，我希望能够找个值得托付之人，替我继续守护佛宗。”

  “所以你选了我？”

  岳凡面色数变，最后归于平静。任何获得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无名大尊能够许诺整个佛宗全力支持自己，自然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而守护佛宗就是条件。

  当然，岳凡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守护整个佛宗，毕竟佛宗传承古老，拥有高手数不胜数，如果连他们这些人都无法抗拒灭亡的命运，自己这点力量又有何用？更何况，他要去救回尘香，根本就没有心思插手大尊之间的争斗。

  无名大尊明白对方心中所想，于是道：“小友，我之所以选择你，其一是因为你的品性令我很满意，其二是因为你帮佛宗寻回至尊奇宝「梵天大佛印」，有这份恩情，佛宗之人不会对你抗拒，其三是因为你有这样的能力，即便现在没有，将来也会有……”

  “前辈，我……”

  岳凡正要一口回绝，无名大尊打断道：“小友听我把话说完再作决定亦不迟……想必小友因该猜到了，你所修炼的「龙极九变」乃是佛宗至高秘法，即便是在上古时期，也是一门顶级的炼体之术，大成之后，水火不浸，刀剑难伤，即便身死，**也可保存千年不腐。当初我让青天小和尚试探你，亦是为了求证此事。因此你与佛宗之间，早有关联。”

  “上古时期，百家争鸣，佛宗一脉便是其中之一，可谓传承久远……”

  无名大尊平缓的语气淡淡述说着：“只不过，任何事物都拥有正反两面，或否极泰来，或盛极而衰，佛宗也不例外，经过一次次内斗与争乱，佛宗从兴盛走到衰败，如今香火将尽，传承将绝，只能居住于西荒大漠避世不出，唯有一些佛门弟子涉足红尘，传其教义……佛宗多年未参与天道之争，非是不愿，而是不能。因为佛宗现在势弱，一旦涉及到其他的利益，必定要承受灭顶之灾！”

  听着无名大尊所讲，岳凡才知道佛宗现在困顿的局面。不但生活贫苦，而且内忧外患，若是没有大尊镇压，佛宗之名怕是早已成为历史。再想想，文宗清曾对他提到过，天道之争乃是大尊之争，争的是气运、是天地元气，无名大尊元寿将尽，恐怕与这天道之争有几分关联。

  顿了顿声，无名大尊继续道：“我知道小友心有顾忌，不想牵扯佛宗与其他势力之间的纷争，可世间之事，岂能尽如人意？你踏入这天绝谷，就注定你摆脱不了这里的纷争，你想要救回自己的妻子，就注定会与圣言大尊为敌，这都是无法摆脱的魔障，除非你舍得放下一切……”

  放下一切？怎么可能！

  岳凡紧紧握了握拳头，眼中闪过一抹凶光。他何尝不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如此，天下如此，修行界亦是如此。他一生奔波，为得就是情仇二字，现在仇恨未雪，尘香人未救，叫他如何放下？！怎么放下？！

  无名大尊复又道：“其实小友不用顾虑太多，当你真正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力量之后，天下间除了内心的羁绊，再无任何东西可以将你束缚，大尊不能，佛宗亦不能。所以说，成为佛宗的护法与你的追求没有任何矛盾，反而，佛宗可以给你帮助，只需你在佛宗将要覆灭之时尽力保全他们罢了。”

  岳凡闻言一怔，非是无名大尊的条件苛刻，而是对方的条件太过宽松。无名大尊话中的意思是说，即便岳凡成为佛宗的护法，也不会被人约束，这“尽力”二字可大可小，全凭岳凡的意志为转移，若是有能力，他不妨帮上一把，若是没有能力，自然撒手不管。

  当然，以岳凡的为人，一旦应下之事，就绝不会反口，这才是无名大尊看中他的主要一个原因。毕竟到了他们现在的境界，任何束缚都是空谈，唯有承诺才是羁绊。

  “或许小友很奇怪，为何我会如此作为……”

  见岳凡沉默不语，无名大尊接着道：“认真算来，我本不是佛宗之人，而是一个杀人无数、双手染血腥的匹夫，只因为上一任佛宗大尊于我有大恩，正好我又没有什么去处，所以才待在这佛宗……佛总虽苦，但也自律，不好争斗，除了思想固守和一些毫无意义的教条之外，还算得上一个不错的归属，否则我也不会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数百年。”

  说到此处，无名大尊不觉一笑：“现在，小友心里可有决定？”

  岳凡沉思片刻，然后微微把头抬起，神情郑重道：“如果是在能力范围之内，我必会尽力保全佛宗，但我绝不参与大尊之间的争斗。”

  “好好好！”

  无名大尊非常满意的点着头道：“三百多年的守护，我与佛宗的缘分快要尽了，以后佛宗有你庇护，我也可以放心了。佛宗有句古话，种善因，得善果，佛陀大师当年的恩情算是了结……”

  了结就是放下，三百多年的责任，今天总算是放下了，无名大尊执念散去，一股浓浓的暮气弥漫在整个庙堂。

  将死之人必有离世之意，没有任何留念，不带任何牵挂。

  岳凡不知道自己的绝对是对是错，但他知道自己绝不后悔。三百多年的守护，无论对方是什么人，都值得自己尊敬，仅仅为了这份敬意，他就不后悔自己的承诺。

  无名大尊在笑，笑的很轻松，很洒脱。李岳凡并非他唯一选中之人，可李岳凡却是唯一令他满意的人，为了这一天，他等得实在太久太久，久得他甚至已经感觉麻木，快要放弃。

  “我现在还死不了，我会为里争取一些时间，剩下的路就要靠小友自己去走了。”

  说着，无名大尊翻手取出一物托于空中，岳凡定眼看去，正是当年他还于佛宗的那尊玉佛「梵天大佛印」。

  玉佛在空中出阵阵温和的光华，仿若琉璃般晶莹剔透。随即一行行梵体的经文环绕其上，让人心神宁静。

  “这便是「梵天大佛印」，乃是佛宗至高的象征，可号令天下佛门和整个佛宗，其内佛光已被我恢复，不但可以洗练心神，还能镇压心魔，更是一件至尊奇宝，妙用无穷。我现在就将它交由你来保管，若是你今后找到一位值得托付之人，就将此物交予他吧！”

  无名大尊双手轻轻一佛，将玉佛推向岳凡，后者也不客气，顺势接入手中。

  玉佛温暖且透着神秘，其上一行行经文印入脑海，岳凡凭空生出许多明悟，这上面的一篇经文正是他所修炼之功法「龙极九变」，还有一些生涩难懂的奥义。

  尽管看不见岳凡的表情，但无名大尊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心境，于是道：“你现在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出来，佛宗必会倾尽全力给你帮助。”

  得到必然付出，岳凡早有觉悟，自然不会与对方客气，直言道：“前辈，我现在体内生机涣散，需要大量天晶疗伤。”

  “可以。”

  无名毫不犹豫的应下道：“本来我想以佛宗灌顶之法为你度入元气，让你恢复生机，既然你另有办法，倒是省去我许多麻烦，这样一来，我却能空出手来做点别的事情。至于天晶，佛宗千百年来确实积累了一些，只不过近百年来佛宗都为参与天道之争，现在所余不多，你需要多少可任意索取，我会让了因为你安排。除此之外，你可还有其他要求？”

  “有！”

  岳凡双眼猛然暴出一抹金光：“我想知道，我和大尊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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