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局(一)
江南的风景怎么看都像是一副山水画,没有浓墨重彩,没有喧嚣繁华,有的只是如荷花浅浅盛开之际那股幽幽淡淡的香气。这里的清晨很是热闹,务农村民相视而笑,说着近日有趣的琐事;孩童在田间撒野,嘴里还念叨着昨日先生教的辞赋。
“阿春,昨日那信送出去没?”颜宋站在村口那一棵老榕树下,看着远处的山野,心间像是如渗入清泉般清爽舒适。
“小姐,你这都问了三遍了,那信昨日就让海大人送去了。”
是啊,都说了三遍了。不知为何,她昨日的喜悦竟想要第一个与他分享,以至于连自己都忘记了,这封信已经送去多时。她突然想起初次见面时,玉乾说她是个懦弱的人,的确,回想曾经,她真的不堪一击。
“小姐,那个,是不是许秀才!?”不远处,那个帮着老伯挑着水的身影,看上去确实是许漫修没错。他换下了昨日显摆的那身书生衣服,穿上这些麻布衣服倒是更为合适。
“真想不到,他那尖酸刻薄之人也会帮助别人。”阿春向来不喜欢许漫修这个人,原本,颜宋也是如此看,但昨日,他并未刁难她,前些日子甚至想要前来提醒她。这个人,或许内心并不坏。
“漫修哥!漫修!你实在是太棒了!”后头还是那个小毛孩在来回地转悠。许漫修的脸涨得通红,微微突出几根青筋。
他仿佛看向了这里,她站在那棵老榕树下,那样的笑容,又让他的心中再也藏不了什么恶意。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再是许漫修了,不是那个骄傲在江南五村的许漫修。
“许公子!”她朝着他的方向在挥手,他桶里的水不小心洒出来了些,随后则是接着低头从她身边走过。
“许公子!”她还是叫住了他,“昨日之事还未曾道谢。”
“有何可道谢的?我只不过是随了大家的意愿。”他低头随手将那木桶拨正了一下。
“虽然许公子如此说,但我知道许公子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些江南的百姓。”
许漫修的心突然漏了一拍,他抬起头,春风吹过杨柳,在空中吹散了柳絮,掉落在她那微微泛黄的发髻上,他不自觉地伸手,刚好就触到她的头顶,将那片柳絮稍稍拨弄了下来。
“我没那么好心,别把我想的那么好。”他收回手,紧接着继续将肩上的担子调整了一下,头也没回走了。
颜宋看着这怪人的背影,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分明是好心,但为何偏要装出一副难说话的样子。
“小姐,小姐!”阿冬从远处跑来,急急忙忙的样子,“小姐,府上来了贵客。”
贵客?莫不是玉乾回来了?她嘴角微微上扬,依旧语气平淡说道,“阿春,走,赶紧回去!”
阿春应声道,“好嘞!”
柳絮在这江南的每个街道胡乱地飘起,时而吹过门口的帷帐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这春日本就该如此喧闹一样。颜府的门口积了一层白白的雪,上面还印了许多马蹄,阿夏在门口扫地,这副场景就像是除夕扫雪时那般和谐。
“颜宋!”里头走出来一人,暗绿色的长袍,透着清幽的气质,看着眉宇间那熟悉的温柔眼神,她突然停住脚步,站在原地。
玉恒依旧笑着朝她走来,就走到她的面前,仔细看着她那副失了神的样子,“怎么了,见到我仿佛并不怎么开心?”
颜宋摇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浅浅说道,“二皇子殿下……怎么,会来此处?”显然,她的眼神中掠过了一些失望。
“我……”他的嘴角一勾,依旧用那融化冰雪的眼神看着她的脸庞,“我是听闻你在江南,想要来见一见你。”见一见,见?颜宋的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像是泛起了什么,然后又立刻平静下去。
“既然来了,那就进去喝一杯淡茶吧!”她走在玉恒的前面,阿春阿冬都在后头好奇,这二皇子怎么会认识她家的小姐。
茶水就放在他的手边,但他并未将它拿起,而是一直瞧瞧注视着站在面前的颜宋。她仿佛和那个当初大胆抢亲的女孩不一样了,变得更加陌生,更加远。他总是不经意间想要喊出阿绮,但仿佛,那个名字,已经对她不重要了。
“颜……颜宋,你这些日子过得,过得还好吗?”玉恒有些不自在地问出这些话,两个人还熟悉的时候,可以随意说起任何的事情;但一旦只要走远,两人之间无论是什么话都显得刻意而又陌生。
“劳烦二皇子记挂,颜宋一切都好。”
文竹站在一旁,看着这二人都不知说什么好,干脆自己走出来说了,“颜姑娘,其实殿下一直是记挂着姑娘的,姑娘遇险还是在风吟殿当差,殿下时刻都想要了解。颜姑娘千万不要误会殿下,殿下也是身不由己!”
“文竹!”文竹将身子退后了些,看着颜宋的表情依旧是那般平淡,只有眼眸在不断来回转动。
“殿下的心意,颜宋晓得,也明白。这世间身不由己的事太多,既然已说破,便不要再回头看了。”
玉恒眼眸中的星光突然间暗了下去,是啊,何必总是要往回看,做人,应该一直向前看。这样的道理他明白,却老是忘记。
“我这次来,是有一事,想要让你帮忙。”
“何事?”
玉恒看了眼文竹,才终于开口说道,“你不是一直说,你我小时候是相识的吗?这些日子,我去调查过了,我想——去我乳母那儿一趟,搞清楚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颜宋心中一疙瘩,然后随即看向了玉恒,小时候的事原本只是她给弄错了,现在玉恒想要弄明白小时候的事情,她该如何回应,如何告诉他,她要找寻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呢?
她的心乱成了一团,终究,还是不忍心告诉他。
“殿下,我想,既然已是过往云烟,就不必凡事都能明白了。”
“可我想知道!”玉恒突然从座位上站起,那双眼直勾勾盯着她,“权当是……成全我一个心愿,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