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士兵与宗族
同理心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东西,你对谁有同理心,基本上就标定了你是什么人,如果说在身份界定方面,也许这些来自中原的士兵,对于一个农夫被同村的人打死早已司空见惯,但是,只要稍微改变一些。
“哥几个不多说了,现在出了件大事!有位当年在山海关就参加革命的小伙子,后来去东北开荒,结果被村里的人,嫉妒他赚了钱翻身,被那地主活生生打死,这事儿无论如何都要讲清楚,你们今天如果对这种事姑息,那么下一次,那些人拿来对付你们的时候,谁给你们讲公道!”
李向前确实用了一些小技巧,当然,谈不上撒谎,不过是春秋笔法而已,那个受害人,似乎真的在战场上作为辅助民夫参加了革命工作,后来因为胆小,就回村去了,不过也对长老会大方讲信用留下了深刻印象,于是就跑去,在进兵辽东的时候,继续做民夫,从此留在那种地,今年丰收后,就赶紧过来接老娘去享福。
谁能想到,遇到这种事呢,只听大概细节,就知道,其母在其中肯定是付出了很多东西,之后只要渲染这种牺牲,就足够把紧急调遣来的部队激怒了。
军队应该远离政治,不发声音,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军人没有自己的情感,反而更加炽热,当然,李向前并不为此感觉安心。
“我们现在的情况,就好像在沙滩上盖了一座华美华丽的宫殿,分分钟都可能完蛋,调遣驻军对付一群豪强,真丢人。”
陈枭水安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村子太多,能放心使用的人太少,这不是咱们早就知道的事情吗。”
“改革这件事到底有多难呢,可以说,是地球上最难的事情了,为什么?越是庞大复杂的国家,其内部的各种牵绊就越多越复杂,最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改革,其实就是重新洗牌而已,如果没有外力的推动,有几个资本家喜欢把自己的资金用在升级设备上面?”
李向前慢慢说道:“归根到底,既得利益者是顽固保守的,是会来着全国一起去死的,你知道,在中国,一个西瓜撑死了一二十块钱,已经是黑心到头了,而在日本,三百五百不是事儿,为什么?因为日本的农民不是农民,而是强大的利益集团啊,这个问题也回来了,地主也是人,突然之间,你告诉他,他的土地一下子不值钱了,很快,从远处卖来的大量粮食,将使得他时代积攒的土地变成泡沫,那反应。”
陈枭水说道:“总有几个聪明的,看的明白世界变化,知道原有的那一套不管用了啊。”
李向前摇摇头,说道:“你以为对外垦荒,过去几千年中国没有玩过吗,根本原因只不过是开发难度,开发成本,以及那些粮食难以运输而已,运输费几乎就是粮食本身的好几倍,除了必须往首都运粮,以保证政权稳定的政治需求,实际上的经济需求不大,所以说,对于这种情况的抗拒,在经济上是有逻辑的,但是我们就是改变一切的人啊,未来铁路修好,分分钟,北大仓的大米运输到你家,还能比你自家种出的粮食便宜。”
陈枭水说道:“明白了,还是需要时间的积淀啊。”
李向前说道:“所以,我不是来寻求理解的。”
陈枭水看了看,说道:“那女子也没有反弹吗,枕头风你都顶得住,了不起啊兄弟。”
李向前微微一笑,露云的事情很复杂,本就是舅舅对其不好而产生的逆反心理,于是说道:“对了,我们聊聊下一个话题吧,我也了解的一些问题,这个年轻人之所以这么玩命的拉人,就是之前的政策,一个人拉去辽东,就是一两银子啊,自然是玩命了,不过这样,我很怀疑会变成拉人头,而且也缺乏真正的核心支撑。”
陈枭水说道:“别的我不懂,但这确实激进了。”
李向前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是大事,不过可以等等,你知道,农村是一个淤积了几千年的死水,族长们可以对族人予取予夺,死了男人的寡妇可以直接发卖,财产充公,分润分润,这套系统,当年可是用血淋淋的刀子才砍断的,我们确实着急了。”
陈枭水说道:“那你打算变化政策?”
“政策是不会改变的,永远不会改变,不过方法可以变变,这就是一个心理而已,你知道的,就好像一个临街的店铺,很多时候你不会注意,但是如果用个布帘遮盖住,挂着牌子说不得随意偷看,那么想要偷看的人就要多了。”
“哈哈,好贱啊。”
“同样的道理,国家要你去,你不去,非得某一天不许去了,才会心痒痒的发现是良机,却是有趣,至于族权啊,其实也很容易打烂,只要经济独立了,那么年轻人天生的厌恶旧式的那种开祠堂杀人的玩意儿。”
陈枭水说道:“嗯嗯。”
李向前说道:“等下你要不要亲自审问下?这村子必须被动动刀了,真是有些可惜,嗯,不过宗族的内部活动模式,我想可以收集一些。”
陈枭水说道:“我感觉,宗族其实就是个依托血脉的互助组织。”
李向前说道:“这不能说太错,属于特定环境下的产物,你知道,这个时代没养老金,没退休金,一切都是依靠农田,哪怕你是当朝官员,正当红呢,不也是要留条后路,日后还要回老家安葬呢,还不得照顾一下亲族乡党?”
在他们身前,一个大操场上,之前搞过公审,当然,之前的公审对象,是严打期间,对付有黑恶势力,什么各种赌博,黑吃黑等犯罪组织的,只有不多的时候,才会去冲击宗族。
这次可以说是长老会第一次发觉宗族们的顽固与可怕了。
“你觉得冤枉?”
李向前看着一个徐家的年轻人,这是被栓子指认的,领头袭击他的人,至于他晕倒后发生的事情,现在也只能一点点抽丝剥茧的询问,大体已经知道,准备埋了栓子和他母亲的三人,有两个居然被那位母亲给杀了!
传说中,一个母亲可以在紧急状态下,举起一辆汽车,以拯救汽车下面的婴儿,人类的潜力,真的很可怕啊。
但是这样的对比,造成这样的惨剧的徐家,自然是更加受到了怒火。
“大爷,爷啊,俺们再也不敢了,俺们不知道栓子这么有势力,不该招惹他啊。”
李向前冷冷看着他,忽然一笑,说道:“合着你的意思,普通老百姓就可以随便杀了?”
那人一时语塞,说道:“他是俺们村的人,如果真的为非作歹的话,我们去清理掉,也是为官府除害啊,我们是效忠官府的,而且我们家也有人在帝都伺候人啊。”
伺候的就是老子,你们这些不给人省心的王八蛋。
“这种时候,就不要胡乱揽罪了,把事儿说清楚,说不定还有机会喝到家乡水,这么说,有什么用?”
栓子倒也是本分人,虽然哀伤母亲死去,不过却也没有咬其余的人,不过案情想问清楚还是不难的,毕竟这些村民之中,哪怕是没有去看过,却也是听说过“公审大会”的威力,那是从重从快,快刀斩乱麻的直接灭绝一切的手段,是终极的力量体现,当然,也是司法体系不健全的表象啊。
也是靠着栓子这个本地人,各家的情况自然是清清楚楚,连谁家的婆娘对应谁家的男人,也是标记清楚,徐茂财渐渐是真的怕了,连那远亲徐夫子也是脸色苍白,不过他是“主谋”,连那高头大马也是藏在自己家里,被搜罗出来,徐夫子虽然也受到了冲击,不过查问过后,却是被推进了妇孺的那堆。
用脑子一想,自己已经成了靶子,如果说这么多人做下的事情,最后自己去背锅,他是死也不会服气的,“这位大人,我冤枉啊,都是拿徐夫子在后背指使我的,我是冤枉啊。”
“嗯,记得你的冤枉。”
李向前冷酷看着他,说道:“你以前也是如此,为了许多事,弄死的人不在少数,械斗的时候你也是主力,你的儿子多嘛,不过那是前明的事情,如果因此搞你,不但你不服气,我也觉得多事,真要追究,中国就没人了,不过我有个疑问,你真不知道,辽东是有土地的吗,一切和前明是不同的,过去垦荒,苦干几年,得到的土地就比你们家多少代积攒的土地还多了,你就不动心?”
这是李向前非常想弄明白的,在他看来,人没有傻子,明明有更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出去呢?
徐茂财有些发愣,他思索一会,想不出答案,说道:“回老爷,我们家,我们就是觉得,能安分的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强,在家里是要什么有什么,攒着钱,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去了外地,就是受欺负,而在本家,却是说一不二的田主啊,我们混蛋,我们混蛋,求您就罚我一个人,饶了我家的孩子吧。”
阶级啊。
与人类历史上一切新老交替的时候,发生的情况一样,正如2017年的时候,中国疯狂推动电动汽车的发展,而国外的汽车集团在本国,却可以依靠影响力,延缓新能源汽车的开发一样,既得利益的统治者,怎么可能管整体利益?
尤其是这种小地主,本身的眼界不会看的太远,他自我的认知已经满足,怎么可能要求这种人去奋斗?最后也不过是变成一个自耕农了啊。
这种事情几乎无法沟通,李向前也是摇摇头,说道:“你杀的可是一个良民啊。”
徐茂财作死到头,如果说事情没有传开,或者说杀了个另外身份的人,李向前都不至于这么反应剧烈,结果,本身徐家就有个小女孩,人机灵,看准了长老会的不简单,而投靠进李向前身边就不松开,为了撇清自己,再加上,为了给整个辽东自耕农群体一个交代,从重从快处理徐家屯的“群体性事件”都是必须的,这是他个人的前途问题,也是开发土地的影响。
可以说,一个辽东小农民的利益你都保护不了,将来还想要把人忽悠去澳大利亚,去加利福尼亚,去全世界去开拓领土,这不是开玩笑吗。
这就是这件事的最大不同,政治啊。
宁可犯下最最严重的经济类案件,也不要犯下最轻微的刑事类案件,宁可犯下最最严重的刑事案件,也不要犯下最轻微的政治案件,这是至理名言。
双重压力逼迫李向前动手,不过他的道理也充分,甚至可以“把坏事变好事”,变成了对某些政策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的由头。
族权的产生原因,其实很简单,基层管理失控,社会达尔文主义横行,单一个体在残酷的环境下难以生存,必须以一个个村落,进行宗族式的连接,才能在这种情况下生存,虽然宗族制度在很多时候都充当了反对派的作用,但是对大多数个体来说,两害相权从其轻,毕竟不是谁都会早年横死,丢下孤儿寡母被人欺负。
这其实又回到了最做蛋糕和分蛋糕的问题上,蛋糕做着难,而想保住自己的蛋糕更是难上加难,宗族制度却是这个时代“最不坏”的选择,这就是为什么,那些欧洲国家,在国内的时候,往往是各种良好的福利,和谐的社会,但到了国外,却是各种巧取豪夺。
这种原因很简单,在一个相对开化的国家,必须开明治理,但是想要维持各种高水平的收入,起码在未来的两三百年,都是要对落后国家和地区进行吸血才做得到的。
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就是这样的一个情况,对内堪称明君,先进而开明,而他之所以可以这么开明,就是因为在比属刚果,对当地居民的残酷剥削、压迫和屠杀,被人称为殖民主义之王。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宗族族长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