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修订)
第5章
龙大到达平南郡这十多日工夫,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三万兵马已然全部到齐,加上平南郡原有的一万驻兵,共是四万人。平南郡与南秦的边关重地主要是两处,一处是四夏江,两国隔江对望,驱船过江便到了对方境内。另一处是石灵崖,萧国在崖谷的东边,南秦在崖谷的西南。
龙大做了部署,都尉候立良的一万军入龙家军按兵种分工分营一起训练。四万人里,一万五千在四夏江高高的堤墙后扎营驻守,另一万人去石灵崖。剩下的人马在中兰城的兵营守卫待命。三处营地呈三|角方位,各营之间的官道小路驿站关卡全部排审插旗对牌,周边县、乡、村连着中兰城的要道也都有官兵设哨。
龙大雷厉风行,军纪严肃,训练严苛。且短短数日便提了足足一册的军事防务改建新建的要求。工兵工匠们被征派各处忙碌起来。平南郡因着这一连串动作似乎摆出了“随时可战!战必取胜!”的凌厉气势。
太守姚昆有些忧心,若是南秦之前真的并无入侵之意,如今会不会当真认为我大萧有进犯之心?这般反而激化了冲突。
龙大淡然回道:“我们在自己家中忙碌,外人又如何知道?”
姚昆一愣,猛地反应过来,忙道:“将军这话说得,筑防事,调兵将,大队人马的操练,这不必细作刺探,寻常百姓皆已知晓。南秦还有商人在平南郡内走动,自然是会知晓的。”
其他官员点头,似乎对细作之事并不担忧。
龙大挑挑眉:“我大萧兵力强盛,防务严密,能保百姓平安,百姓知道这些难道不是好事?南秦若是原本心怀不轨,如今重新掂量审慎,难道不是好事?姚大人多虑了。”
姚昆抿抿嘴,他于平南郡为官二十余载,数年主薄十数年太守,自认对南秦了解得清清楚楚。他道:“二十年前南秦与我大萧打了三年仗,被龙老将军及龙将军打得落花流水,我皇心慈,受降议和,开放了铁石交易,这才有了南秦与我大萧今日和平。当年的教训历历在目,十七年前我便在中兰城这儿亲眼看着他们投降求和。这十七年来,两国关贸日渐繁盛,南秦日渐富足,他们可是靠着当年的和平协定才有今日,若要进犯,一来会再受我大萧强兵铁马重创,二来关市一闭,铁石不运,南秦失财失利。”
姚昆说到这顿了一顿,看了看座上的各位官员,大家纷纷颌首,显然与他是一样的看法。姚昆道:“将军,依我看,南秦搞些小动作不假,是为了让我大萧防备警惕,好提高谈判筹码,从我大萧处再拿些好处。但打仗?”姚昆摇头:“他们不敢。”
这已是姚昆第二次明确表态,认为南秦绝无进犯之心。龙大微微微点头表示听到,二十年前他还只是个五六岁的稚童,那数年之战他从祖父父亲那处听说了许多,两国皆伤筋动骨,南秦尤甚。此后南秦确是老实温驯,龙胜曾酒后议此战时豪气冲天地大声道:“打得他服服帖帖,焉敢再来!”
如今来没来龙大不好说,军情不是靠猜测靠以为,他要看情报。
龙大回到营中,校尉谢刚在等他。
凡军中皆有探子,探路、探水、探人、探敌情,察听、侦逻、用间等,兵书有云:“用兵之要,必先察敌情。”龙家军有不少探子,一些散在外头,一些在军中,各有职能各有编制,而管辖着各路探子的,正是谢刚。
“如何?”龙大问。
谢刚道:“她确是安家大小姐,名叫安若晨。安家在中兰城是大户。她父亲安之甫有三家酒楼,两家货行,近来正准备再开一家全平南最大的玉石铺子。”
“玉石?”
“是,正是从南秦入的货。他近来与南秦的玉石商人矿主走得近,之前两月里,宴请了五六回。但据说平南郡里与南秦关系最好的,却是福安县的钱裴钱老爷,这买卖关系该是他给牵的线。钱裴的儿子是福安县令钱世新。”
龙大知道钱世新,刚才议事会上,钱世新就在。他也听说过钱世新父亲钱裴之名,这人与南秦关系不错,传闻年轻时曾在南秦游历,结交了不少友人,后回到中兰城办学馆。读书人素来清高,不屑行商之事,钱裴倒是无这顾忌,他自己不做买卖,却结交各类商贾,举荐人脉路子,不必亲自开铺,也赚得盆满钵满。据说他教书也教得好,学生子弟不少。姚昆便是他的门生之一。二十年前两国大战时,钱裴凭着自己在南秦的人脉关系,与姚昆冒死探听了些南秦的情报,立过大功。之后姚昆靠着这个在蒙太守死后接任太守之位,而钱裴不喜为官,推拒了皇上赐官的恩典,只收了钱财宝物。钱家自那之后,门楣光耀,其子钱世新年纪轻轻仅二十岁便以布衣出身当上了五品县令,也是为人津津乐道的事。
谢刚道:“那钱老爷名声可是不好。听说他早已不教弟子了,倒是一头栽在钱色里,仗着人脉通达和从前的那点功勋,越老越是猖狂。打骂下人,买卖婢女,纳了好些妾室收了好几房丫头。听说钱大人对此很是恼火,与钱老爷分了家,一居东宅,一居西宅,各有门户出入,眼不见心不烦。”
“安家的玉石买卖有何特别之处?”龙大一边问一边看公函卷宗。玉石体积重量都大,货运上方便动手脚,偷藏偷运些什么都比较容易。就算将人藏在箱子里,也不是不可以。
“铺子还未开张,只知南秦那头的关系是钱裴办的,安之甫管出钱出人置办铺子。照着市舶司里登记的账目,安之甫已经给三箱货交了钱银和税金,一千八百多两银子。”
数目巨大,龙大镇定地继续看卷宗。
“安之甫与钱裴不但合作着买卖,还即将成为姻亲。安家大小姐与钱裴定了亲,婚期定在十月二十四。”
龙大一怔,抬了头。居然定了这种亲?安若晨和钱裴?
“做填房?”
“是。”
龙大挑了挑眉。“安若晨的笔迹查了吗?”
谢刚拿出一张纸,递给龙大。“安大小姐在庙里供了长明灯,这是她供在灯前的佛经,是她在寺中亲手所抄。说不好细作那字条是不是她写的,字迹虽不完全一样,但她的字也有些洒脱劲头,颇有书生气。若是想特意写出字条上的字,也不是不行。”
龙大看了看那手抄佛经,仔细琢磨这事。
安若晨此时正在街上逛。她在家里表现不错,老实乖顺,还主动问了婚事筹备采买事宜,列了一个单子写上自己想要的东西。“既是要嫁了,总不好亏待了自己。”一副见过将军犯完花痴心愿已了,嫁就嫁了,给买些首饰新衣便好的模样。
安之甫见她如此,解了她的禁足,还真让账房拨了些钱银,让她买东西去。于是安若晨带了丫环上街去了。
一路朝着平胡东巷的方向走,安若晨此次出来是想确认一下那租屋状况,观察好沿路情形,逃家那日也好心里有个数。所以她走得慢,看得细,还要一路买买买。身后的小丫环两手抱满物什,被磨得疲惫。安若晨看好了时机,让她去街尾那家茶铺子买好茶等着她,她选完香膏就过去。
累得胳膊都要抬不起来的丫环如释重负,赶紧去了。安若晨眼见着她进了茶铺子,赶紧火速挑了两种香膏,让店家包好。然后拿了东西,看准了丫环侧身捶胳膊没往这边瞧,闪身拐进了一旁的小道。进了小道没什么人,安若晨撒腿就跑,小道跑到底,左拐沿着小路继续跑,看到了那条不起眼的小巷子。
安若晨小心看了看周围,没有商铺小贩,全是小宅小院,门户都关着,有位大娘牵着个孩子轻唱着歌谣,进了个小屋后也轻轻把门关上,之后这小路上再无声响。
安静偏僻,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安若晨快速走进平胡东巷,找到最里头的那间房,门槛木头破了一截,门锁上绑了红线,跟陆大娘说得一样。安若晨拿了钥匙开锁,很顺利打开了门。
小屋子只有一床一柜,屋后窗前有个不能称为桌子的条案,还有一把旧椅子。屋子挺小,满是灰尘,但收拾干净了应该还不错。安若晨舒了口气,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需要添置的东西,水壶水杯,净桶,被褥等等。她趴到后窗看了看,又打开了后门走出去。屋后是个过道,过道那边才是墙,倒像是有个窄窄的小后院似的。院子里有一口水缸,还有两根杆子搭着根绳子,许是晾衣裳用的。
过道右边那头是堵死的,也是墙,左边的墙却塌了半截。安若晨想到陆大娘告诉她的,说隔壁也是空屋,没人住,屋主就一直犯懒没修那墙,她已与屋主说好尽快修缮,还有窗户纸也会重新糊个新的,绝不耽误住。
安若晨迈过墙去看了看,隔壁还真是空屋,连床都没有。只摆了一张圆桌一个柜子,还有两把椅子。
有点奇怪,安若晨直觉哪里不对。然后她想到了,都是空屋,为何这间这么干净,而她那间却满是灰尘。
正疑惑间,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安若晨吓得猛地蹲下。
只惊鸿一瞥,她却看清了,推门进来的是徐婆子,给她家说亲的媒婆。就是她带着钱裴的聘礼上门,眉开眼笑地对她说“恭喜大姑娘”。恭喜个猪狗牛羊鸡鸭鹅的。
安若晨后背紧贴在墙上,整个人缩在窗户下面丝毫不敢动弹,紧张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若是被徐婆子看到她在此处,她真是百口莫辩,事情再传到她爹耳里,她就再没逃跑的机会了。
安若晨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听着屋里的动静,两眼盯着那半截墙。听到徐婆子坐下的声音,安若晨试图慢慢朝那半截墙爬过去。
手掌刚撑到地面,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徐婆子呯地一声迅速起身,安若晨吓得一缩,不敢动了。
徐婆子去开了门,安若晨趁机爬到窗的这一边,离那半截破墙只有三步之遥。但安若晨没敢轻举妄动,依她目测,屋里透过窗户能看到这墙的位置,她这会爬过去,会被看个正着。安若晨屏声静气,等待着机会。
进屋来的是个男人,徐婆子喊他“解先生”。安若晨听不出来这位解先生的年纪多大,说话倒是挺和煦的感觉,只是跟个媒婆子约在这种地方,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安若晨猜对了。她听到解先生对徐婆子道:“那两个姑娘若是不行,你就再物色别的,莫与她们多说,省得到时还得灭口。如今先莫管她们,有重要的差事交给你办。”
“是,先生请说。”
“你找几个人,要城里的生面孔,机灵些的,去将城北的粮仓烧了。”
安若晨吓了一跳,她忍不住悄悄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那男子背冲着窗户,她看不到长相,徐婆子一脸严肃恭敬地听着那男子说话,压根也没往窗户这头看。安若晨觉得机会来了,再不管他们要烧哪儿,她轻手轻脚往那半截墙走过去,抬腿迈到一半时,听到屋里男子道:“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