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噩耗
“废物。”
骨节分明的手掌,随着一声冷厉的轻斥,落到了面前的紫檀木金漆矮桌上,带着内力的掌风,震得桌上的白玉杯盏轻晃,发出嘎达一声脆响。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镇国侯杜士彬伏在矮桌前,头扣在缓缓前行的御驾车底板上不敢动弹。
“护主不利,受鞭刑,你亲自去办。”
“是。”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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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可能!妻主不会有事的!”乔暮阳挣脱如珠的搀扶,不等传报,便自己踏进了承训斋。
原本死寂的承训斋,因着乔暮阳的出现,气氛更显得低沉压抑。
沈墨利如刀刃的眼神射来,“这有你说话的份么,退出去!”
乔暮阳垂了眸,挺直了腰板,对着沈墨行了晚辈大礼,“回公爹,此事关乎妻主生死大事,原谅暮阳不能从命。”
“你——”沈墨听到九皇女带回来的消息,正是急怒攻心,奈何金瑞霖的身份压着发作不得。此时乔暮阳的出现,无疑是给了他一个发作的借口,“混账!别以为你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公爹要如何处置暮阳,暮阳自当从命,只暮阳有两句话,一定要问一问。”乔暮阳答得恭敬,语气却是毫无转圜余地的冷硬,气得沈墨原是惊惶苍白的脸都涨红了起来。
金瑞霖不由抿了唇,掩饰正欲泛出的笑意。她是第一次见乔暮阳,这个身量修长,小腹微凸的男人,与她往日所见的男儿有很大的不同。听说,在顾府,真正受宠的便是这位平夫乔大公子,果然......很不一样。
乍一看,此人似乎难辨雌雄,不柔不媚,少了股男儿该有的味道。可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人颜色极好,未施脂粉的面庞,有一种超越了性别的美感。只是他身上仿佛长着刺,胆大妄为、冷然孤傲,从进门至此,竟然没拿正眼瞧她一眼,甚至仿佛丝毫就没把她这个身份尊贵的九皇女放在眼里。
启年的喜好,果然是有些不同于常人的。
金瑞霖只做羞愧、难过的垂着眸,眼中的讥诮之色,自是无人得以窥见。见时候差不多了,调整了情绪,抬眸,悲戚又满面自责地望向沈墨,“伯父不需如此,既是堂妹的郎君,也是自家人,有话但说无妨。”
前世的所知,让乔暮阳对金瑞霖毫无好感可言。只是,金瑞霖的身份得罪不得,他只得掩饰心中的愤愤之意,恭敬的下跪叩拜,“拜见九皇女,初闻噩耗,草民悲伤不已,请九皇女恕草民不敬之罪。”
金瑞霖倾身,虚扶了一把,“快快请起。”
金瑞霖都这般说了,沈墨也不能继续发作,只沉着脸不做声,看他乔暮阳想说什么,视线却不经意地落在乔暮阳的腹部。若真的......若真的,这孩子就是微儿唯一的骨血了。不!他顾家的家业,绝不会传入有这种生父的孩子手中,沈墨袖下的手,不觉紧紧握了起来,若真有万一,他宁可......宁可微儿绝后!
“草民请问九皇女,您说的陡坡是有多陡峭?”
金瑞霖伸手比划了一下,“这般。”
沈墨看的心头一跳,乔暮阳勉强还算镇定若常。
“草民再问九皇女,您是亲眼见到我家妻主落了水,还是被匪徒所擒?”
“都不曾。”
“草民妻主所在的船只找到了吗?”
金瑞霖面露难色地望了眼沈墨,见沈墨也正殷殷期盼地望着她,只得硬着头皮道,“找到了,可......已经四分五裂。”
乔暮阳只觉心中一窒,脚下踉跄,险些跌倒,好在随他进来的如珠及时回神,扶了他一把。他紧咬着唇,许久之后,才勉强找回声音,“多谢九皇女,草民没有话要问了。”说着,面向沈墨,“公爹,暮阳告退。”
沈墨无力的闭上眼睛,声音悲戚已极,“对贵客大不敬,私自进入承训斋,去祠堂跪两个时辰。”
“是,暮阳领命。”
“少郎君,您何必在这时候去冲撞老爷呢?”春迎扶着乔暮阳小声的说着话。
春柳则扶着六神无主的如珠跟在两人乔暮阳身后。
乔暮阳回首,拉过如珠冰凉的手,“如珠,别怕,妻主不会有事的。”神色比之刚才在堂内的心灰意冷,好了许多,人也多了分生气。
如珠勉强挤了一丝笑容出来,点了点头,眼睛却已湿了。他与顾元微是自小的情分,此时自然无法做到如春迎、春柳这般镇定。何况,如宝也是与小姐一道失踪的。
“如珠,祠堂你就不用陪我去了,你下去休息吧。”
“不,少郎君,这时候奴更要伺候在您身侧,若小姐真有万一......您的孩子就是小姐唯一的血脉了。”
“住口!”乔暮阳猛地拽紧如珠的手,忽觉自己的语气太厉了些,放缓了声音道,“启年不会有事,你累了,祠堂让春迎、春柳陪着我去就行了,下去吧。”
如珠被乔暮阳喝地一愣,少夫郎对他向来客气,何时如此训斥过他,可见他也不是如面上这般平静的。想陪着乔暮阳,可实在压不住心头的恐慌与忧虑,只得点了点头。他还要去看看他的父亲,不论是小姐还是如宝,最急的人该是他自己的父亲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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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被乔暮阳威胁,乔暮轩便总是躲着乔暮阳。
可乔暮阳却偏偏不让他好过,时不时地挺着那越来越显眼的肚子,到他眼前炫耀般晃悠。
不是来菀容院“拜见”他,就是约他到怀珏院小坐,或者拉了他逛花园。
满府下人都以为自来不太合的两位乔家公子忽然和好了,下人们只当这亲兄弟之间,哪会真有什么隔夜仇。有人赞乔暮轩贤惠大度,知进退;有人赞乔暮阳恭谨谦顺,懂尊卑。
只有乔暮轩自己知道,他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乔暮轩午睡刚起,正自己拿着梳子梳头,想到恨处,便狠狠地把桃木梳扔到了地上。
“让蝶意管事进来。”
蝶意正在门外踌躇,不知该如何把这刚得来的消息告诉近来愈发喜怒不定的乔暮轩。听到乔暮轩的声音,她便深吸了一口气,不等下人来传,她自挑帘走了进去,“少夫郎。”
乔暮轩闻声,回头冷睨了一眼,“你来的正好,伺候我梳头,梦清、梦静把人谴下去。”
蝶意瞧着梦静递送上来,崭新的漆红桃木梳断了一齿,接过梳子,小心地问道,“少夫郎,梳齿断了一根,奴去给您取把新的来?”
“不必了。”乔暮轩闷声回道,讥讽地哼了声,“保不齐我那‘好’大哥又在给我请安的路上了,输人不输阵,先梳头。愣什么愣,梳头!”
“少夫郎。”眼看着乔暮轩火气又要上来了,蝶意急忙跪了下去,“大公子今天不会来了。”
“哦?”乔暮轩原本阴沉的杏眸,顿时染上了久违的神采,“怎么,怎么回事?”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他身子不好了,还是公爹又找他立规矩去了?”说着,边鼓掌边大笑起来,“哈,他以为威胁着我陪他演这场兄友弟恭的戏码,公爹就喜欢他了?真是笑话!”
蝶意垂着头,余光瞥见乔暮轩眉飞色舞的模样,不禁暗叹,四公子往日真是被老爷宠坏了,如此沉不住气。撑在地上的手指微微曲了起来,心一横便开口道,“大公子的确是惹怒了老爷,被罚去跪祠堂了。只是......”
“只是什么?”乔暮轩收了笑,终于发现蝶意的神情不太对,“你在怕什么,说!”
“大前日晚上,九皇女与大小姐乘的船遇到了水匪,大小姐为了掩护九皇女,引走了水匪,可大小姐......如今生死未卜,恐......不——大——好......”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乔暮轩狠狠掐住蝶意的双肩,“你再说一遍。”
“九皇女说,她调遣了近百人沿岸寻找,可一天过去了,还是音讯全无。大小姐失踪的地方,临近入海口,若真被急流冲到了海里,怕是......”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乔暮轩跌坐在地上,十指插入披散的发间扯着,不停地摇着头,“我才嫁过来几个月,孩子都不曾有一个,就要我守寡么?不,我不要守寡,我还年轻,我还这般年轻......我是要与我的妻主琴瑟和鸣的,我还要生好多好多的孩子,我还要享之不尽荣华富贵......”
蝶意只管伏在地上,任由乔暮轩在地上喃喃自语。心中不觉想笑,又有些怜悯,四公子这时候还在做这种春秋大梦?别说大小姐死了,就算活着的时候也不可能,难道他还不明白么?
“孩子,对了孩子!”乔暮轩如梦初醒般放下抓着头发的手,“把药停了,赶紧把药停了。这个孩子不能是痴儿,绝对不能!只要大哥难产死了,这个孩子就是我的了!以后整个顾家也会是我的!”想到顾家富可敌国的财富,乔暮轩顿觉这个噩耗带来的悲伤稍稍淡了些。
蝶意目光闪了闪,想开口劝上一句,终还是一言未发。四公子这般想是没有错,只是,斩草不除根,焉知,将来不是养虎为患?不过算了,他实在不看好四公子。论心计、论隐忍、论狠辣,四公子着实还比不得大公子。那晚他其实一直尾随在乔暮阳身后,乔暮阳的所作所为,恐怕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大公子会设计四公子他不奇怪,可问题是,他竟然同时设计了大公子自己情根深种的妻子,这......蝶意想,恐怕不是每个人都办得到。比如四公子,就做不到的。而就是因为知道这些,蝶意才敢放心的帮顾晨、帮乔暮轩害乔暮阳。倘若事发,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都必须因着这个秘密,保他的性命。可同时他也明白,这个秘密也是一张催命符,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轻易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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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列祖列宗在上,请保佑启年逢凶化吉,平安归来。”乔暮阳虔诚地念着,三跪九叩。之后,便静静的跪在单薄的蒲团上。即便此刻,没有任何人看着,他依旧跪得认真、端正。
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之上,孩子月份还太小,还没有明显的胎动。乔暮阳垂着眸,视线落在交叠的手背上,眉头蹙着,神色凝重。
他反复的想,想当年偶然间听下人说起的这件事情。那个时候他犹在地狱,每一日每一分光景都是煎熬,自然是不关心自己以外的事情。可如今想来,可不就是在这个时节,暮轩嫁入顾府没多久的时候?顾家大小姐顾元微失踪整整三月余,顾家连丧事都办了,后来顾大小姐又奇迹般的回来了,而这之后......
如今一想,原来,当年顾元微失踪,是九皇女从中作梗。
乔暮阳不由揪着腹部的衣袍,拽紧了拳头,他怎么可以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他应该更明确的提醒顾元微小心提防金瑞霖的,这个九皇女,她是一早就下了决心要害她的!
万幸的是,那一世顾元微平安回来了,那么如今,启年自然也能安全回来的。他之前之所以要如此问金瑞霖,就是要让沈墨明白顾元微生还的可能性极小,只有沈墨死了心,金瑞霖才能放松了警惕。
可若是所有的事情,都按着前世的轨迹发展着,那......乔暮阳五指渐渐松开,眼眶湿润,温柔地摩挲着自己的腹部,仿佛是抚摸在孩子稚嫩的肌肤上。凄凉的笑意爬上唇角,想起这一切的时候,他已然顿悟,他与这个孩子的缘分,恐怕就要尽了。
顾元微的第一个孩子,是个贴心的好孩子,未出世,就帮了她的生父乔暮轩一个大忙,只是这孩子来得很晚。
“来得很晚的......”乔暮阳轻喃,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强压下眼中的泪意,微笑地注视着顾家祖宗的牌位,没关系的,就按这样的轨迹走下去吧,只要启年平安,他什么都愿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