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魔

  空气开始燃烧起来，不是那种熊熊的烈焰，而是若有若无的微火，像是被点燃的成堆杨柳絮，无声无息，快速流蹿，眨眼工夫就跑出老远，照亮四周的同时，也让乌云笼罩下的黑暗更加凝重。

  地面上的河流没有了，融化的雪水都已被烧干，蒸汽升腾，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因此扭曲变形。

  杨清音眼里的慕行秋也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她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这样做、非要选择自己，“你要我对你施展再灭之法？”

  蒸汽让慕行秋的笑容更显光彩照人，一边嘴角微微上翘，两只眼睛稍稍眯起一些，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表情，却好像牵动了他脸上的全部肌肉”。

  “很简单，就像咱们曾经做过的一样。”慕行秋向杨清音伸出一只手臂。

  两人的确曾经携手施展魔尊正法，可那时的目标是魔像，而不是任何一个活人，更不是慕行秋。

  杨清音没有迎上去，反而后退一步。

  再灭之法再怎么样也是先杀而后生，除了左流英，还没有正常道士接受过这一法术，就连左流英也不那么正常，他在幻境中入魔，不得不用奇招断掉魔念。

  慕行秋为了什么？

  “你明明可以离开这里，也应该离开。”杨清音说。

  被水晶眼控制的殷不沉不失时机地插口道：“我可以带你们去狼洞，还来得及！”

  除了越来越惊慌的高伏威，谁也没有搭理殷不沉，辛幼陶、小青桃、小蒿和秃子都呆呆地看着慕行秋，被他的决定吓着了。

  慕行秋的眼睛像火一样明亮，“离开这里当一片随波逐流的浮萍？”他想起了孟诩，丹药科道士虽然选择背叛，说的话却都是实情。她甘愿当浮萍，唯一的希望就是生活在一处平静的湖泊里。

  这或许是大多数人的梦想，慕行秋却不在其列。

  “如果我这一次离开，那之前的每一次坚持又有什么意义？我何必退出庞山，何必进入群妖之地，何必反抗道统的追杀，何必阻止异史君吞吃神魂？我已经走了这么远，虽然跌跌撞撞，可能连方向都是错误的，但我不认输。绝不认输，异史君可以给自己安排一百、一千个巢穴，可是只要有一点希望，我也不会按他的计划行事。”

  慕行秋的手臂又往前伸出一点，“相信我。”

  “我已经相信过你太多次了。”杨清时怒气冲冲。

  就像慕行秋把微笑当成武器一样，杨清音也常常以怒意掩饰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

  “接受再灭之法之后，身魂是不可能重新融合的。”殷不沉又开口了，随着水晶眼的控制越来深，他的声音也变得更加镇定。只有一点点的颤抖，“就算是魔族重返、道统三祖复生，也对此束手无策，这是天地大道。谁也违背不得！死亡就是死亡，所谓的再活百年不过是活死人！左流英入魔之后的决定值得你去模仿吗？”

  慕行秋甚至没有移动一下目光，仍然盯着杨清音，面含微笑。

  杨清音没法下定决心。甚至想建议慕行秋向别人求助。

  高伏威掏出一张纸符，没等祭出，它就烧成了灰烬。“还是先跟殷不沉去狼洞吧，在那里可以慢慢商量……”

  辛幼陶紧张地咳了一声，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小青桃的目光制止了，她觉得这是慕行秋和杨清音两个人的事，别人不该插手。

  “愚蠢的道士！”殷不沉左眼里的魂魄愤怒了，“这是强者操控的世界，你能争到什么？破坏我的计划，也只是让左流英和道统获益，跟你没有半点关系，除了一具半死之躯，你什么也得不到！别再固执了，我带你们去狼洞，过后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至于我的本魂，我会用安全的方法将它召出来，用不着毁坏你的泥丸宫，更用不着再灭之法。”

  殷不沉稍作停顿，见慕行秋恍若末闻，不太情愿地说：“好吧，算我输了，我败给了左流英，又败给你，你们两个都是不要命的疯道士。”

  慕行秋笑着冲杨清音点下头。

  “每一场战斗你都这么拼命，到底为了什么？”杨清音的语调变得柔和了。

  慕行秋没吱声，旁边的小蒿替他回答，“假英雄恃强凌弱，普通人半途而废，只有真英雄以弱迎强而且从不退缩。”

  “哇，你说得真好。”秃子由衷地说。

  “这是书里说的，道统三祖就是这样的真英雄。”

  “哈哈。”殷不沉放声讥笑，“道统十几万年来一直恃强凌弱欺负妖族、奴役人类，三祖能好到哪去？他们不是真英雄，全是大骗子。我花了三千多年积蓄力量，尚且要躲躲藏藏低调行事，你们几个小道士居然奢谈什么以弱迎强。你们能让我亲口认输，已经很了不起了，有点理智，见好就收吧。慕行秋，别再硬撑了，我给你一条活路，就不要往死路上走。”

  这些话是想说服慕行秋，结果适得其反，杨清音终于选择相信慕行秋，她走过去，伸手放在草帽上，允许他的拇指按在自己的额头，“真英雄和疯子有什么区别？”

  “我不是英雄，只是除了‘不认输’三个字，我一无所有。”

  杨清音突然心中一酸，她知道，这三个字是秦凌霜死前送给他的。

  慕行秋将再灭之法的文字和束缚魂魄的方法传送到杨清音脑海中。

  “我可以灭掉龙火！”殷不沉声嘶力竭，屁股仍然坐在地上，水晶眼的控制越强，他的身体越弱。

  慕行秋没有停止，他知道只要自己稍一软弱，相信水晶眼里的魂魄，就可能失去这唯一的机会：他若是被龙火烧死，三田随之尽毁，乌鸦之魂就会获得自由，直奔藏在地下的狼妖。随意选择一只附身，再也不受控制。

  必须将乌鸦之魂困在水晶眼里，让他切身感受事态的急迫。

  小蒿突然大喝一声，“我来施法，送异史君一程。”

  还得有人继续施展幻术，将乌鸦之魂送进水晶眼。

  慕行秋倒下了，射在他额头上的光束迅速回到殷不沉的左眼里。杨清音没动，辛幼陶上前一步扶住了慕行秋。

  然后所有目光都投向殷不沉，他正伏在上不停颤抖，呜呜地哭泣。只有高伏威一直盯着慕行秋。惊慌的神情活像是白日见鬼，嘴里不停地嘀咕：“疯子，真是个疯子……”

  “异史君的本魂得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那他可得快点，咱们可就要被烧成肉干啦。”辛幼陶相信慕行秋的判断，可他就是没办法保持镇定。

  地面突然摇晃了一下，辛幼陶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潜龙……正在复活，咱们留给异史君的时间是不是太短了？他要是根本来不及阻止潜龙呢？”

  “那咱们就都死在这里。”杨清音恨恨地说，瞥了一眼慕行秋。还是没有走过去。

  地面摇晃得越来越剧烈，到处都有火焰破土而出冲天而起，像是一棵棵生长迅速的杂草。

  殷不沉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乌鸦之魂与水晶眼里的魂魄融合。立刻就知道了前因后果以及现在的形势。

  “愚蠢，愚蠢至极。”殷不沉已经完全被异史君控制了，脸上露出不属于他的讥讽微笑，“你们把我困在水晶眼和这样一副躯体里。根本没法施展妖术，怎么可能熄灭火焰、阻止潜龙复活？”

  几个人一愣，他们都在担心慕行秋。都没想到这件事。

  高伏威最后一点信心也消失了，祭符升起，向南方的冰城疾飞而去，明知时间来不及，他还是要试一试。

  杨清音一团火球射出去，正中高伏威后背，将他击落下来，“还没让你走呢。”然后转向殷不沉，“异史君，你不用试探了，要么赶快想办法，要么大家一块死。”

  他之前的声音太从容了，可不像毫无办法的人。

  异史君冷笑一声，伸出手：“给我。”

  杨清音从慕行秋手里拽出老君魔掌，犹豫一下，扔了过去。

  “时间就是睿智，记忆就是力量，你们这群只活了二三十年的小虫子根本无法理解这些。”异史君接过老君魔掌，用左眼欣赏它。

  “嘿，你要救的是你自己。就算你活了三千多年，也不见得比我们聪明多少。”辛幼陶恼怒地说，“起码左流英和慕行秋都把你击败了。”

  “不见得吧？瞧瞧现在，左流英在狼妖手里，等着我去将他抽筋拆骨，慕行秋躺在你怀里，只怕没机会醒来了。”

  异史君站得笔直，高举老君魔掌，身材不高，却颇有几分威严，“小虫子们，复活潜龙根本就是一个骗局，早在魔族灭亡之前它就已经死去，我若有复活之法，干嘛不早教给漆无上，让他拿去对付道统？再灭之法是最接近于复活的法术，也只能创造半死之身而已，潜龙根本不会复活，谈何阻止？”

  “那这些火……”辛幼陶觉得臂弯里的慕行秋越来越重，他就要抱不动了。

  “这是狼妖用左流英的注神内丹点燃的龙骨之火，只此一次，龙骨也将就此消失。”

  “可你能熄灭龙骨之火？对不对？”辛幼陶几乎快要哀求了，他不想死，尤其不想小青桃也死在这里。

  异史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强大的妖术总是需要献祭，道士和内丹正是最佳的祭品，你们打算牺牲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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