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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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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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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我叫陈忆锦

  更新时间2014-12-1911:44:47字数:3135

  乡试第一日,主要考核内容为经义,主考《易》、《诗》、《书》、《周礼》、《礼记》一经,兼《论语》、《孟子》。

  乡试的经义无甚难度,仅考经书本身内容,考的便是学子的博闻强记。

  姜尚离吸了口气,粗略的看了一下经义的考题,共有摘自七书的二十五题。

  如果能够答对二十题以上,可得甲等评价,二十题以下十五题之上,得乙等评价,十题之上十五之下可得丙等评价,至于答对十题之下,仅能得到丁等评价。

  策论和诗赋自然也有其他类似的评价标准,同样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

  而授予秀才的标准,则是三个乙等,或者一甲一乙一丙,或者两甲一丁,若是两个乙等一个丙等,那便不能授之以秀才。

  如果考核能够同时得到两个甲等,便可在参加府试之前,入府学学习两个多月,应对府试,而其他的秀才,仅能入县学学习。

  当然,最终秀才们都要参加府试的,唯一的区别,便是在这两个半月之间,学子是在府学之中学习,还是在县学之中了,择其优者入府学,以后培养出举人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在前世,叫做教育资源向优等学生倾斜,一切都是为了录取率。

  如今,仅是名目不一样罢了,本质还是一样的。

  原本姜尚离的,是答出十七八道题,混了一个秀才的身份,然后就混吃等死,不过姜大维和姜月的殷切希望,却拨动了姜尚离心中那根弦。

  现在的姜尚离,自然是希望自己在这条路上走的越远越好,能够让家人感到开心,这已经足够了。

  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不能仅仅为了他自己。

  姜尚离目光粗略扫过二十题,然后闭上了眼睛,细细的考虑着这些考题的出处,以及接下来要写的内容。

  二十道题中,《礼记》五道,《诗》、《书》、《周礼》、《礼记》各四道,《论语》两道、《孟子》、《易》各一道。

  在脑海中将答案脑补了一下,姜尚离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这些考题于他而言,不是太难。

  姜尚离并没有直接挥笔写答案,在考虑好答案之后,姜尚离将草纸铺在了桌子上,然后润了润毛笔。随即放进了磨好的墨水之中。

  转动了两三下,看到毛笔汲取了不少的墨水,姜尚离这才将毛笔握在手里,然后在草纸上挥笔一就,便开始书写了起来。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

  这个世界,同样有《兰亭序》,同样有王羲之,不过这次的兰亭序,却是在与妖族之战某次大捷之后。

  不错,姜尚离这是在练字。

  说起来,姜尚离平日读书虽多,但是也没有太多练字的机会,因为纸笔价格可不便宜,姜大维一家子生活都不富裕,若是每日以纸笔练字,说不定本就不富裕的家,会变得拮据不堪。

  所以姜尚离平日也没有提及这些事情,练字的时候,便去河边沙滩上以沙为纸,或者用毛笔蘸清水,在院子里面练字。

  还好前世的底子打的差不多了,再加上这一世不断的练习腕力,那种书写的感觉并没有荒废下去,所以提笔写了几个字后,姜尚离是越写越快,越写越有感觉,写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书阁之下,宋默然和陈忆锦相对而坐,两个人在下着围棋,学正则是在一边老实的候着。

  片刻后,宋默然下棋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扭头看向了考场之中,鼻子轻声嗯了一下。

  落在宋默然和学正额前的虚印,在监督考官的同时,也能够感受到考场各处的才气变化,因为科考的用纸是特殊制成的,所以学子在行文到一定程度时,都会或多或少的引起才气的波动。

  因此,乡试考卷虽然看起来很多,但是实际上批改的任务并不繁重,甲等卷和丁等卷引起的才气波动,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不对,不是在考卷上作答,但是为何能够引起才气波动?”宋默然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的说道。

  每次儒士引起天地之间才气共鸣,不一定都是惊天动地、天降奇香、地涌金莲什么的,之所以有这些异象,是因为当事之人出于各种原因没有加以控制而已,或者没有能力去控制。

  比如上次游山之时,李荣引起才气共鸣,却没有余力控制这些才气,所以才气才会散漫的绕在身旁。

  而宋默然于孤舟之上,一曲凤求凰,除了在笛子周围凝出了两只凤凰以外,没有白光附体这样的异象,却是更加高明的手段了,说明宋默然已经能够随心所欲的控制周围的才气了。

  当然,昔日也有大儒为了传道,或者儒士之间交游聚会为了扬名,言谈举止之间并不掩饰自己身上的才气,所以讲经之时舌灿莲花、诵诗之时才气直逼三尺这样的故事才会经久不衰。

  一般人对这些了解不多,因此这些带有异象的事情,才会被他们津津乐道,相反,一个返璞归真的大儒站在他们面前,指不定会被当成一寻常老头,因为他们太内敛了。

  但是偏偏这样的大儒,战斗力才是最为爆表的,因为他们已经能够随心所欲的控制天地之间的才气了,而非在诗词歌赋、文章经义之中引起才气共鸣。

  昔日魏晋联手抗妖之时,大魏左相诸葛武侯请命北伐,临出发之夜,一篇《出师表》铸其半圣之位。

  以往人族大儒为了宣扬其学说,每次突破都不加掩饰自身横溢的才气,甚至昔日有人突破半圣,引来周围百丈才气涌动,气场可是相当强大。

  但是诸葛武侯却硬生生的将才气收敛起来,将才气压制在三丈范围内,隐藏了这个信息,最终临阵之时,击杀妖族统领,一战成名天下知。

  所以说,引起大规模才气共鸣的,肯定是才华横溢之辈,但是才气收敛,有时也未必会差到那里,用一句话来形容才气内敛最为合适,浓缩的都是精华。

  比如此刻的姜尚离,只有毛笔笔尖有才气流转,如果不是刻意去看,任谁也看不出来,但是收敛后的才气,论起浓郁的程度,已经快赶上宋默然那两只小凤凰了,只不过量小而已。

  姜尚离不知道的是,科举之中,一切才气都在考官监测范围内,他的动作看起来很隐秘,甚至能够瞒住周围同场的考生,却偏偏瞒不过考官。

  “有趣,还是丁区的学子。”宋默然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脑海中浮现出一道身影,会是他吗?

  学正脸色有些古怪,他也感受到了丁区的异常,不过学正怎么也没想到,引起才气共鸣的,会是丁区的学子!

  刹那后,学正脸色突然一喜,说道:“宋学士,甲区有学子答卷已经达到丙等标准了,定是我乡学子李荣!”

  丙等标准,是答对十道题,而距离开考,不过一刻的时间,学正眼中冒着精光,有些坐立不安,他似乎已经看到一个秀才的诞生了。

  “唔。”宋默然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看出了学正亟不可待的样子,说道:“王学正,你可自行巡视。”

  “是,学士,我这便去巡视。”学正没有推辞,直接朝着甲区赶去。

  等学正走开之后,陈忆锦眼珠子转了转,也想到了那个可恶的身影,顿时笑着说道:“先生,要不去看看?”

  “我就不去了,免得给学子带来压力,想去你自己去吧,丁区十七号考房。”宋默然摇了摇头,将围棋收了起来,收好的时候,陈忆锦已经一溜烟的朝着丁区走了过去。

  “这孩子……”宠溺的看了陈忆锦背影一眼,宋默然摇了摇头,将围棋放在了一边,起身去书阁之中取了一本书,坐在位置上慢慢看着。

  姜尚离一口气写完《兰亭序》,又恶趣味的在后面写到“同岁在癸丑稽原学子姜尚离书于乡试”几个字后,刚抬起头,面前突然就冒出来了一张脸,赫然是陈忆锦。

  “你来作甚?”姜尚离眉头微皱,低声问道,这可是乡试考场。

  “本小姐想来,自然就来了。”陈忆锦秀眉一挑,目光在兰亭序上看了两眼,评价道:“字不错。”

  “多谢夸奖。”毕竟是夸奖的话,姜尚离不好冷漠以对,淡淡的说道。

  两个人沉默了下来,还好姜尚离所在考场位置比较偏僻,再加上学子们都在答题,倒是没有引来注目。

  “送我了。”不由分说,看到《兰亭序》晾干的差不多了,陈忆锦将草纸卷了起来,直接放在了背后。

  姜尚离眼睛瞪得老大,他还没有见过如此,唔,如此豪迈的女子,尤其是拿了别人东西,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陈忆锦扫了一眼考房上写有姜尚离身份的纸条,挑眉说道:“原来你叫姜尚离啊,那你记好了,我叫陈忆锦,不耽误你答题了。”

  话音落下后,陈忆锦便拿着草纸,飘飘然的离开了,留下原地一脸无语的姜尚离。

  这也好意思说不耽误答题?!

  第十章这个名字很好记

  更新时间2014-12-1911:45:43字数:3702

  不管做,还是不做,也不管是现在做,还是过会儿做,乡试二十五道题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所以陈忆锦走后,姜尚离并没有立刻答题,而是坐在那里,静心养气。

  乡试上午一个时辰,中间休息半个时辰,可以吃饭和解决个人卫生问题,下午两个时辰,一共三个时辰,而按照乡试规定,上午不得交卷。

  即便现在一口气写完,也不能提前交卷走人,再加上草纸被陈忆锦拿走,连练字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姜尚离干脆静坐在那里,等着下午再答题。

  书阁,陈忆锦回来之后,学正也已经回来了,正在与宋默然交谈。

  陈忆锦吐了吐舌头,将卷成一束的草纸塞进长衫之中,便直接折回了书阁,将草纸放进了行李箱之中,然后抱着小白狐走了下来。

  学正正一脸兴奋的和宋默然交流这次乡试,更准确点说,是学正在说,宋默然在听。

  “宋学士,开考到现在半个时辰,甲区学子李荣答卷已经到了乙等标准,现在答题速度虽然慢了下来,但是考取甲等难度应该不大。”

  确实,用六分之一的时间,答出了五分之三的题目,这样的速度,已经远超同龄人了,当然,除了某个闲来无事写兰亭的家伙。

  一口气写了这么多题目,答题速度降下来,也是正常的,何况李荣答卷现在已经是乙等了,在学正眼里,李荣已经是妥妥的秀才了,这可是他这个学正履历上的功绩!

  “除此之外,甲区还有两份丙等答卷,乙区出现了一份丙等答卷,丙区和丁区暂时还没有出现。”

  “不错。”宋默然微微点头道,对于昔日进士前三甲的宋默然来说,能够给乡试学子一个不错的评价,的确很难得。

  只是学正也猜不透宋默然这句不错,究竟是是夸奖李荣,还是在夸奖整个稽原乡的学子,所以也没有接话。

  上午一个时辰很快结束了,李荣答卷华丽丽的升级成了甲等答卷,如同一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直接坐在考房里面吃起了饭。

  除此之外,甲区还出现了两份乙等答卷,两份丙等答卷,乙区出现一份乙等答卷,一份丙等答卷,学正一张老脸笑的跟菊花一样。

  答卷上一字未写的姜尚离,带着吃食,去和同族学子一起吃饭,这是之前约好的,刚来到约定好的地点,便看到了族中的学子,姜四郎面带喜色,而其他两位族中学子脸色不甚好看,从脸色就能看出答题的状况了。

  乡试允许午间歇息时小聚,允许探讨答题状况,但是严禁探讨和考题有关的内容,也就是说,可以讨论答出了多少题,预计最后能答出多少题,但是严禁讨论答的什么题。

  “六郎,如何?”姜四郎拍了拍姜尚离的肩膀,笑着问道,乙区那份丙等答卷,便是出自姜四郎之手,四郎有信心在结束之前,交出一份乙等答卷,所以姜四郎这个时候还是很开心的。

  “尚未作答。”姜尚离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姜四郎脸上的笑容凝滞住了,其他两个一个是族叔,一个是族弟,听到姜尚离这么说,也都愣住了。

  良久,族叔拍了拍姜尚离的肩膀,说道:“看来此次乡试,只有四郎有希望了。不过六郎,即便是这次失败,也不要灰心丧气,来年再来。”

  即便是平日里不怎么熟悉,但是在这个时候,族人没有冷嘲热讽,而是温言宽慰,让姜尚离心里暖暖的,“嗯”的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午饭之后,又闲谈了一会儿,便散去了,前往各自的考房。

  午间半个时辰歇息结束,便开始了下午的答题,下午,便可以交卷走人了,只需在两个时辰后去书阁前点到即可。

  果不其然,下午一允许交卷,便有不少人起身去交卷了,至少姜尚离身边的学子们,呼呼啦啦走了一大半,大都是答不出来的,看自己答题无望,就干脆交卷了。

  “咦,姜家木头答卷还是空白?怎么还好意思坐在这里?”

  “难道他以为,坐到最后,考官就会给他乙等评价吗?”

  ……

  窃笑声响起,姜尚离不为所动,不一会儿,窃笑声就消散了,毕竟这些考生交完卷就不允许踏入考房了。

  当然,交卷的不止有丁区的,甲区和乙区一些觉得答得不错的,也都起身交卷去了,比如说李荣。

  呼呼啦啦的,考场一下子走了一大半人。

  姜尚离拿出笔,沾墨,然后信手在答卷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第一题,只有四个字,“虽有嘉肴”,后面是大片的留白,仅仅思索了一下,姜尚离就在留白处开始信手写了起来。

  这句话出自《礼记》之中《学礼》,节选的《虽有嘉肴》一段,姜尚离直接将后文写了出来。

  “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其此之谓乎!”

  写完,检查一遍,姜尚离便继续往下写。

  乡学外面,此刻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都是学子的家属,都在紧张的等待着,见到学子朝着外面走来,顿时逮到自家孩子便问了起来,无非是考试的结果。

  考的好的学子,自然被不吝夸奖,就像李荣,享受的当然是众星捧月的结果。

  考的不好的学子,当然被家属提着耳朵骂,然后鼓励在后两场中好好发挥。

  姜大维也在人群之中,不但是他,姜村参加乡试的四户人家,都来了。

  “爹,你觉得哥哥会考好吗?”姜月有些紧张的拉着小弟,期待的看着乡学之中,小声的问道。

  “六郎读书数载,应该能考的差不多……”姜大维不是很肯定的说道。

  “得了吧,你们家木头可是一个字都没写呢,就傻傻的坐在位置上。”旁边一个刚被老爹训斥的少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顿时开口说道。

  说完之后,这少年心情顿时变好了许多,毕竟不管他答的如何的差,都还有姜尚离在垫底呢。

  姜大维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嘴里,姜月眼睛里面蒙了一层雾水,跺脚说道:“你骗人!”

  “我骗人?哈哈……”少年笑了两声,然后伸手指了指几个小伙伴,说道:“不信你问他们!”

  话音刚落,被点到的几个小伙伴哄笑了起来,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姜大维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浑身就像是抽光了力气一般,若不是有女儿在旁边搀扶着,说不定就坐在了地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因为不少学子交卷,散去了一大半,姜大维和女儿相视苦笑一下,带着不懂世事的姜虎,找了个角落,挨着东姜村的人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姜四郎也交卷出来了。

  “四郎,这里!”旁边一个年纪和姜大维差不多的大汉,伸手对姜四郎招了招手,等到姜四郎到了身边,才问道:“如何?”

  “乙等可取。”姜四郎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答卷,不是很肯定的说道。

  “这就好,这就好。”大汉开怀的笑道,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姜大维,笑声逐渐收敛了起来,认真问道:“六郎呢?”

  “六郎……”姜四郎也看到了姜大维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不过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中午见面时,六郎曾言,尚未动笔。”

  话音落下,姜大维就软塌塌的靠在了树上,浑身的精气神似乎在一瞬间便没了。

  乡学之中,学正一脸的兴奋,到现在已经交了百份卷子,一共出了甲等两份,乙等足足有六份,其他的多是丙等丁等,已经不被学正放在眼里了。

  至于场中没交卷的,大都在丙等和丁等之间徘徊,这些试卷能够出一份乙等,对于学正来说,都是难得的了。

  “甚好甚好。”学正摸着胡子,满脸的笑意。

  “咦,又有丙等考卷问世了?还是丁区?”突然之间,学正摸胡子的动作一滞,有些惊异的说道。

  正在读书的宋默然动作停顿了一下,感受了一下丙等答卷出现的方位,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小家伙开始动笔了,甲等可期。”

  一直关注着姜尚离的宋默然,自然知道,姜尚离这才刚刚动笔。

  旁边的学正愣住了,这一刹那,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甲等?宋学士不是在开玩笑?

  不过下一秒,学正愣住了,因为那张刚刚成为丙等的答卷,上面的才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着,没过多久,就到了乙等。

  学正感觉头有些发晕,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一个丁区的学子,竟然考到了乙等?为什么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学子?

  看出了学正的异样,宋默然倒是一副了然的样子,书也不看了,直接搁在了桌子上,右手在桌子上叩了两下,说道:“继续看。”

  学正点了点头,眼睛死死的看着丁区的位置,虚印之中那个特定的位置,才气在稍微停滞一下后,便如之前那般,有条不紊的增加着。

  良久,学正才咽了口唾沫,声音都有些不正常了:“甲等?”

  “是甲等,也该是甲等。”宋默然简单的回道。

  “我要见见那个学子,我还不知道,本乡之中竟然有隐藏这么深的苗子。”学正有些按捺不住了。

  宋默然摇了摇头,右手在桌子上扣了一下,道:“等他交卷吧。”

  学正这才静了下来。

  没过一会儿,姜尚离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拿着答卷便走了过来,将答卷放置在学正面前,正欲离开,学正却突然开口道:“稍等一下。”

  姜尚离愣了一下,扭过了身子,问道:“学正有何吩咐?”

  学正走马观花的看了一眼试卷,最后落在了名字之上,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之色:“你叫姜尚离?为何我一直没有听过?”

  “学生学于村学之中,微名难登大雅。”姜尚离不卑不亢的说道。

  “姜尚离,不错,这个名字很好记,我记住了。”学正若有深意的看了姜尚离一眼:“若是无事,你便走吧。”

  “学生告退。”姜尚离点了点头,挎着自己小篮子,朝着外面走去。

  “姜尚离……”等到姜尚离离开了,学正才苦笑着摇了摇头,将答卷递给了宋默然,有些尴尬的说道:“宋学士,老朽年纪见长,一些题不记得了,您来把把关。”

  宋默然进士出身,这些自然难不倒他,走马观花看了一遍,题目却全部印在了脑中,点点头说道:“此可为甲上答卷。”

  甲上,即是满分卷,甲中,允许错一到两道题,甲下,错三到四道题。

  学正愣住了。

  看着姜尚离马上要消失的背影,宋默然将答卷搁置在一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姜尚离,这个名字真的很好记住。”

  第十一章儒者守成论

  更新时间2014-12-1911:46:40字数:4157

  走出乡试考场,外面已然春暖花开。

  任由懒散的阳光照在身上,姜尚离眯着眼睛,在乡学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辨别东姜村诸人的位置,走了过去。

  将提篮交给姜月手中,姜尚离走到姜大维身边,招呼道:“二叔,你来了。”

  姜大维面色复杂的看了姜尚离一眼,问道:“六郎,乡试如何?”

  下午刚允许答题的时候,姜尚离的答卷尚是一片空白,如今不过一刻多钟的时间,包括姜大维和姜四郎在内的诸人,只当是姜尚离放弃了答题。

  姜尚离愣了一下,随后答道:“甚好,多谢二叔关心。”

  嘴巴张了张,看着姜尚离认真的模样,姜大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叹了口气,拍了拍姜尚离的肩膀,便不再言语。

  陆陆续续的,东姜村其他两名参加乡试的族叔和族弟,也都从考场出来了,不过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十六道,不知是否有误。”

  “十四道。”

  族叔和族弟将自己乡试水准说了出来,一个刚在及格线上下波动,自然是心中忐忑,另外一个却是显然无望,当然是一脸愁苦了。

  两个人的心情,自然也影响到了其他的人,除了姜四郎家人以外,其他来探考的族人,心中都是一片沉重。

  “且去歇息,大不了明年再来。”众人相顾无言,坐了一阵,便有人如是说道。

  一个时辰之后,姜尚离他们便回到了乡学前,按照规定,乡试结束后,是要点卯和问询的。

  如同昨日进场那般,诸学子次第来到书阁之前,学正满脸的笑容,这次乡试之中甲等答卷三份,乙等答卷七份,他当然高兴了。

  乡试结束后一刻钟,悬浮在书阁之上的大印,开始震动了起来,随后,上午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诸学士、学正,可有徇私否?”

  “无。”宋默然和学正应道。

  停顿了一下,声音再次响起。

  “诸学子,可有舞弊否?”

  “无。”这次的回答,就有些参差不齐了。

  这次停顿的时间就更长了,就当众多学子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大印突然剧烈的颤动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沉闷又悠长的钟声。

  伴随着钟声的,还有那苍老声音的一声轻喝。

  “嗡……”

  “喝!”

  队列之中,顿时有三位学子额前虚印震颤,随后破裂,三位学子则是脸色煞白。

  在寻常学子听来普通的声音,在这三位学子听来,如同炸雷一般,直震得他们心神不稳,差点瘫坐在地上。

  这叫做当头棒喝,专喝心中有鬼之人!尤其是诸学子早上之时,于天地才气见证下立约,天地才是最好的监督者,瞒得过人,又岂能瞒得过天地?

  科考环境之所以如此宽松,就是因为有当头棒喝这般的手段。

  声音消去之后,大印异象逐渐消失,直到最后收敛起所有的才气。

  学正请示的看了宋默然一眼,等到宋默然点头后,大手一挥,对着旁边兵丁道:“将此三人赶出乡学,罢黜考卷,禁考三年。”

  在三位学子哭声哀求之下,学正不为所动,从卷宗中挑出三份试卷,当着众多学子的面,直接大笔一挥,在上面打了大大的叉。

  舞弊的三个学子被驱走,学正的心里也不甚高兴,要知道,被罢黜的三份卷子之中,可是有一份乙等答卷的。

  驱走三位学子之后,众多考生便散去了,各自前往各自的考房,这几晚便是住在考房之中了。

  第二日,在乡学之中吃完饭后,姜尚离便安坐考房之中,除了第一天经义之外,策论和诗赋也同样考一天,但是策论和诗赋并不强制要求答卷时间。

  也就是说,上午答完,即可离场。

  毕竟国朝有不少才思敏捷之人,策论和诗赋自然不在话下。

  由于这已是第二日,不需要走正心三问的流程,所以考试时间足足有一个半时辰,当然,下午点卯还是必要的。

  考卷很快就发了下来,姜尚离看了一看,眉头就是一皱。

  简单来说,乡试虽然是一个选拔性的考试,但是考核标准大都在经义上,策论和诗赋所起的作用,不过是锦上添花。

  就拿去年乡试策论的内容来说,论题目便是“有教无类论”,这句话即便是在论语之中,也是大名鼎鼎的。

  学子只需引入圣人之言,然后旁征博引,引用各代大儒关于有教无类的论述,中间再加上一些自己的微末见解,那就行了。

  但是今年的题目却不一样,风格迥然一变,和之前那种能够轻松应对的题目来说,这次得到论题显得高深了许多。

  论题目便是,儒者守成论。

  这句话取自本朝一名大儒二百年前所做的《汉记》,高祖烦以治政,有臣子荐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以守成,高祖欣而纳之。

  汉之前,百家争鸣,各种治政理念和手法;而自高祖后,儒家治世的趋势越来越大,直到董仲舒独尊儒术之后,治世尽是儒士。

  不知道这个典故的,只能抓头挠腮,从字面上切入;知道这个典故的,更加的纠结,因为这次论题上少了“可以”两个字,对于他们来说,难度一下子增加了许多。

  多一个字少一个字,没准就是考官故意设置的题眼。

  周围已经有叹息的声音响了起来,没过多久,便有学子匆匆提着自己行李,然后卷起答卷便要离开,显然是放弃了这次的策论。

  有人交卷,这如同一个信号一般,顿时引起了呼呼啦啦一大群人起身交卷。

  姜尚离不为所动,闭着眼睛思索了一阵,显然在构思如何下笔。

  甲区之中,李荣皱了皱眉头,好不容易想到了这个典故,踌躇了一阵,终于下笔道。

  “吾尝闻,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以守成。”

  写完之后,李荣感觉思绪顺畅了许多,一挥而就,开始快速作答了起来,反正对于李荣来说,这篇论只要做的不是太差,就足矣了。

  李荣自信昨日答卷可取甲等,也就是说,策论和诗赋只需一乙等一丙等,即可取中秀才,而论,只要切中考题、言语顺畅、论据充分,那么至少也是乙等。

  关于儒家治世,古往今来有诸多典故,李荣自然是信手拈来。

  姜四郎就有些头痛了,村学之中有《汉记》这本书,但是他没有看过,所以没一点印象,只能从字面上切入考题,然后引文作答了。

  “学士,这片策论,估计会让很多人头疼的。”学正有些苦笑的对着宋默然说道,半个时辰过去了,他的手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了几十份答卷,其中行文狗屁不通,论点模糊不清,仅有一文堪堪可以入丙等,其他全是丁等。

  “这个考题,用在府试也足够了,用在乡试之中,难度确实大了些。”宋默然中肯的说道,然后问道:“经义甲等乙等学子答卷如何?”

  “经义乙等七名学子,如今都是丙等答卷,有乙等答卷的潜质。至于两名甲等答卷学子之中,姜尚离我看不懂,现在还没有开始作文。至于李荣,现在已经是丙上之文了……”突然,学正声音一滞,惊喜的开口道:“乙等!”

  不错,李荣的文章已经到了乙等的标准。

  眼巴巴的看着李荣的文章在乙上时停了下来,学正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成为甲等答卷。

  不一会儿,李荣便来交卷了,学正看了一眼答卷,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到学正这般反应,李荣自然是高高兴兴的离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学正摇了摇头,手中答卷已经将近百份,之前经义中考核为甲等和乙等的九位学子,除了姜尚离之外都交卷了,八人之中有六份乙等答卷,也是考场上唯一的六份乙等答卷。

  “那小家伙,该不会还要下午答卷吧?”学正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仁,他刚才特意去丁区看了一眼姜尚离,结果发现,姜尚离答卷上一篇空白,至于姜尚离本人,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等。”宋默然索然无味的看了一下挑出来的几份乙等答卷,对于博学多才的宋学士来说,面前这些文章没有一篇让他眼前一亮,甘之若饴,连鸡肋都不如,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

  现在宋默然唯一好奇的,便是姜尚离的文章,他倒是想看看,这个看着不一般的小家伙,究竟能写出什么样的文章,该不会落入俗套吧?

  眼看时近中午,姜尚离不再犹豫,毛笔蘸了一把浓墨,便开始在答卷上书写了起来,前世欧阳修参加殿试之时,要做的论与此极其类似,叫做“儒者可以守成论”。

  “开始写了。”就在姜尚离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宋默然心有所觉,突然开口说道,随即大手一挥,才气在面前石桌上凝聚,最终凝成了一张白纸模样。

  上面不见人笔,只有带着才气的字迹不断的浮现出来,等白纸凝成之后,“江南学道登州学府阳城县稽原乡学子姜尚离”这句话正好写完。

  对于考官来说,随时可以借助额前虚印来调阅学生答卷情况,不过是要耗费不少心神的,学正便无法施展出这般手段。

  “开始了。”陈忆锦轻笑说道,走到宋默然身后,看着答卷上不断浮现的字眼。

  六只眼睛,在这一刻,全部落在了这张答卷上。

  “论曰:夫至治之极也,涂耳目以愚民之识,畅希夷以合道之极,化被而物不知,功成而迹无镇……”

  随着行文不断递进,满卷才气横溢,答卷上的字已经泛起白光,将整个答卷笼罩了起来。

  学正舔了舔嘴唇,单看这开头,便能够感到一种磅礴大势,目光盯在评卷等级上,学正突然感觉自己舌头有些打结,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乙……乙等……”

  悄无声息的,姜尚离的论,便成了乙等。

  宋默然微微颔首:“继续看。”

  “若乃畅上古之至道,张亿世之远御。结绳所以为信也,而惧信之未孚,我则有书契之易,于是画八卦以由数起……”

  “服民以道德,渐民以教化,而人自从之者,三皇之盛也。夫设言而不违者,其在兹乎。”

  洋洋洒洒写下来,才气如同粘滞一般,汇集在笔尖之上,随着墨迹书于答卷,笔墨流转之间,文章如同江河东流,一泻而下。

  书到最后,宋默然和学正都顾不得看评卷等级了,而是专注的看着这片大气磅礴文章。

  “此文,天马行空,通篇未有儒者,却无时未有儒者之道。当为甲等。”宋默然如同三伏天喝了一口冰水一般,击掌赞道。

  看了半天勉强入眼的文章,突然冒出来了一篇文采斐然的文章,宋默然岂又不兴奋之理?

  尤其是,这等文章,即便是帝都之中如过江之鲫的青年才子,也未必敢言能够作出。

  赞罢,扭头一看,果然,甲等答卷。

  “天可怜见,乡中终有可进府学之才了……”学正说话都有些哆嗦了,秀才考核标准中,有一项便是两甲一丁,也就是说,只要姜尚离明天在答卷上写诗,哪怕写的狗屁不通,得到一个丁等判卷,也能够得授秀才。

  最最重要的是,三科之中有两科获甲等,就能够直接入登州府府学学习,而后参加府试,而不是待在阳城县县学学习。

  百年内,稽原乡共有五人有资格进入府学学习,最后出了两名举人,三名贡士。

  不一会儿,待到答卷晾干,姜尚离便卷起答卷,前来交卷,迎来的却是三双好奇的眼睛,似乎要将他从头到尾看个尽。

  交完卷后,没有过多话语,姜尚离便离开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陈忆锦揉了揉小白狐的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眼中冒着星星,自言自语道:“不过这样才好玩嘛,等他去了帝都……好期待……”

  宋默然抬头看着天,似乎被天空中绝佳的风景吸引住了。

  刚走出门口的姜尚离,不由的打了个喷嚏,疑惑的抬头看了看天,莫不是天气变了,不然怎么会打喷嚏?

  一如昨日,春暖花开。

  第十二章待我登科后

  更新时间2014-12-1911:47:37字数:3209

  第二日的乡试,一如既往的平静进行着,似乎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下午的当头棒喝,并没有喝出其他舞弊的学子。

  一则是因为,策论这东西,想抄也没有地方抄,只能看学子自己的知识水平和才华了;二则是因为,昨日舞弊的三个学子,都得到了禁考三年的惩罚,一定程度上还是震慑了某些心怀不轨的学子。

  终于,在一轮红日又一次冉冉升起之后,乡试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天,考诗赋。

  无论是乡试,还是随后的府试、会试甚至是殿试,最后一关的诗赋,其实只考其中之一,或诗,或赋。

  但是出考题的时候,却出了两个,一个诗题,一个赋题,考生只需择其一而答之,如果考生答了两题的话,那么最后取名次的时候,则按照评级比较高的来作为考生成绩。

  比如考生同时答了诗赋,诗甲等、赋乙等,那么最终诗赋成绩评为甲等。

  考卷很快发了下来,当看到上面的题目时,姜尚离脸上尽是古怪之色。

  赋:《藏珠于渊赋》;诗:以今次科考为题,即兴作诗。

  如果说昨日的儒者守成论已经让姜尚离感觉足够侥幸的话,那么今日的诗赋题,更是让姜尚离有种彩票中大奖的感觉。

  为何?因为无论是昨日的策论,还是今日的赋,在前世都有人遇到,而且如姜尚离这般,是在同一场科考里面遇到策论和赋。

  那个人,叫做欧阳修。

  也许是上天的恩赐,姜尚离降临这个世界的时候,前世看过浩如烟波的诗词歌赋、文章典籍都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甚至有一些连他都记不住了,但是获得新生以来,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说实话,这一刻,姜尚离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意,一是感谢从小到大老爷子逼迫他背了不知道多少书,二是感谢上一世那个在无数人眼中坑爹无比的古文专业。

  藏珠于渊,出自《庄子》,若然者,藏金于山,藏珠于渊,不利货财,不近富贵。把获得的金子藏到山里,把获得的珍珠丢到深渊里,形容人的不近富贵。

  乡试最后一天了,姜尚离也不想再待了,于是沉思了一下,便动笔开始写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赋,从始至终,都有三个人在关注。

  虽然远远没有到达一朝成名天下知的地步,但是此时此刻,至少有三个人知道姜尚离,确实,姜尚离的名字,真的很好记。

  “动笔了动笔了。”自姜尚离写下自己的名字后,学正便不断的念叨着,终于,在念叨了四五次之后,姜尚离的答卷上,终于开始有字迹浮现了出来。

  “稽治古之敦化,仰圣人之作君,务藏珠而弗宝,俾在渊而可分。效乎至珍,虽希世而弗产;弃于无用,媲还浦以攸闻……”

  只看开头,宋默然和学正心中就默默赞了一下,甚至连陈忆锦不合规矩的在旁边低声诵读,都没有去管。

  “盖贱货者为贵德之义,敦本者由抑末而始。示不复用,虽至宝而奚为;舍之则藏,秘诸渊而有以。诚由窒民情者在杜其渐,防世欲者必藏其机……”

  当字迹浮现到这里时,答卷已然悄无声息的升级成了乙等答卷,不过宋默然和学正注意力却没有放在这儿,悄悄看了一眼,目光便立刻回到了试卷之上。

  “上苟贱于所好,下岂求于难得。是虽宝也,将去泰而去奢;从而屏之,使不知而不识。彼捐金者由是类矣,摘玉者可同言之。谅率归于至理,实大化于无为。致尔汉皋之滨,各全其本;虽有淮蠙之产,无得而窥。自然道著不贪,时无异物,民用遵乎至俭,地宝蕃而不屈。所以虞舜垂衣,亦由斯而弗咈。”

  最后一段话没有丝毫停滞的便写了出来,在宋默然和学正额前的虚印之中,姜尚离试卷的位置已然成了一团金色。

  国朝评卷,由天地才气裁定,甲等金色,乙等白色,丙等浅白色,丙等灰色,所以参加科考人数虽然多,但是评卷却并没有太大难度。

  而各地学正和巡视的学士负责的任务,便是核实才气评定是否有太大误差,也就是所谓的复核了,毕竟天网恢恢尚有疏漏,谁也不敢保证有没有明珠被当成灰尘弃若敝履。

  “好!当为甲!”宋默然拍桌叫道,这般文风,比起他来说,也丝毫不弱了,所以宋默然是一点也不吝啬夸奖:“此子,心中有沟壑万千。”

  学正可没有宋默然看的那么远,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金色的甲后,便再也移不开了,嘴里低声嘟囔着:“三甲……经义、策论、诗赋俱是甲,这般学子,为何之前并不知晓?……”

  若是之前知晓,学正没准就把姜尚离收为门下当学生了,那么这次三个甲等,便是他教育出来的功绩了,他的身份,便是言传身教的先生。

  但是,现在,学正的身份,只是学正,而不是姜尚离的先生,其中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尤其想到姜尚离的年龄,以后说不定就飞黄腾达了起来。

  所以学正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可惜,当然,也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兴奋,毕竟不管怎么说,姜尚离出自稽原乡,而他是稽原乡的学正,以后姜尚离出人头地了,他这个学正不管怎样也能分得一点功劳。

  过了一会儿,估摸着姜尚离的答卷应该晾干了,学正拉了拉胡子,有些郁闷的问道:“他怎么还没来交卷?”

  难得出现姜尚离这么一个有趣的家伙,宋默然心情也比较好,难得的搭话到:“可能是在思索如何修改,不过这都是甲等评卷了,已经不用修……”

  “改”字尚未出口,宋默然突然闭嘴不说话了,两只眼睛惊诧的看着面前姜尚离的答卷。

  上面突然多出来了一个字,“诗”。

  陈忆锦和学正的眼睛也顿时集中在答卷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赋都已经是甲等了,莫非这厮还要写诗?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姜尚离没有让他们等太长时间,奋笔写道:“登科。”

  诗是关于科举的,即兴作诗,可以抱怨科举内容,或者感叹光阴流逝,或者明年卷土重来,都是可以的,姜尚离写的登科,自然也是可以的。

  “昔日龌龊不足夸”一句诗写出来,三个人心中就是一跳,眼睛立马盯紧了答卷,这句诗,似乎有些不一般呢。

  “今朝放荡思无涯。”第二句一出来,和第一句配合起来,效果立马就显现出来了。

  两句朗朗上口的诗句一出来,顿时就把三个人的目光深深拉了过来,就像是美酒对酒鬼的吸引力一般,哪怕只是微微掀开盖子散露了一些味道,也会深深吸引到酒鬼肚子里的酒虫。

  简单点说,看到这两句诗,会让人对接下来的诗句保持很大的好奇感,有种一睹为快、不睹不快的感觉。

  不过让三个人无语的是,这两句话写完后,让他们等了足足快一刻钟,姜尚离的答卷上,再也没有多出来一个字。

  “一定是在构思……”学正忍不住解释道,不过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来的人却让学正有种目瞪口呆的感觉。

  不但是他,就连宋默然也愣住了。

  来者,就是姜尚离。

  简单的问候之后,姜尚离便将答卷交上,然后朝着外面走去,眼看姜尚离再有四五步便要消失在拐角,学正终于按捺不住叫道:“姜尚离!”

  论起沉得住气的功夫,学正比不上宋默然,甚至连陈忆锦也比不上。

  姜尚离驻足,然后扭过头,迟疑了一下,问道:“学正有何吩咐?”

  犹豫了一下,学正终究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问道:“你答卷上的诗是半首诗?”

  “是半首。”这点,姜尚离没必要否认。

  “那另外半首呢?可有腹稿?”学正问出了三个人都感兴趣的问题。

  姜尚离愣了一下,然后认真的说道:“已然成诗。另外半首,待我登科后,自当补足此诗。”

  “待我登科后,自当补足此诗。”这句话,说的是那么的自信,仿佛登科是手到擒来之事。

  哪怕学正三人都知道姜尚离取得三个甲等,但是这一刻,当姜尚离说出这么一句话,三个人还是不免的愣了片刻。

  “你就这么有自信?万一落榜了呢?”学正讶然问道。

  “此次,必当榜上有名。”姜尚离语气平淡,仿佛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学正,如若无事,且容我退下。”

  “嗯。”学正沉闷的应了一声,看着姜尚离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却充满了好奇,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宋默然和陈忆锦,眼中也带着一丝探询之色。

  乡下为何会出现这般惊才艳艳的学子?为何这样的家伙之前从未有过才名?

  恐怕任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来。

  或许,没有那个老实巴交却对进士有着异常向往的中年汉子,或许,没有那个看重才气胜过一切、只为后辈能得到良好教育的女孩,也许乡试之中,学正他们见到的姜尚离,只是一个答题勉强到乙等的幸运学子。

  那个中年汉子,叫做姜大维;那个女孩,叫做姜月。

  他,是姜尚离的二叔;她,是姜尚离的妹妹。

  第十三章乡试毕

  更新时间2014-12-1911:48:28字数:3252

  科举,对于儒士来说,基本上都是一个必经的过程,而乡试,则是科举的第一步,每年参加科举的儒士如同过江之鲫。

  儒士大都会来参加乡试,但是参加乡试的未必都是儒士,还有一些是学子,其实在学堂跟着先生学过几本书,便是学子了。

  但是只有秉承儒家理念入世经世的,有儒者为国为民之心,才会称之为儒士,这便是两者的区别,不是每一个学子都有资格成为儒士的。

  而每年下放到各府县的学士,担任职责除了监督之外,便是考察学子了,为国朝推举一些与众不同的学子。

  这些学子或是见识卓远的,或是胸有沟壑的,或是才思敏捷的,当然,这些学子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落榜了。

  不过推荐之后,即便是落榜的学子,也能够被举荐成举人,不过也仅限于举人。

  这叫特别推荐,每一个学士可推荐三名学子,当然,姜尚离自然是用不上的。

  自姜尚离交卷之后,书阁前面负责收卷的,便只有学正了,而宋默然却回到了书阁之中。

  闭着眼睛默立了一阵,宋默然额前的虚印便慢慢的浮现了出来,然后不断地在宋默然面前放大,最后变成斗大的光印。

  宋默然伸手在光印某个角落点了一下,光印便开始了波动,如同水波一样朝着四面八方荡漾。

  四五个呼吸之后,光印便如同镜面一般,上面浮现出一副清瘦的半老面容,眼睛却如同星辰一般发亮。

  “什么事情?”看了宋默然一眼,老者眼皮子跳了一下,随即笑道:“和忆锦姑娘玩的可开心?”

  确实,对于宋默然来说,这次之所以参与科举督考,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陈忆锦。

  若非陈忆锦想要外出游历,见识一下大周科举风情,宋默然是断然不会成为外出督考的,所以对于宋默然来说,乡试反而不如陪陈忆锦重要。

  当然,现在姜尚离横空出世,一切都有了些许变化。

  “还行,忆锦姑娘玩的挺开心的,还捉了只小狐狸。”提起陈忆锦,宋默然脸上便多出了丝笑容,不过随即隐去,正色道:“我在稽原乡,这次乡试,倒是发现一个不错的学子。”

  “稽原乡?”老者思索了一下,显然是在回忆稽原乡的位置,两三息后,脸上露出一丝恍然,随即颔首道:“想起来了。不过能够让宋宗师都觉得不错的,莫不是已经是儒者了?”

  学士是官职,是国朝承认和授予的官位;而宗师,才是儒门之中对宋默然的评价。

  宋默然皱了一下眉头,细细回想了一下,才突然发现,他一直没有看透姜尚离。

  苦笑一下,宋默然大大方方的说了自己的看法,没有半点掩饰:“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看出来,我也看不清楚。怎么说呢,这个学子很奇怪,才华横溢,写的文章花团锦簇,但是在乡间却并无显名,。”

  “这倒是有些怪异,不过世上终究有些人是与众不同的,有先天早慧的,有厚积薄发的,不一而足。”老者评论了一下,随即问道:“那学子乡试如何?”

  “三科答卷俱是甲等。”宋默然说道。

  老者脸色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随即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动用那推举名额。”

  沉思了一下,老者说道:“把他科举答卷发来。”

  一阵流光闪过,刚才宋默然调阅的答卷,便传给了对方,虚印除了联络的功用外,还能够传送一些东西,比如文字、图画、场景的浮光掠影等,实物自然是不能传过去的。

  大概几息之后,老者便看完了几张答卷,随即闭上了眼睛,回味了一下答卷的内容,点评道:“文辞气势磅礴,上佳之作,不过赋中略带奉承之意,未免失了一些风骨,勉强可堪传世。”

  前世的科举,与大周不同,是要揣测上意的,就是要考虑到出题人和皇帝的想法,所以殿试之中所作的赋,肯定要考虑到这些因素,一定程度上奉承一下是少不了的。

  停顿了一下,老者说道:“我给你看一篇文章,同样是藏珠于渊,但是这篇文章却脱离了典籍,以珠喻大贤,以渊喻江湖,可谓精彩之至,宏文至此,足以传世!”

  言罢,老者将文章传了过来,宋默然看了一遍,品味了一阵,便颇有把握的说道:“如此文风,如此才思,当属李邕李牧之。”

  “是也,两篇相比,文辞华丽,但是立意上还是高下立判的,这个姜……姜尚离,还是稍逊一筹的。”老者说道。

  宋默然却不这么认为:“苏师,你要考虑到这学子的家境,他可是学在村学之中进学的,近三年一直是一人自学,不同于李邕有大儒教导十数年,乡野中人,微小谨慎点也是有情可原的。而且,这个时候交卷离开的学子,能够得到甲等评卷的,国朝应该没多少人吧。”

  老者愣住了,姜尚离就读于村学?近三年自学?这消息可把老者震的不轻,乡学能教导出这般文采的学子?

  宋默然脸上露出了笑容,能够让老头愣住,这件事已经足够姜尚离自豪了。

  “确实,现在答卷甲等的,不过二十余份……既然那学子出身村学,那老夫倒是有些好奇了,一切待他来帝都再说,若是可以,你可以做他的引路人……”老者又和宋默然聊了几句,便断了联络,宋默然这才把光印收回了额前。

  对于书阁发生的一切,姜尚离自然是不知道的。

  径直的走到了乡学外面,姜尚离才发现,满场考生之中,他似乎是第一个交卷出场的,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出场的。

  其他的学子,包括才名盛重如李荣者,都没有交卷,一般人恐怕连腹稿都还没有打好呢。

  毕竟,姜尚离可是直接动笔写文的,笔走龙蛇之间,几乎没有停顿。

  “出来了出来了,有人出来了……”

  姜尚离刚走出来,原本平静的外面,立马变得喧闹了起来,不过喧闹过后,便继续回归了平静,只不过姜尚离身上却多出了几百道目光。

  眯了眯眼睛,选择性无视了身上炙热的目光,姜尚离目光巡视了一圈,便在人群角落看到了姜大维的身影,还有姜月小巧玲珑的身影,十七郎今天则没有跟过来。

  没有停顿,姜尚离便朝着姜大维走去,走至跟前,姜月便主动接过了篮子,然后小嘴巴就不停张张合合,一句话立马从嘴里蹦了出来:“哥,考的如何?”

  “尚可,如果没什么意外,秀才应该没问题。”姜尚离笑了一下,揉了揉姜月的脑袋,然后扭头看向姜大维,问好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旁边的嗤笑声就响了起来,然后一张胖乎乎的大脸就出现在了姜尚离身边。

  “考上秀才没问题?这话也能说得出口?”胖脸的主人,显然是李荣的父亲,肥大的手指指了指前面的乡学,然后极其骄傲的说道:“我们家李荣都还没写完交卷呢,你就交卷出来了,就这还敢说考上秀才没问题?恐怕是自暴自弃随便写了几句歪诗吧。”

  话音落下后,不等姜尚离回答,李父便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显然是认准姜尚离考砸了。

  姜尚离暗自摇了摇头,这父子两个,怎么都骄傲的像公鸡呢?

  扭过头,见到姜大维和姜月父女一脸黯然,显然是被李父的话影响到了。

  确实,谁让人家李荣才名甚重呢?说起来也算是稽原乡有名的才子了,在常人眼里,姜尚离自然是不如了,现在却比李荣提前交卷,谁知道答卷上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哪怕是姜大维和姜月,虽然嘴上不说,恐怕心中也是如此认为的,尤其是思及姜尚离前两天的表现,姜尚离的话在众人看来就越发的不靠谱了。

  暗道一声晦气,姜尚离宽慰道:“二叔,月儿,三天之后,一切见分晓。”

  乡试结束后三天,各地学正和巡考的学士负责复核,然后按照答卷等级,授予一些学子秀才,以及确定推举到县学、府学中进学的学子名额。

  所以放榜时间,是在乡试结束后三天。

  “嗯,六郎说能考上,便是能考上。”姜大维脸色难看,但是还是应和的说道,手掌在姜尚离肩膀上拍了两下:“就算考不上,还有明年呢,六郎还年轻。”

  姜尚离有些哭笑不得,看来家人还是不相信他的话的,也罢也罢,三天后一切都会明了。

  陆陆续续的,不时有人从考场走了出来,或是垂头丧气,或是满面笑容。

  大概在接近中午的时候,李荣才从考场出来,看脸上的笑容,应该考得不错,父子两个看都没看众多学子和家长,便坐上马车离开了。

  唔,依旧骄傲的像只公鸡。

  中午,学子们基本上都交卷了,毕竟上午一个半时辰,该写的也都写了。

  基本是踏着上半场结束的钟声,姜四郎才从乡学里面走出来,和东姜村的人会合在了一起,却是没有回东姜村。

  中午一起奢侈的在乡中茶楼吃了饭,一直坐到快点卯的时候,东姜村的四个学子才回到乡学。

  按照惯例,点卯、喝问。

  流程走完,乡试便正式结束了,一百来学子或是三五成群聚会,或是呼朋唤友游玩,或是聚集在学正身边问东问西。

  至于姜尚离,则是在结束后,就陪着家人回东姜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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