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天使

  初春的忘生依旧峥嵘冷寂。

  山峰陡峭直入云霄，仿佛横刀劈斩的断壁切面爬满绿绒植被，暖风中瑟瑟发抖。

  森林冰消雪化，初露嫩叶自枯瘦的枝条上抽出，远远看去一片清浅绿意，如三月的碧谭坐落于萧瑟大地。

  结界下的地下深谷，擎天巨木苍翠葱郁，新发的嫩叶蓬勃伸展着，将峡谷上空遮蔽。

  阳光自树冠的缝隙漏下，洒向谷底的城镇，一如既往灯火潋滟。

  紧闭的后院门，紧闭的窗。

  屋檐下悬挂的曼珠沙华灯笼熄灭着，灰扑扑挂在那里。

  珑牙坐在屋檐上，怀里抱着黑猫。

  她望着院外热闹熙攘的街道，又看向屋檐下冷寂无人的院落，叹了口气，将下巴搁到黑猫的胖脑袋上。

  “走都走了，还要人家帮她照顾猫，什么人啊这是……”

  黑糖在她怀里窝成一团大乌云，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风起。

  晨光翻搅着树冠，婆娑树影间显现出千万延伸的神木树枝，鳞次栉比的房屋坐落其上，洒满金色光斑。

  宽敞的会议室。

  巨大的落地窗被垂落的暗红色长纱遮了一半，显出窗外如海洋翻卷的绿叶。

  纯白花树生长于房间四角，皎洁花苞托举而起，火烛自花心绽放，光华闪动间燃起丝缕熏香。

  长桌置于房间中央。

  正对落地窗的尊位一如既往空缺着，曼珠沙华镂空刻于椅背，阳光下金光粼粼，暗蕴尊贵神秘之息。

  七名长袍老者坐于长桌两侧。

  “经过落川一役，爱伦伊斯的气焰被打压了不少。”禹老坐于长桌左侧，灰色长衫斜垂于地，“想来最引以为傲的特种部队遭到重创，这会儿也没脸面出来惹事了，看来之前澜月的决策是正确的。”

  “最近确实消停了，”旁边的老者点点头，鼻梁上一道横切的疤痕，如盘附的蜈蚣生出几分寒意，“但不意味着便是好事，以爱伦伊斯过去的手腕，沉默只是风暴的前奏。”

  澜风坐于正对尊位的长桌另一头，单手慵懒托着下巴，垂落的深紫色短发，左耳漆黑的山茶花耳钉闪着光：

  “改良的甲胄正在紧锣密鼓大批制造，伽兰黛尔地区水陆空各交通要害也都在严密监控下，爱伦伊斯若要发起风暴，我族也万事俱备。”

  “万事俱备？”冷哼声传来。

  骞老坐于长桌右侧，懒懒抄着手靠在椅子上，红发炽烈如焰，一双猩红眸子冷冷看着他：

  “要论兵力物力，或是最合适恰当的机会，早在数月前圣战战败之日，我族便已万事俱备。”

  “只待澜月复生，趁爱伦伊斯欢庆圣典放松警惕之际，倾全族兵力攻其不备一发致命！轻轻松松就能攻陷爱伦伊斯，铲除天使一族，从此彻底结束这蝼蚁般昏暗躲藏的日子……”

  他叹了口气：

  “可惜啊，关键时刻万事俱备，这好不容易从地狱找回来的‘东风’却玩起失踪来，呵呵……还真是他一贯的风格。”

  忽然陷入沉默。

  几名老者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相互看了看，没人再说话。

  澜风看着他阴阳怪气的模样，托着下巴的手缓缓放下，正欲开口——

  “什么风格？”冷冽的嗓音响起。

  门敞开，风挟裹着金色阳光洒入，房间角的花树扑朔着火光。

  少年披着金色晨光，自门外走入。

  风卷起漆黑长袍，殷红色曼珠沙华蔓延其上，随着暗红流苏的拂动，衣袂翻飞。

  他面无表情沿着长桌走去，白皙秀美无分毫瑕疵的面容沐着阳光的金边，纤长细密的睫毛自深邃旖旎的殷红色瞳眸中洒下清浅碎影。

  一头漆黑长发如倾泻流瀑顺着胸口散至腰下，纤长发丝染着阳光的碎金，如金丝通透尊贵。

  秀美白皙的面容如霜雪皎净，倾城绝伦之貌再无分毫病态虚弱，纯净无暇恍若冰雕玉刻。

  再次陷入沉默。

  整个会议室空气仿佛凝固。

  直到他慢条斯理走到落地窗前的尊位，拉开那把曼珠沙华镂空的椅子坐下。

  包括澜风在内，所有人依旧目瞪口呆盯着他，惊讶的神情如石化僵硬。

  “有问题？”

  视线淡淡扫过长桌两侧那些呆滞的长老，最后落在旁侧的红发长老脸上。

  忽然被一双冷冰冰的眼睛锁定，骞老盯着少年那张白皙漂亮透着凛冽寒意的脸，一个激灵缓缓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低咳了一声，没接话。

  气氛沉默中又多了一丝尴尬。

  “哥哥，来得正好。”声音打破了沉寂。

  澜风看着他，暗红双眸漾着光亮：

  “一起讨论吧。”

  禹老点头，朝着他一笑：“难得你肯来这会议室，今天倒是稀奇。”

  另几名长老纷纷附和，一个个朝着他笑。

  缓缓收回视线，他眼底寒气无声褪去，懒懒抬起睫毛，语气淡然：

  “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禹老点头，看了看长桌两侧的各位老者，又看向他：

  “那行吧，本来有些事，我们打算等会议结束由澜风告知你的，不过你既然亲自来了，就一并说了吧。”

  “我们刚才谈到，爱伦伊斯最近收敛了不少。对我族而言，这算是风暴前的缓和期，危险，但也意味着机会。”

  “目前，族内各事项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不论本部还是伽兰黛尔各地区的分部，都在为未来的战争做准备……这一点，想必爱伦伊斯也是一样的。”

  澜风坐在长桌那头，点头：

  “族里这些事哥哥大可放心，我来料理便可。”

  “现在最紧迫的，是在爱伦伊斯发动下一波战争之前，尽快解决哥哥你身体的反噬问题。”

  禹老注视着他，神情凝重：

  “不错，澜月，这个问题迟早要解决。如果未来在战争中碰上强敌，而你因为反噬出现哪怕一个漏洞破绽，这不论对你，对我军，甚至于整个恶魔族，都是致命的打击。”

  “稍不留神，我们便可能步上三百年前的后尘。”

  澜月看着他眼里的凝重，缓缓垂下睫毛，看向自己的手。

  反噬……吗？

  “当初的复活阵术极其复杂，我们在实验室捣鼓了三百年，经过千万次的反复试验，才敢最终设下阵术，以天使的血肉为祭，迎你归回。”

  长桌边另一位长老注视着他，皱眉：

  “而你现在只要力量使用过度，身体就极易出现反噬……我认为这很可能是复活阵法带来的副作用。毕竟生死时空四种传说中的最强之术，当乃神之权势。”

  “强行为之，必会留下后患。”

  澜风指尖轻拂，黑紫色流光掠过，一叠资料出现在手中：

  “之前曾尝试各种暗属性的食材补药让哥哥服下，却收效甚微。数月来我思前想后，大概只有这最后一个办法——”

  澜月看着手边空气涟漪泛开，澜风手中那叠资料已凭空显于他手中。

  白皙手指缓缓拿起一张面上的资料。

  白纸轻薄，笔墨勾勒出奇异诡谲的巨兽，旁边画着一枚核桃模样的结晶。

  他看着纸上古怪的莽兽与内核图腾，眉头轻蹙，视线缓缓下移……

  薄唇轻启，念出那个名字：

  “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