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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成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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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七章 构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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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渐渐好了,路途遥远,无事你不必回来。在家里住几日就还赴任去吧。”

  宋温如态度十分冷淡。

  宋温德是他的胞弟,但是他并不想看到他。

  他一辈子效忠君王,唯一愧对良心的,就是对这个弟弟的包庇与纵容。

  可这是他的亲弟弟啊,他为了不让宋家蒙羞,在他做错事的时候,不为他遮掩,又能如何?

  宋温德蒙长兄庇护多年,自然也没少挨他的骂,在他面前一直都是提心吊胆,此时巴不得这一声,连忙又嘘寒问暖了几句,立刻就退了出去。

  退出去之后,没等他额头的汗擦干,身后就传来了宋长卿和蔼的声音:

  “二叔留步,可否与侄儿一谈?”

  宋温德回过头去,只见灿灿天光之下,他那温润如玉的侄儿站在他身后,目光沉沉。

  不知为何,宋温德瞬间控制不了自己的躯体,在这并不寒冷的秋天里,狠狠地打了一个冷颤。

  他的这个侄儿,虽然尚是白身,可他这种洞悉一切的眼神,让他比面对大哥还要有压力。

  两人在宋长卿的书房坐了下来,宋温德居然有一种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的感觉。

  宋长卿沉默够了,确定自己的这个二叔心里已经慌了,才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道:

  “二叔就这么跑回来,准备怎么跟皇上交代?”

  宋温德立刻就要抹眼泪:

  “不是我非要跑回来啊,是我不走,就再也见不到大哥和长卿你了啊……”

  宋长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装腔作势:

  “二叔,这样的话在我面前不必说。”

  “我……”

  宋温德还没哭出来的声音硬是憋了回去,讪讪地住了嘴,但他在自家的侄儿面前还是要脸的,自家的打算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憋了一会儿,宋温德终于想起来找回自己做长辈的颜面:

  “我有话自然是对皇上说,长卿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

  宋长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起身就要走人:

  “二叔你若是不想说实话,那你就可以直接去面圣了,至于虢州来的战报里如何说,宋家就管不了了。”

  前后两辈子,他已经深深见识过他的这位二叔是如何地无耻。

  这一次的事情,他的二叔如果没打算回来送死,那就一定是心里打定了主意。

  他唯一在意的,只是这主意会不会伤及宋家。

  宋温德混到如今还没被人弄死依仗的无非就是宋家,此时一听宋长卿这么说,最后一丝脸面也终于是不要了,站起来就拽住了宋长卿的袖子:

  “长卿!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同宋温德告别之后,宋长卿一个人在院子里面朝高天坐了很久。

  直到他的妻子颜氏寻过来,他才收回了看天的缥缈眼神,拉住了她的手。

  “如玉,你说人活着,是要做一个坏人,还是要做一个好人?”

  颜氏从来没听丈夫问过这样的问题,不禁觉得很惊讶:

  “别人不知道,但妾身可是知道夫君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这世上还有夫君想不明白的事情?”

  “我只想听听你的想法……如果有一天我成了一个坏人,如玉你是否会觉得,我不配为人?”

  颜氏这才觉得自己丈夫的神情不对。

  她也没有深究,仔细思索了一下,便道:

  “按着正道,自然是要做一个好人,可好坏之分,又哪里能那么泾渭分明?夫君若是能做一个好人,就尽力做一个好人,但要是不得已,那便是做一个坏人也无妨。”

  “至于配不配为人,这可就难说了,谁有资格说谁不配为人呢?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夫君就是了。”

  宋长卿沉默了一瞬,忽然大笑了几声,笑声里几多悲凉。

  或许从今日起,他要成为一个他最为鄙视的人,满口谎言,不择手段,就像前世他厌恶的那些官吏一般。

  原来这才是他的宿命啊。

  他站起来,身形里都带了几分肃杀之意:

  “如玉,带着父亲和我们的孩儿回江南去吧,趁着战火蔓延不到那里,带他们回去吧。要是将来我还能活着,我定然去寻你们。”

  颜氏大惊:

  “夫君何出此言?你要去做什么?”

  宋长卿摆了摆手,向自己的妻子郑重行礼:

  “我要去做一件只有坏人才会做的事情,宋家,就交给你与母亲了,拜托了。”

  宋温如很是不明白为什么儿子会毫无预兆地要送他回江南去。

  “这个时候,皇上心性不稳,我怎么能离开京城?”

  宋温如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中风以前,至于外面的风云倾覆,他半分不知。

  宋长卿耐心地哄劝:

  “京城这边马上就要到冬季了,天气严寒,气候干燥,不利于父亲养病,是上次来给您看诊的杨太医说的,说您的病到南方去才能更好地恢复。”

  顿了顿,他又下了一剂猛药:

  “再说皇上如今已经用不着父亲您了,您只有好好地将身体养好,才能再次为皇上效力,此次送您离京,我已经奏请过皇上了,皇上也,颇为赞同。”

  一席话,真是又准又猛地戳中了宋温如的心。

  杨太医所说,皇上也,颇为赞同……

  皇上是觉得他没用了吧?

  一种悲凉又愤怒的感觉从宋温如心底升腾而起,他想要抬手,身体却依旧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悲哀的呜咽,低下头一个字也不说了。

  他已经是一个废人了,没用了,所以他一手看顾的皇帝也凉薄地觉得他没用了,想要将他踢出京城了是吗?

  宋长卿终于在两天后将父母与妻儿一起送出了京城,甚至连他的堂弟宋三郎夫妻俩,也被他打包顺道送走。

  宋氏一族,根基在江南。

  从他重生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谋划宋氏一族的退路,所以如今只要父亲愿意离开,宋家在京城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宋家的一切动作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掌管城门的董峥,自然也就全都被威北候知晓。

  威北候私下里与梁国公还有忠义伯见了一面。

  “以宋温如的性子,若不是万不得已,他怎么会离开京城抛下皇帝?宋家怕是要有大动作了!”

  忠义伯最近忙着在他待着的五城兵马司里收拢人脉,对朝堂之事并没有多关注,这时候听威北候这么说,也不以为意:

  “宋大人病了这么久,皇上一次都没有去看过,轻易也不提起,连带着朝臣对宋大人都不理会。皇上如此凉薄,宋大人心生失望,想要落叶归根,也是有的。”

  梁国公却摇头:

  “没这么简单……要是宋大人自己想离开,他必定不会连个奏折也不上就走的,虽说皇上没说他不能离开京城,但是到底当了这么多年丞相,要走也不会这么悄无声息地走。我看,还是跟宋温德回来有关系。”

  几人商议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虢州知府递上来的战报上,对宋温德的失踪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并没有实打实地参他临阵脱逃,估计还是看在宋温如的面子上,这会儿,就看宋温德能不能对得起虢州知府为他遮掩的这片心了。

  可事实再一次向所有人证明,人品卑劣的人,没有最卑劣,只有更卑劣。

  宋温德只是一个七品县令,是没有资格直接上朝面见皇帝的,他干脆就去见了方含东,通过方含东直接给皇帝递了折子。

  折子里写的什么没人知道,就连卫婉都打听不出来,但是皇帝暴怒之下再一次砸了御书房这件事,宫外该知道的人很快就知道了。

  到了早朝的时候,皇帝就破例宣了宋温德觐见。

  一般官员觐见皇帝,着装都是要格外注意的,哪怕是官服绶带歪了,也能治一个殿前失仪大不敬的罪。

  可让朝臣们吃惊的是,宋温德居然一副憔悴灰败的模样就进了太极殿,抬眼看见皇帝就趴在地上开始哭。

  “皇上……晋王殿下他实在是枉为人臣啊!他不仅因为秦王世子妃之故对秦军心慈手软,更有人亲眼目睹他深夜前往潼关,进了秦军军营密谈,出来的时候毫发无伤……臣想要抗敌而不得,又被晋王殿下栽赃臣贪污军饷,要将臣杀头治罪……”

  “臣明知晋王与逆贼已经里应外合,却毫无办法,只能拼着一死逃出了虢州,前来禀报皇上!臣敢对天发誓,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臣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天地不容!”

  一番哭诉听得皇帝脸色铁青,朝臣倒抽一口凉气——晋王居然与秦军里应外合,背叛了皇上?

  这怎么可能?!

  可时人敬鬼神,宋温德连天打五雷轰,天地不容的毒誓都敢发,大概不会有假!

  方含东立刻出列斥道:

  “既是如此,为何不早些上报,要拖到今日?”

  “方大人!”

  宋温德哭得更委屈了:

  “下官也想早些将此事报给皇上……可虢州离京城遥远,下官时刻都有性命之忧,逃出来都是九死一生,哪里能送信出来……”

  朝臣们都盯着皇帝。

  皇帝的手紧紧地捏在金座的扶手上,陡然觉得眼前一片昏暗,仿佛他生命里最后的一点星星之后都彻底熄灭。

  如今,连他一手护着长大的小十也终于要背叛他了吗?

  进了秦军的军营,却还能毫发无伤地出来,他是真的把那个白成欢当做了他的成欢姐,然后选择站在了她的那一边,对吗?

  萧绍晔,你怎么对得起朕?!

  最初听闻这件事的滔天愤怒已经过去,皇帝只剩下刻骨的恨意。

  他强撑着一口气,望向了还跪在地砖上哭得不成样子的宋温德:

  “既然是如此,那朕就赐你尚方宝剑,任你为钦差,与永昌伯林翰一同返回虢州,缉拿晋王,押解回京!”

  “朕要亲自问一问他,可对得起朕,可对得起列祖列宗!”

  皇帝的咆哮回荡在沉寂一片的太极殿内,威北候与梁国公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宋温德的哭声却是戛然而止,弱弱地问了一句:

  “皇上,臣再回虢州,可否带上臣的侄儿长卿?”

  猛然间听人提起几乎已经被自己遗忘的宋长卿,皇帝心气儿更不顺了:

  “你带一个无官无职的人做什么?”

  皇帝早就忘了他曾经下旨不许宋长卿私自离开京城。

  “回皇上的话,长卿虽然于科举不利,但他聪敏果断,臣实在是想要个亲人陪在臣身边……皇上,臣实在是害怕啊……”

  宋温德又开始哭得很伤心。

  宋长卿……皇帝不禁想起前世那个替他支撑着朝政的人,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前世的栋梁之材啊——若是跟着去,大概也能襄助永昌伯一二分吧?

  他这个皇帝,这辈子没有宋长卿,还真是没有趁手的人可用。

  “朕,准了……你回去跟他说,要是还想活着,那就给朕拿出他的本事来,不然,朕不介意让他再死一次。”

  皇帝说得冷然,宋温德听得懵然。

  但是一想到侄儿交代的事情完成了,他又从心底里觉得雀跃,擦了擦眼泪连忙叩头谢恩。

  不日就传来宋温德与宋长卿叔侄二人,已经上路,随着冀州军队西进的消息。

  威北候不由得叹息。

  “我想过宋温德会为自己开脱,却没想到,他为自己开脱的方式却是构陷晋王……这样的人,也真是黑了心肝脾肺肾了!”

  威北候夫人想起那个少年藩王,也觉得伤感:

  “宋温德这个黑心肝的,说他是个人都抬举他了!晋王也算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虽然有些顽皮,但绝对是个水晶心肝的孩子,他与成欢刀兵相向都不肯让步,不就是还想护着皇上吗?可皇上,居然就这么相信了宋温德话!真是太令人寒心了!”

  “哼,说来说去还是皇上自己的疑心病!”

  威北候不禁冷笑:

  “在他心里,咱们都是反贼,晋王则是一心要夺他皇位的人,咱们这些人,哪里配得到他的信任?如今这样,造反也好,被构陷也好,总算是不辜负他心里的那些疑影儿!”

  女儿与女婿就在虢州与晋王对峙,晋王有没有里应外合他最清楚不过。

  但此时晋王要是被押解回京,那领着人在函谷关死战的章千总估计也跑不了。

  如此一来,函谷关还有什么可守的?

  只要没有了得力的将领,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什么攻不下的天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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