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士

  工厂门是被锁上的，钥匙在许昌盛的手里，而开门的动静有点大，即便许昌盛真的睡着了，他也因此拿到了钥匙，保不齐这开门的声音能把他吵醒。

  悄悄绕着这工厂走了一圈，他也没有发现什么开着的窗户好让他爬进去。

  有些不甘心地再次围着工厂猫着腰又走了一圈，这次苏长青再次望向门卫室，里面的黑影依旧一动也不动，好似睡着了一样。

  又观察了几分钟，确定对方真的睡着了之后，苏长青这才稍稍直起身，来到右侧的一扇窗户旁，使劲推了推。

  窗户纹丝不动。

  这扇窗被锁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动着，尽量不发出一点的声音，就连胸前包中的瓶瓶罐罐也被他护得很好不发出一点儿的动静。

  就这样接二连三地推着窗户，虽然每个都被锁住了，但是苏长青依旧没有灰心，就连步伐依然是小心谨慎的。

  这个夜晚是寂静的，四周没有虫鸣声，似乎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微不足道。

  忽然，一阵突如其来的笛声幽幽传来，一个女声清丽婉约，吚吚呀呀地在深夜中唱着：

  “娇莺欲语，眼见春如许。寸草心，怎报的春~光~一~二~”

  苏长青曾经对于戏曲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直到年老体衰之后，才慢慢开始欣赏着各种不同风格的戏腔。现在这声音一出来，他就一下子认了出来，这是牡丹亭中第一场戏的一句词。

  背后的昆剧中的女声依然侬依侬语地唱着，像是一个人在默默地呢喃。莫名就让苏长青有些落泪。

  他缓了缓神，收敛了情绪，转头向着门卫室看去，发现那属于许昌盛的黑影已经开始动了起来，只是他看到的是他的侧面，因此根本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而那昆曲，就是从门卫室里传出。

  “咯吱”一声，这是门开的声音，在这黑暗中格外刺耳。

  苏长青此刻心中已经镇定了下来，他赶快伏低身体，在一个墙角中躲好。

  仿佛是属于许昌盛的身影慢慢从门卫室里走了出来，手上的手电筒“啪嗒”一声散发出了光亮，直直照在工厂大门上。恍恍惚惚得让人看不清他的面颊。腰间的一大串钥匙，也在灯光中熠熠闪光。

  想必这是来巡逻来了。

  苏长青默默地想着，心中没有任何一丝不耐，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里看着许昌盛朝着门走去。

  门在钥匙的转动下很快就打开了，许昌盛一个侧身就走了进去。

  顿时里面传来了“吱吱吱”的脚步声，像是橡胶摩擦在石地上的声音。

  不知是对方是忘记了关门还是怎么的，工厂大门竟然并没有关闭。

  苏长青侧耳倾听了一阵，发现里面已经渐渐没了动静，这才步履谨慎地往里面走去。

  厂里面的灯光已经被打开了，这原本是方便于盗贼无处可避，现在反而是阻挠了苏长青的步伐。

  他叹了口气，心知如果被发现，那无论怎么躲都没用了。

  苏长青原本是打算四处转转，寻这些鬼物，后来计划中出了意外，这许昌盛来巡逻了。

  没法，只好到之前许昌盛朋友口中说的闹鬼的厕所先去看看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收获。即便他知道深夜闯这里很是愚蠢，可他有些不安，因为苏长青不知道没有完成任务的下场是什么，未知才是令人恐惧的。

  他口中的厕所是在二楼，要走过一小段楼梯，走楼梯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走在楼梯中央碰到了许昌盛怎么办？他可没有地方可以躲藏啊。

  这时候的许昌盛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而在二楼也是漆黑一片，没有丝毫的灯光。苏长青心知这许昌盛一定还是在一楼处巡逻，大概要过一会儿才能跑到这二楼来。

  因此他也就不耽搁了，连忙使用凌波微步快速冲上了楼梯，期间还好运的没有碰到什么东西。

  二楼地方有些黑，苏长青一下子还没有适应这里的环境，当下也不敢开灯，直接躲到一个角落里缓了几秒钟，这才把周遭的一切看的清楚。

  二楼是一条长走廊，地砖是青石砖铺成的，泛着微微的冷意。凉却不刺骨。

  苏长青对于这里的环境一清二楚，这之前闹过鬼的厕所就是在那厂主办公室的旁边。

  很近的一个地方。

  趁着许昌盛还没有上来，苏长青立刻来到了厕所门口。

  由于许昌盛的朋友是男人，去的厕所自然是男厕，因此……苏长青直接往男厕所走去了。

  只是听大部分人说，这女厕所才阴气重，这男厕发生这个几率还真的是小。

  门卫室的中的昆剧依旧放着，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念着：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复而一个天真的女声疑惑不解：

  “是了，是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那……后面又是什么呢？”

  “你啊你啊，说什么背的烂熟儿！”

  ……

  苍老的声音略带薄怒，苏长青不知道为什么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在这恍惚间，让他想到了苏晴梅。

  他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竟是就这样直直站在了厕所门口。

  ……

  “背好了吗？”

  那时的他正年轻，拿着本毛诗，面带严肃。

  年幼的苏晴梅点点头，胆怯地看了他一眼，声音状若蚊蚁，“背好了。”

  “那便开始吧。”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年幼的童声清澈软糯，与那苍老的声音竟是一瞬间的重合，他们的声音仿佛是穿越了时空，在时间河流中滚滚而来，带着一瞬间的恍惚。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

  “这是教她的第一首诗呢。”

  苏长青出声呢喃着，心中微微有些黯然伤神。

  摇了摇头，不再作想，他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进了厕所间。

  这是一个很正常的厕所，还蛮干净整洁的，至少苏长青没有看出什么一二来，也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他只感觉到了一霎那的迷蒙，莫名看向了厕所里镜子，此刻镜子里漆黑一片，就像是现在他所处在的这里。

  正待他想要继续查看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啪啪啪。”这是脚步摩擦在青石砖上的声音，接着，脚步声近了，越来越近了，最后慢慢接近了厕所间。

  ！！

  而在厕所里的苏长青，原本之前被勾起的回忆时的迷离立马消散，眼神一瞬间变得清明，此时他现在只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好似外面有什么东西是洪水猛兽一样！

  是许昌盛么？

  不对！不对！

  他眼神一凝。

  这不是许昌盛！

  苏长青立马感觉到了不对劲，最近一有什么可以危险到他的时候，他的心中就会警铃大作。而之前惹得他如此这般的，不外乎就是些脏东西。而现在……

  这大概也是那些东西吧……

  苏长青立刻当机立断，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

  跑！

  原本有些生锈的机器立刻高速运转了起来，苏长青迅速地观察着四周，他想要找个可以让他脱困的地方。

  目光快速地扫过，他突然发现了厕所一侧那有些高的窗户。

  这窗户开着，直径不大，却也可以让一个瘦弱的成年人勉强而过。

  苏长青心中微微有些喜意。

  这点高度对于他来说自然不算高，仿佛就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逃跑地方。

  运气，苏长青猛地向上一跃，脚下一滑，胸腔撞到了墙上，瓶子被撞地桄榔桄榔响，而他的胸前也被撞得发疼，让他有一瞬间的气闷，眼前一片的发黑。

  只是这脚步声已经快要到了厕所间，“啪嗒”一声，脚步声停止，此刻，它已经停在了门外！

  顾不得疼痛，苏长青抓住了窗户把手，深吸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立刻钻了出去。

  只是这一瞬间都是仓促而行，还来不及调到身体中的微弱内力，他就已经直直从二楼掉了下去。

  “啪”

  就在苏长青掉下去的一霎间，门被打开了，走廊外没有像一楼那般开着灯光，整个地方连同厕所只被黑色笼罩。

  在模模糊糊的黑暗中，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真是奇怪啊……”

  他语气飘渺，夹杂着外面昆剧中女子嬉笑痴嗔的声音显得别样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