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一口一口缓慢的喝水，桂姐没有及时回我的话，等她慢慢的喝完了，才长出一口气回我：“想要证据，你就要听我的。”

  说着，她把水杯递到我面前：“倒水。”

  我不是没有怀疑过桂姐，我甚至想过她是不是把我骗出来然后交给媒体自己捞上一笔钱财，但是三个小时过去了，要是她想将我交出去给谁，对方也早就该到了。

  我本身与她无冤无仇，想不出其他桂姐可能会害我的原因。

  在不确定桂姐手上究竟是否有证据的同时，我只能选择相信。

  病房里静悄悄的，桂姐一会儿睡一会儿醒，她除了叫我倒水，还让我帮她掖被角，挪枕头，真是直接拿我当妹妹使唤。

  时间晚一些，我感觉一时半会桂姐似乎不能放我走，她一点拿出证据的举动都没有，我摸出手机，打算跟林云宸说一声，不然他回家看不到我，该着急了。

  这边手机刚拿出来，还没等拨号码，桂姐立刻呵斥住我：“小念，你把手机关机给我。”

  “桂姐，我要跟宸总说一声，不然……”

  “不管你联系谁都不行，你想好了，证据可还在我手上。”

  被人威胁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但以我现在的立场，只能乖乖的关了手机，递给桂姐。

  之后的时间，我像是个保姆一样伺候桂姐里里外外，她对我指挥下命令，毫不客气。

  夜幕降临，我带着口罩站在窗户边上，心里想着林云宸早就到家了，也不知道他找不到我人又打不通我电话，会不会特别着急？

  舆论的事还没处理完，这会儿我又不见了，晚上我不在，也不知道林云宸自己会吃些什么，想到他，我心里担心，忍不住叹了口气。

  桂姐听到我的叹息声，淡然的说了一句：“小念，你不用想太多，这里是隔离区，一般人都不敢进来，你在这儿安全，至于宸总那边，我早就说过，对于他们而言，我们这些场子出身的姑娘，或有或无，没差。”

  转过身，我看着桂姐反驳：“你错了，宸总他跟别人不一样。”

  扯着嘴角笑，桂姐咳嗽了几声以后，摇着脑袋看向我：“你还是动情了，他的不同不是他本质的不同，而是你对他的感情给他蒙上了一层不一样的光环，其实呢，那些达官贵人二世祖，都是一个样。”

  她说完，垂下脑袋看着自己的双手，沉重的呼吸，看样子似乎挺费劲的。

  我走过去，扶着她躺下，桂姐一双凹陷下去的眼睛盯着我瞧，有些渗人。

  “小念，我可能是做了太多的错事，不然千分之二的几率怎么就落在我身上了？”

  知道她说的是艾滋传染的事，我没吭声，默默的帮她整理好枕头掖被角。

  “我不知道李总怎么打压上你的，但是我知道，一旦你真的被弄死了，那么下一个就是我。”

  手上的动作停下，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转脸不确定的问：“李总知道你有证据？”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弄成这个鬼样子的？”自嘲的一笑，桂姐眼眶红了，她眼里的失望和不甘心，浓郁极了。

  “怎么这样……”

  “不早了，休息吧。”摸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桂姐蹭到被窝里，转身背对着我，意思已经很明显，她不想再谈话了。

  我在病房的空床上躺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林云宸，他发现我不见了，会怎么样？

  想着想着，我心里闹腾的不行，甚至有了想偷偷离开回别墅一趟的想法，但一想到桂姐哪里有可以给小树公道的证据，衡量之下，还是选择了留下。

  林云宸那头我可以过后解释，但是小树的证据，一定要尽早拿到。

  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间，我翻身起床想去了厕所，出来的时候我在洗手池的位置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到桂姐病怏怏的模样，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是，437的家属吧？”

  身边突然想起一个女声，我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转身的时候看到了一位小护士，就是白天跟桂姐说话的那个。

  “是。”我点头。

  桂姐的病房，是437.

  “我记得你是病人的妹妹，你怎么这么晚才来？病人在医院自己住了好几个月了。”

  小护士眉头皱起，一脸埋怨的模样。

  张了张嘴，跟她解释我跟桂姐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关系也没啥用，只是点头扯着嘴笑笑解释了一句：“那个，我也是才知道。”

  无奈了叹了口气，小护士双手放在身前告诉我：“实话告诉你吧，病人的时日不多了，你这两天好好照顾她，之前住院的期间，她对我们这些医护人员特别客气，我听你姐姐说，她是被男人骗了才会染上这么个病，我是看她实在可怜，才跟你说这些，不然你姐交代，不许告诉你她快不行了的事。”

  小护士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接着将手插进白色的衣服口袋里：“我还得值班，你姐是个好人，别让她走到太寂寞了。”

  说完，她迈步往前，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桂姐时日不多和被男人骗了的信息一致在我脑海里萦绕，她的身体有多差我看得见，但是以我对艾滋的了解，说是正常维持，拥有正常人的寿命也是很可能的，怎么桂姐，这么快就要……

  回到病房，我躺在床上，面向桂姐的方向看着她瘦弱的轮廓，我恨过她，心里诅咒过她，可一想到她时日不多，心里的同情可怜悯，逐渐扩大。

  一年半以前，桂姐在卿墨还是个风光人物，她手上赚着大把的姑娘，有常人所不能比的人脉，每天都有大把的钞票流进口袋里。

  那会儿好多姑娘都希望以后能像桂姐一样，自己带人挣钱。

  可现在呢，真是世事无常难预料。

  这一晚我睡很是不舒服，早上是被桂姐叫醒的，她让我去买早餐。

  昨天我是被迫照顾桂姐，今天不同，我捂着口罩和帽子买早餐的时候，心想着不管怎样，相识一场，就像昨晚那个小护士说的那样，不要让桂姐走的太寂寞。

  买好早餐回来，我扶着桂姐起来跟她一起吃早餐，没有再一直问小树证据的事，给她削了苹果切好。

  不用她来吩咐命令我，我会主动照顾她的一切。

  可能是我的表现让桂姐感觉到了什么，吃完午饭，桂姐问我：“小念，你爸的事，恨我吗？”

  收拾残羹的手停下，我抬眼瞅着桂姐，缓慢的吐出一个字：“恨。”

  听我这么说，桂姐笑了：“你够坦诚的，恨我就对了，有时候我自己回想起这么多年做过的事情，我都恨我自己。”

  出去倒了垃圾，回来的时候桂姐一双眼睛复杂的瞅我，干枯如树枝一样的手指对我招了招，我会意的坐过去，桂姐有些艰难的开口：“很抱歉，”她说：“你爸爸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我当时，也很无可奈何。”

  愣了下，没想到桂姐会跟我说这样的话，在卿墨相处的时间里，只有江家找我的时候，桂姐会好声好气的跟我说话，平时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瞅姑娘们的时候，都恨不得不用正眼瞧。

  不过，很快我就明白了，她应该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临了，想要个原谅。

  没等我说什么，桂姐抬起手虚弱的摆了摆：“我不是想矫情，也不想要你的原谅，处在我这个位置，许多事情，早就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接着，桂姐剧烈咳嗽起来，我扶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掌心像是再摸一幅真人的骨架。

  脊梁骨的分明，让我忍不住皱眉。

  总算缓好了这口气，桂姐佝偻着腰，眼睛盯着被子的某一点，神色哀伤。

  “小念，不要相信男人。”

  虚弱的说着话，桂姐动了动自己手指，勉强扯了下嘴角：“我16岁就在这行混，那时候带我的老鸨告诉我不能信男人，我记得牢牢的，一直摸滚打爬到卿墨，没想到年少天真的我没有栽到男人手里，倒是在而立之年，犯了大错。”

  看着她半张侧脸，我动了动嘴唇，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这个时候，安慰都是徒劳。

  “千万不要走我的后路。”

  她的语调颤抖着，转过头来与我直视的时候，我看见桂姐凹陷的眼眶里，满是泪水。

  “桂姐……”

  转身拿了纸巾递给她，桂姐接过纸巾擦着眼泪，狠狠的做了个深呼吸。

  她说：“我这辈子，冷漠了太久，你也是女人，应该了解想要靠近温暖的那种寂寞。”

  桂姐的这句话，瞬间让我想到了林云宸。

  “递我一根烟。”

  桂姐对我伸出手，我愣了。

  见我犹豫，桂姐无所谓的摇头：“给我吧，你以为我还能活多久？”

  拿过桂姐的包，我翻到烟盒递给她，她接过去的时候，我说：“桂姐，总还是要有点希望的。”

  顿了一下，桂姐红着眼眶自嘲的轻笑：“希望？你有，我没有。”

  咔哒一声，桂姐点燃了烟，她缓慢的吸上一口，随即寂寥的开了口，告诉我她人生里，最享受也最痛苦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