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夫妻
二神眉眼间与大神打了个招呼,接着便与大神装点起梅姐来。
二神从柜子里拿出一根辊子来,形式上有点像狼牙棒。只不过棍子的一端是用秸秆结结实实扎成的。而且我细瞧了瞧,秸秆上面有许多细细的洞。
大神把之前打开的香抓出一大把来点燃,三根一组的递给二神,二神接了插在那些细洞上,我这才明白了那些细洞的用处。
房间里立时烟熏火燎起来,我被呛得连连咳嗽。
我暗自琢磨,看来这件古怪的东西是可以反复使用的物件。若不然,也定要让我们在集市上买了扛来。
把狼牙棒上插满香后,二神示意梅姐脱鞋上炕。并让梅姐盘腿坐好,身后左右各掖上靠枕,然后把插满香的秸秆狼牙棒递给梅姐让她扶好。
梅姐乖乖地照做了,我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
之后二神哈腰拿出之前梅姐在集市上买的,三尺三寸长的红布罩在梅姐头上。嘱咐我在边上坐着看好。我只好配合地点点头。
看一切安顿妥帖,大神便搬了个凳子坐在堂侧,脚下放着个香炉,二神拈了三根香点好插在香炉里,又单点了一根香双手递给大神,大神接了双手掣住。
接着二神摇晃起面鼓,低沉着声音唱了起来。
我这才注意到,面鼓的后面是用钢丝穿了许多的铜钱在上面,随着二神摇晃的节奏喤啷喤啷地响了起来。
我细听二神的唱词,似乎以前在陪母亲听二人转时听过,只有小部分与戏文不大相同。
二神越唱声音越赫亮,鼓也越敲越欢势,甚至有点声震八方的威风。
屋子里很快被香烟熏得雾蒙蒙的……
接着,突听得端坐在凳子上的大神大喝一声,扔了掣在手里的香,猛地拍着手叫了起来。
被烟雾缭绕地梅姐,脑袋上罩着红布坐在我身后靠里的位置,随着鼓点身子开始不停地抖动,而且频率越来越快。地上的两个人各自隐在烟雾里,隐约朦胧中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声。我侧着头盯着供桌上忽明忽暗地香头,仿佛陷进了一个怪异的世界里,房间里忽然吹进来一股风,呼地一下扑向我,我不禁吓得缩成了一团。
突然大神一声大喝,我被惊得差点跳起来。等到我强自镇静下来时,只听到大神变了个嗓音似的嘬着唇唱到。
“来点‘飘洋带海’……”
我不明白‘飘洋带海’是什么,拨开烟雾,只见二神从茶缸子似的东西里倒出些透明液体来在一个小白瓷碗里,递到大神手里。
被烟雾熏着鼻子,我根本闻不出他倒的到底是水还是酒。
大神接过来呷了口,然后便不唱了,像是唠家常一样与红布下不断抽搐的梅姐一问一答。
屋里的烟越来越重,呛得我眼泪流个不断,我想站起身离开,又不放心梅姐一个人在屋里,只好强忍着。脑子里不停地翻找着令我愉悦的事情来,以期让我熬过这段难捱的时光。
梅姐与大神对答了多久,我便沉默着想了多久。脑子里实在没什么愉悦的事,不是假死的吴耽,就是楼门口撒野的高强,兼或闪过介云冷冰冰地脸,还有从明天起又要去面对的杜经理的色眼。
等到仪式全部结束,梅姐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猛然回过神来。
“走吧……”
隔着烟雾,依旧能感觉到梅姐的心满意足,听声音比刚来时精神了许多,我刚要随着梅姐出去。正在收拾的大神却忽然说道。
“这小人儿身上也有东西……”
“噢,他前男友刚刚过世没多久。”梅姐与人熟了口没遮拦,大神闻言故作深意地点了点头。
梅姐配合着大神一和一唱,我在旁边哭笑不得,也怪自己刚才没跟梅姐提吴耽的事,现在这样的场合更不能说,我只好装聋作哑先出了门。
外面已是倦鸦归巢时分……
没等多一会儿梅姐也出来了,挎着我兴高采烈地往外走。
我不自觉地回头瞅了眼身后,正看到大神一脸幸福的模样,笑眯眯地出来关门,而二子也早没了踪影……
之前听梅姐说过,大神和二神都是夫妻做的。我心下狐疑,便问梅姐。
“他们是夫妻?”
“谁?”
“大神二神……”我低声说着又回头看了眼,门已经关上了,关得严丝合缝。
“哦,一般大神二神都是夫妻,但他们不是。”
梅姐说得无所谓,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一切有什么不妥。
我明了地噢了声不再言语。
院门口停着辆三轮摩托,上了车才知道是大神的儿子见天色渐晚,提前帮我们找过来的。
我看开摩托的人语气轻松,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恐怕是送求神卜卦之人的常客,甚觉油条得令人生厌。
车子开出没多远,忽听得有吵闹之声。透过车子的前挡风玻璃,我却看到了令人凉心的一幕。
一个五大三粗地男人手举着一把铁锹,前面不远处一个瘦小枯干地女人跌跌撞撞地跑着。女人连哭带嚎地跑到路中央,直把我们所乘坐的车子逼停了。
摩托车主直骂着晦气,熄掉火后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我艹,放着好日子不过,老李头你又找死呢……”
那女人看到摩托车主像是见了救星般,披头散发地躲在摩托车主身后,呜呜咽咽地哭得好不凄惨。
被叫做老李头的男人手举着铁锹作势要绕到摩托车主身后,被摩托车主与随后赶来的邻居给拦腰拉住了。
女人被吓得连哭都没了调,缩成一团,死死抓着摩托车主的衣襟不肯松手。
“铁柱……救我……”女人哑着嗓子不断地讨饶。
她的丈夫隔着众人,一副仇人般的面孔,恶狠狠地盯着她。
“你个该死的懒娘们,告诉你多少遍,饭里不要带进去头发,更不能有沙子……才好了几天又犯,又让老子吃头发,我把你这死老娘们劈了,看你还懒不懒。”
女人的丈夫边骂边要挣脱了众人去拿锹砍女人。女人被吓得面如土色,更是躲在摩托车主身后不肯出来。
“你是真TMD身在福中不知福。”被称作铁柱的摩托车主气得浑身哆嗦,手指着依旧犯混的老李头骂到。“你还要嫂子怎样伺候你。见天的到了饭口,碗筷都给你摆上,饭都给你端到下巴底下,我铁柱想享这福都享不来,你还作?……我看你这手还是伤得轻,怎么不断掉。既然能拿得起铁锹,就应该多帮嫂子干干地里的活,跑这发的什么疯?”
被摩托车主指着鼻子骂,举着铁锹的老李头反倒蔫了,像泄了气的斗牛,缓缓地放下了铁锹……
众人以为老李头就此能消停了,便都松开了摁着老李头的手。没成想刚刚松开,老李头就窜过去给了他媳妇一脚。
可怜躲在铁柱身后的女人声都没有的晕了过去,手还死死地抓着铁柱的衣角。
老李头解了气,骂骂咧咧地扛着铁锹走了。留着可怜地女人死尸一样的躺在地上。众人忙七手八脚地抬起她直奔着卫生所跑去。
铁柱叹着气回到车里发动了车,嘴里恨恨地骂了句。
“这也叫夫妻?!……”
我怕得要命,身上抖得厉害。梅姐知道我的苦处,握着我冰凉的手不住地安慰。
摩托车主瞥见我吓得脸色煞白,忙也安慰道。
“姑娘别怕,嫂子只不过是被打晕了,等到了卫生所打几针就好了,出不了人命的。”接着忽又叹了口气说道。“老李头本来脾气就不好,这不前些天出去工地打零工把手给伤了,回来气不顺就拿媳妇撒气,手也不肯听医嘱包扎……也不知道他怎么只跟最亲近的人有仇。”
“我看那人不大讲理的样子,你就不怕他记恨你?”梅姐安慰着渐渐不再发抖的我,却也止不住好奇地和摩托车主聊了起来。“你是叫铁柱吧?刚才我听她叫你来着……”
“对,我是叫铁柱。”摩托车主说罢冷哼了声。“我怕他做甚,没人会怕打老婆的男人。”
铁柱很健谈,不等梅姐问他,便又继续说道。
“我之前坐过牢。我们村从前的一个恶霸天天欺负我,我被欺负急了,拿着把砍刀把他给做了。全村人都为我求情。命是保住了,判了我二十八年。我在狱里表现得好,蹲了二十年就给我放出来了。可我媳妇领着我儿子过得苦,我出来了她却没了。我当着全村人的面发誓,要对得起我媳妇对我的情谊再不沾女人边,只好好守着我儿子过日子。”
铁柱说到这,抬眼从后视镜里看着我和梅姐一眼说道。“刚才你们算卦的那个大神,是我们村里的神人,我平时都叫他刘婶。她和她家二子念着我守着孩子不容易,但凡有客人叫车第一个就想着我。”
……
梅姐一路上和铁柱不停地唠着嗑,不知不觉来到了车站。
我下了车腿还是软的,上到客车坐下后便开始闭目养神。
等到车子发动的声音传来,我依稀听到梅姐不断喊着再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