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韩梅季
许是收水电费的吧,再不然也想不出是谁。
继父家不是大户,谈不上门可罗雀,但也鲜有人来。我好奇地坐在椅子上探头向门口张望。
母亲隔着门问了声谁?
“二姨是我……开门!”门外有个女人高声叫着。
母亲趴在门上透过猫眼细看了看,笑着哎呦了声开门道。
“梅季呀,怎么是你,快点屋里来。”
我听闻是梅姐,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喊了声。
“梅姐……”
许久没见,我不禁细打量了几眼刚进门的梅姐,一身黑皮衣白着张脸,比以前些许瘦了些,见我笑着问了好。
“没想到你今天也能来,真巧了。今天不用上班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
母亲关上门,找了张凳子来让梅姐坐着换鞋。
梅姐接过来,屁股半坐在凳子上,弯着眼,肉嘟嘟的嘴唇半笑半不笑地翘着,一条腿抬起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脱下鞋来。
“二姨,你手机怎么关机了,我早上打了好几遍电话都打不通。”
梅姐脱下高跟过膝长桶真皮靴,趿拉着拖鞋,被我让到餐桌旁我刚才坐着的位置坐下。
“不知道呀……我昨天给小惜打完电话再没碰过,许是我撂电话时掀得过了,把手机关机了也不知道。”
母亲把影碟机关掉,坐回原来的位置上继续择菜。我则把刚才梅姐坐着换鞋的塑料凳子搬过来放在餐桌前坐下,依旧陪着母亲择菜。
“二姨,我今天本来打算找你陪我算卦去的……既然应惜在这里,要不,你陪我去吧。”梅姐说着把头转向了我,眼神恳切地望着我。
梅姐是亲戚里与我家走的最近的,我俩虽不常见面,但从不觉得生份。听她问的正合我意,我随即点了点头道。
“嗯,好……”
母亲见我答应了倒不介意,只一味地问梅姐算得可准。
梅姐说是别人介绍的,连香港人都要坐着飞机来找大神算卦,应该错不了。母亲听了点着头说道。
“也正好应惜来了她能陪着你去。你姨夫是不会让我去的,知道了又要跟我呕气。”
我不便插话,低着头择菜。等到菜择完梅姐便催着快走。
“路远得很,咱们快去快回。”
母亲听了也催促起来,我便起身穿上外衣跟在梅姐后面出了屋。
临出门时母亲把包好的泡菜要与我拿着。我不肯接,说是又不能直接回去,拿着不方便。母亲想想也是。便放下泡菜又张罗着把我带回来的拉杆车腾出来拿着。我被她闹得哭笑不得,告诉她那拉杆车是特意带回来让她留着买菜用的。母亲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送我和梅姐出了门口。
直到我出门来到街上抬头看去,母亲依然趴在窗口定定地望着……
我回过头不肯再去看。
梅姐在前面走着,半寸高的鞋跟细细地敲在柏油路面上,咯噔咯噔地随着身姿轻微地晃着。走了没两步梅姐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其实从继父家到公车站只肖十分钟的脚程,真是不需要打车的。
我随着梅姐上了车,梅姐诉苦似的嘟囔到。“好累……”
我实在懒得搭话,由着她去。
到了公车站,梅姐付了车费。正好有郊线车停着,我和梅姐赶忙上到车上,幸亏有空座,梅姐不用嚷累了。
车开后,车厢里闹哄哄的,梅姐附在我的耳边说了句,“你姐夫要破产了……”随即又嘱咐我道。“千万别跟别人说,你妈妈也不知道的。”
她家的日子一向过得极好,忽闻这样的消息,我完全不能相信。我吃惊的问到。“怎么会?……”
“哎,别提了,要不然我干嘛巴巴地要跑去算卦。”
“你们家不是一直都很好的吗?好几个店面,加上自家的生意,哪里谈得到破产?”
“都卖了,连老房子都压出去了,我妈怕老本没了天天在家里哭,债主又天天来逼债。我今天是偷跑出来的,我就想找大神好好看看还有没有救。”梅姐倒坚强,说这些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听得冒汗,想不通他们家是如何落难到此种地步。更想不通是什么支撑着她,竟会对算卦这类无稽之谈深信不疑的。
“我妈现在总背着你姐夫念叨,当初应该听了你二姨的话,带着老二老小顶门立户自己过日子,不该跟着你们挤在一处。我看她是被什么迷住了,正好也问问大神,到底是谁附了她的身。”
“姐,你真的信这些?”我从不知道在当今的社会里,还会有人信这些信得如此沉迷,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但见她言之凿凿,像是赌徒深信下一局定能捞回来的样子,我也只好闭了嘴不言语。
“信,当然信,上次人家算你姐夫有了外遇,结果按大神的话去查,真把他们堵在了床上,你说神不神?”梅姐没理会我的沉默,自顾自地说着。“听说,这次的大神比上次的还厉害呢。”
看她寂寞疯癫的样子,有所经历的人都能看出她的婚姻状况不佳,更何况见惯了各色人的大神。
谁能想到外表漂亮内心迷茫会达到此种程度,真是世间罕见。
我想不到在梅姐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觉得她可怜,也更为她的寡母感到可怜。
我陪着她一路聊着。她很高兴我听得进去她所说的求神问卜这一套,直到车子到站后依旧说个不停。
下了车,又转乘了另一辆通往外五县的车。
至始至终都是梅姐付的车费。她不让我掏路费,说是我一个女孩子赚钱不容易,再怎么说她还没到拿不出车费的地步。
车子一直开出了很远,梅姐说得累了,闭上嘴偏过头靠在靠背上打盹。
黑色西服领散边皮风衣裹在身上,包裹着梅姐凹凸有致的身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梅姐的骨架偏大,加上身上看起来总是肉肉的,所以第一眼会给人很富态的感觉。而她从不吵着减肥,反倒很喜欢自己这个样子。用她自己的话说,她是大秧的,和我们不是一个品种。
车子来到一个集市上停了下来。长龙似的集市上各色物件都有。梅姐睁开眼看了看周围,说了声到了,便拉着我的手下了车。
混进人堆里,沿着集市往东走去。我俩在一处小吃摊前买了些吃食,胡乱对付了口。
梅姐边走边顺路买了许多东西,等到我和梅姐出了集市,已经大包小裹地拎了满手。
梅姐这次是在路边找了辆三轮摩托车,谈好了价格,招呼我一起上了车。
车子颠簸得厉害,人坐在里面东倒西歪的,我把两只手攥紧座椅的边缘,这才免去了频频磕头的命运。
在梅姐的指点下,车子停靠在了村落最南头的一处院落前。我已经被颠晕了头……
我暗自庆幸着今天是自己代替母亲来的,否则,依母亲的体质怎么受得了。
我下到车下,颠簸的感觉依然存在,地面仿佛也跟着在抖似的,上上下下的颠得我难受。
有个穿蓝布衫子的人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瞧见有人过来便站起身迎了过来。
“是来算卦的吧?”
梅姐点点头,拎着东西示意我随着她进屋。
这是一间两门两进的砖瓦房。穿蓝布衫子的人领着我俩进了东面的门,把我们让到东屋里,冲着后屋厨房的位置喊到。
“妈,有客人来!”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答应了声,从后屋里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身着对襟粗线烟绿色毛衣,下着一条碎花棉布裤子,脚上蹬着双老人鞋,六十来岁的模样。进到屋里来先打量了眼端坐在炕沿边上的我与梅姐,开口便问到。“是谁要算?”
梅姐赶紧起身应到。“是我……”
“哦,东西都预备了吗?”
我见这老太太眼皮都不抬,端得好大的架子。于是,我的屁股便像粘在了炕沿上似的并没起身。
老太太冷着脸扫了我一眼。
梅姐手指着我俩拎过来的一溜摆在地上的东西答道。“都在这儿呢。”
老太太说了声好,转身出去招呼了穿蓝布衫子的人道。“二子,去招呼你王叔快过来搭手。”
回身又进屋把各个袋子打开。把十五个馒头摞在供桌上,前面又摆上梅姐买来的苹果、桔子和桃子,把袋子里褪好毛的生鸡拿出来,把鸡身子七拧八拧的用红绳捆了,用一个白色大瓷碗装上摆在案头。打开从袋子里拿出来的两捆香,抽出三根来点燃,插进堂口的香炉,双手合十嘟囔了会儿,忽然转过头来问梅姐。“你的大号叫什么?”
梅姐专注地看着大神做礼,没预备大神会问她,有点愣神,眨巴眨巴眼睛答道。
“韩梅季。”
老太太放下合十的双手,从供桌一角处翻出张红纸来,又寻了笔出来,拿在手里琢磨了会儿,接着递给梅姐到。
“你写下来。”
原来大神是不会写字的,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梅姐接过来蹲下身,俯在炕沿边上把名字写了,递回到大神手里。
大神接了,把梅姐写好的纸折了压在香炉下,并示意梅姐压了一张红票子在堂前。
没等梅姐双手合十在堂前鞠完躬,一个手拿面鼓,看外貌大约五十开外的男人快步进了屋。
梅姐行完礼后坐回我身边,悄声告诉我说这是二神,是专给大神打下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