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音乐流淌,灯光柔和,每次齐文浩走进他和袁可遇第一次约出来吃饭的西餐厅,都会想起那一次见面,他可笑地把可遇归为只是可以谈一场恋爱的对象。人对人的了解,实在是需要时间的证明。
今天他约了劳伦斯在这里晚餐,而上一次他俩在这里差点打架。
服务生看到他时的表情,应该是仍然记得那场纠纷。
然而他仍然选了这里。这里的气氛和菜肴很适合小聚,齐文浩不由自主地猜测袁可遇此刻在做什么,她对美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她推荐的地方都很好。
结束单身的前一晚,她会去做什么?
在齐文浩的胡思乱想中,劳伦斯到了。陪刘安妮在娘家过了个春节,他的体型吹气般又涨大了不少,下巴圆滚滚的,连手也又白又胖,像发得很好的馒头。
“你下班早了。”劳伦斯放下电脑包,蛮不高兴地批评齐文浩,“我到工地接你,才知道你已经走了,本来我们可以坐一辆车走,免得浪费。”
齐文浩笑笑,他是下班后才走的,但劳伦斯七点才离开办公室。
“吃什么?”他把菜单本推到劳伦斯面前。
劳伦斯点了个牛排做主菜,头盘选了蔬菜沙拉,“安妮让我减肥,不能多吃甜食。”
“安妮还好吧?”
“好,一个护士整天陪着她。”劳伦斯不无得意,“谢谢你逃婚,才有我的两个儿子。”
齐文浩喝了口水,“是你的福气好。”
劳伦斯又是得意地一笑,“怎么,你和袁可遇要结婚?我听员工说了,明天你请婚假。”
“对。单身的最后一晚。”
“她也不错吧,”劳伦斯勉强点评,“可惜没什么家底,你从她身上得不到助力。”
“我有你,亲兄弟不是更好。”
劳伦斯哼哼一笑,“别开玩笑了,以为我不知道,自从我来接了你的班,你心里不知道有多讨厌我,恨不得把我一脚踢回去。告诉你,不用急,等这边上了正轨我就回去,那边我更放不下。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才能管好公司,不要整天提早下班。还有,你最好记得,不是我害你的,要怪怪齐正浩,他才是无缝不钻。与其给他踏进来,不如由我接手,妈也是这么想,所以才让我来。”
齐文浩任他数落,等他说完才道,“劳伦斯,我没有那样想。”
劳伦斯耸耸肩,“随便。”随后他又加了一句,“反正我也不在乎。”
菜一道道上来,齐文浩的甜品是核桃派,他让服务员又拿了碟子,分下一半给劳伦斯,“只有两三口,应该不会胖。”
劳伦斯喜欢甜食,办公桌上经常放着糖果和饼干。直到刘安妮以健康为禁止他吃,这个习惯才慢慢改掉。
“找我来不只是为吃一顿饭吧?”劳伦斯抬了抬眼,看向对面的齐文浩。后者穿着暗蓝色条纹棉麻衬衫,一件套头毛衣,看上去像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
这是他从小到大都比不上的,再怎么样被员工吹捧,劳伦斯这点自知之明仍有,和齐文浩比外貌,他赤脚也追不上。但除此之外,他自得地想,男人要外貌好干什么,他更喜欢别人对自己的形容词是精明能干,像父亲一样。如果父亲是他一个人的就好了,他倒不怕齐文浩,再怎么样父亲对他总是个继子,除了客气还是客气,不可能作为心腹,更不可能继承他的产业。
“是吃饭,还有道歉,为了十几年前那件事。”再艰难也要真诚地说出口,齐文浩告诉自己。
劳伦斯脸一沉,腾地站起来,旁边早已警惕着的服务员见状缓缓靠近,生怕这位小胖子又发飚影响到餐厅营业。齐文浩对他们轻轻摇头,示意无妨,他们才不放心地走远。
劳伦斯也看到服务员的举动,他重重地坐下,哼了一声,“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不是都过去了,你做了好弟弟十几年才想起来安慰我这个弟弟。你不是不愿意作证吗,现在愿意了?”
“那时,你没有什么事,我又觉得我们的妈确实有点对不起他,所以爸爸……”在所有场合齐文浩也跟着兄弟叫齐原爸爸,但这会说出来却有些拗口。齐文浩还是改了称呼,“所以他和我谈话,希望我不要出来指证大哥的时候,我答应了。他说,他会对你很好,就像对独生儿子那样好。”
劳伦斯冷笑,“你跟我们的妈一样天真,居然会相信一个男人的诺言。他说的时候可能是真心,但世界上有什么事情不会变,你知道吗?他在外面又生了一个女儿。这么大年纪还生。他把那野种当作宝贝一样,还打算给她一份靠得住的产业。”
尽管已在外面听说这件事,但和从劳伦斯嘴里说出来,那感觉是不同的,齐文浩犹豫着,问道,“妈也知道了?”
“什么事能瞒过她。”劳伦斯说,“妈是不愿意跟老家伙扯破脸,几十年的夫妻,虽说名下产业独立,但也有不少纠葛。再说,妈也是为我着想,我不止是她的儿子,也是他的,他的产业该有一半是我的。”
说到这里,劳伦斯上下打量齐文浩,“说起来好像我也不能怪你,你也是为我着想。虽然我被齐正浩这个没人性的关起来饿了两天,但这十几年爸爸确实对我很好,手把手地教我。不过,你从小想当英雄,到头来当了狗熊十几年,半夜醒过来,有没有后悔一念之差答应交换条件,到头来谁也不待见你,把你排斥在外头十几年?”
“或许有。”齐文浩也记不清了,那时他自己都还是个毛孩子,只觉得妈妈和自己侵入齐家,让齐正浩的生活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齐正浩有怨气也是应该的。然而妈妈嫁给伯伯,原意也并不是要逼死齐正浩的妈妈,说到底齐原早已和她分手,她自杀也是因为有精神上的疾病。每个人都有不得已,每个人都是新家庭的成员,为了家人委曲求全也是应该的。
那件事发生后,没多久他被送到国外,语言不通,被欺负的时候不知道可以跟谁说。回去过年,又经常被其他孩子嘲笑,他跟齐家毫无关系,却跟着姓了齐。
“都过去了。”他收敛神思,“你结婚了,快做爸爸了。我也要结婚了,还老记住过去干什么。”
“你倒想得开。”劳伦斯看了看周围,虽然服务员始终注意着他俩这桌,但站得很远,他俩说话声又很低,即使有人听到片言只语,也凑不出整件事,“可他不会放过我们,妈妈、我都有齐老头财产的继承权,他会甘心财产到我们手上?妈妈之所以想搞一把大投资,也是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源源不断从他那合理地抽取资金。你别光想着你那点钱,如果没有好项目钱生钱,早晚坐吃山空。我们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只能一起使劲才会好。”
他看出齐文浩神色里的一点不以为然,正是他意料中的,不觉一笑,“你又来了。我就知道,你觉得齐家的财产是老头白手起家创的,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他想给谁就给谁。”
齐文浩被他说穿,却没否认。
劳伦斯摇摇手指,“这些事妈没跟你细说,但跟我都讲过,妈答应嫁给他,是因为他支援过她,她想一个女人要想把厂开下去,单枪匹马是不行的。就为了这次支援,后来她帮了他何止一次两次,老头喜欢冒险,他那个儿子更加厉害,都拿着钱不当钱地冲。齐正浩那次一掷重本投资新生产线,连累妈也把厂抵押给了银行,差点就没了。咱们的妈开的是制衣厂,钱来得可不容易,一件件低利润,日做夜做才赚出来的。你说,齐家现在的财产,该不该有三分之二是我们的?”
齐文浩皱眉,劳伦斯口口声声财产,可齐原还在呢。
“老头身体不太好。”劳伦斯说,难得地低沉下来,“春节的时候发的病,可能会退下来。你觉得,他会交给谁?”不等齐文浩回答,他站起来,“这些你知道就行,妈和我不指望你能做什么,你管好手头一摊事已经不错了。”
劳伦斯背起电脑包,肥胖的身材摇摇摆摆向外走。司机早已识相地把车开到门口,这会迎上来帮他拉开车门,他大模大样地坐进去。
这付派头,和齐原一看就是两父子。
齐文浩远远地看在眼里。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他想和劳伦斯修好,得到一份助力,劳伦斯肯来吃饭、肯说这些话,何尝不是抱着同样的念头。在商言商,如何取得更多资源,似乎是他们骨子里生来就存在的东西。
因为贪婪,所以不舍得放手。
这一晚,袁可遇在家收到了一份快递。信封上只有简单的署名,字迹模糊,像是一个姓,看不出具体是什么。
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齐文浩的。他像是喝醉了,脸红通通的,左右坐着两个异国年轻女子,她们衣着单薄,几乎只挡住了重要的部位。而他手里,还拿着烟。
袁可遇听齐文浩说过他从前没这么高,偏瘦,这张照片上的他应该就是那个时候。
人喝醉的时候都不是好样子,他也不例外,甚至他的眼神奇异地涣散着,好像前方没有可以聚焦的东西。
是什么意思?
谁寄来的?
袁可遇拿起信封,再如何看也无法找出寄信人的踪迹。
手机急匆匆地响了,显示是私人号码,没有具体数字,袁可遇接起来,“喂,哪位?”
“我寄的东西你收到了?你了解他多少?他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打电话来的是位年轻女性,说话很急,几乎每个字都是紧接着滚落出来,然后啪地一声,电话已经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