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奇迹出现了
自从一别夏城,光阴瞬息万变,山河样貌皆是一步一换景。
南唐国土之浩大,足以容纳世间的万千风光。小到出了夏城不久后所途经的藏花谷,白昼与黑夜轮换之间,藏花谷内的花卉会变成不同的颜色。大到群山之间的百鸟湖,东巡的队伍在湖边走了整整三日,都未离开这片湖泊的四周。
在百鸟湖畔扎营的最后一夜,萧如悔走到湖边,用湖水浸润着自己的绢帕,细心地包裹在了海棠花的断根处。
何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边啃着干粮,一边看着自家小姐在河边捣鼓着那枝已经残破不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全部凋零的海棠花。
“小姐,神话毕竟是神话,这花眼看都快谢了,那个要找的人看来是不会出现了。”他走到萧如悔身边,说道。
“未必。”她答道,“我曾记得书上有记载,百鸟湖在太古时期被当地的族人当做圣湖,这片湖所滋润的万物都有着极强的生命力,那时候的人生病了,没有药草可以吃,就全靠百鸟湖的湖水来驱除百病。”
“真的假的?”何韫摸不着头脑,他这一路上从小姐那儿听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真真假假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萧如悔站起身来,沿着湖岸走了四五步,随后蹲在地上,向何韫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何韫走过去时,只见她徒手将地上潮湿的土拨了开来。
何韫一看,赶紧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递去。他实在不忍眼睁睁地看着那双雪白的手在污浊的泥沙里搅和。
“小姐,莫弄脏了手。”
“无妨,你看。”
萧如悔没有接过他的帕子,而是指着她刚才清理出来的一处泥沙地。
何韫低头看去,泥沙之下居然有一块通体黝黑的方形石头。
“这面黑石上刻着太古时期的图腾,这样的石头少说也有上千块,就分布在湖岸的沙石下。”萧如悔说道。
“以前的人画这些图腾做什么?”何韫不解地问道。
“相当于现今的史书。每当发生重要的事,他们就会在黑石上刻画图腾,按照事件发生的顺序,从西面一直延伸向东,绕着百鸟湖的湖岸深埋在地下。我们如今能见到它们,也是因为经过了岁月的洗礼,曾经深埋在地下的古物因为沙土流逝,渐渐来到了表面。只可惜,现今世上已经很少有人能够读懂这些图腾了。”
何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问道:“小姐,那你看得懂吗?”
“我仅能粗略地读一些,还是温先生教我的。”萧如悔站起身来,缓缓说道,“所以我想,百鸟湖的湖水也许对延长花的寿命有益,就姑且一试了。”
“原来如此。”何韫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想到一半,他突然来了精神,兴奋地向萧如悔问道:“那如果我多喝点,是不是也能长命百岁了?”
她轻声笑道:“你可以试试,不过万一着了凉拉肚子,可就没人为我驱车了。”
何韫一听见“拉肚子”这三个字,眉头都拧在了一处,昨天中午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往他的饭食里加了点巴豆,害他一路上走走停停,捂着肚子不停地往树林里跑。
“小姐,我我我,还是算了吧。”他连连推辞道,赶紧咬了两大口干粮压压惊。只见萧如悔转过身,向着一望无际的湖面眺望而去,她面对着一轮即将沉没在天际线处的落日,伸出左右手,对着天空比划了一二后,忽然说道:“明日我们大概能到落雁湖了。”
何韫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小姐,你该不会是在演算地理吧!”
何韫心想,他这个当了十年的马车夫都无法通晓那些他没去过的地方,没想到小姐从出生起一直养在深闺中,却对南唐的山河走势了然于胸。
这可真是不得了了,他在太宰府驱车驱了十年,竟然不知道太宰府的二小姐有这般本事!
“小姐,稍微等等,你让小的先缓一缓,小的还没反应过来。”何韫抚了抚胸口,深呼吸了两口气后,缓缓问道,“小姐是如何知道明天的行程的?”
“方才我根据日落的方向,演算我们现在所处在百鸟湖的哪一方位。我们每日能走的里数是相近的,距离这里最近的城池是泗州城。陛下在泗州城的城南有一座行宫,我想接下来的行程应该是去那里,并且在城里会待上几日。而落雁湖在百鸟湖与泗州城之间,如此一算便不难得出结论了。”萧如悔缓缓说罢,身后忽然传来抚掌声。
她转身看去,只见一名陌生的白须老人正在不远处看着她。她走上前两步,盈盈施了见面礼,问道:“先生如何称呼?”
“老朽没有名字,旁人唤我一声东麓先生。”白须老人抚着长长胡须,笑容满面地注视着她,见她神情坦然,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东麓先生,他反倒不高兴了起来,将手背在身后,故意责怪道,“小娃儿,你可是在装作不认识老朽?老朽可不信,你这个满肚子学问的女娃儿,会对老朽一无所知。”
何韫站在萧如悔身后,仔细地瞅了瞅白发老头,又向萧如悔看去,愣是没看出他们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如悔怎会不知您是楚门的医圣东麓先生。只是没想到,超脱如先生,也会在意一个头衔。”她平静说道。
何韫一听医圣的名号,立马肃正了起来。这位先生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当世能被称作“圣”的,除了圣上,也就这位医圣了。传说神龙见首不见尾,虽然是楚门中人,却不是寻常人能见得的。今日居然让他一个地位低微的马车夫见到了,他该不会是在做梦吧。何韫用手狠狠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差点哎呦一声叫起来,脸颊火辣辣地疼。
“原来不是梦,不是在做梦。”他心疼地摸着自己的脸颊,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嘀咕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小姐方才说的那句话,好像是在找东麓先生的茬。
东麓先生是何许人也,小姐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只听东麓先生不愠不怒地开口道:“嗯,不错。你这女娃儿甚是有趣,说话爽快,老朽喜欢。”
“先生不计较如悔言语冒失,才是晚辈之幸,晚辈在此谢过先生。”萧如悔屈膝行了一礼,继而问道,“不知先生突然现身,可是有何指教?”
东麓先生摆了摆手道:“老朽只是恰巧路过此地,觉得你这娃儿有些意思,便来瞧瞧。若要说指教嘛......”东麓先生闭上眼睛,抚着胡须思量了许久,久到像是站着睡着了一般,微微摇晃着头,不知他的思绪是否早已飘到了天外,同周公对弈去了。
“先生?先生?”何韫小心翼翼地用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见他没有反应便两手齐上,唤了好几声。
“啊——”东麓先生突然惊醒,喉咙中发出沉闷的低吼声,吓得何韫像被烫到了脚底板似得,一下子跳到了两步外。
“吓吓吓死我了。”他正结结巴巴地说道,眼睛突然瞪直了,出声道,“小姐,你手里的花!”
那枝被萧如悔用绢帕包住了断根的海棠花,在东麓先生醒来的那一刹那,似是无中生有,原先凋落的花瓣化作一阵微弱的旋风,最后重新凝聚成花朵,在枝梢上绽开,一切仿佛回到了刚摘下的时候,如火一般的绚烂。
看着手里枯瘦的花枝重新获得新生,她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没想到先生不仅能医人,连将死之花也能医得。如悔受教了,多谢先生。”
“老朽刚才不过在天上云游了一圈,问那些神仙,可有看到这枝花遗失的同伴们?他们说看见了,然后就把这些花瓣给送来了。女娃儿,你要是谢,就谢这些神仙罢。”东麓先生笑道。
萧如悔听后亦是笑道:“先生莫要打趣晚辈了。这支花对晚辈来说意义非常,这一声谢是一定要对先生......”她的话还未说完,只见东麓先生已背过身去,趁她未知觉时走远了十多丈。
她不再言语下去,看着东麓先生愈行愈远的背影,对一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何韫说道:“何韫,你看,这才是值得我敬佩的高人。”
何韫点点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听她继续缓缓语道:“原来奇迹,真的会出现。”
她闭上眼,轻嗅海棠的芬芳。随后微微扬起了头,对着广袤的苍穹,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既然会有奇迹,那便再多给我一些。我要许多许多的奇迹,去遇见也许不存在的人,去拥有不一样的未来。”
何韫小声说道:“小姐,这会不会太贪心了?”
“贪心吗?”纵然何韫的声音再轻,还是被萧如悔听了进去。
“我可不觉得。”
她轻笑两声,挥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