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我一个人已将你方包围
胡超醒来时，以为自己已经到天堂了。
他大概是躺在云上面才觉得这么柔软吧，如此温暖，是照耀云上的阳光吗？风都带着香味，连一边的交谈声都是悦耳动听的……
等等，交谈声？
胡超猛地睁开眼，接着被射进眼中的光亮刺激出了眼泪。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才不那么发涩了。这时候胡超发现，之前闭着眼时透过眼皮的光不是阳光，而是从头顶一个拳头大小的珠子里发出的白光。
珠子里是装了火吗？那么小的珠子，就算能在里面点燃火，也装不了多少木柴吧？或许这里人用的是炭火，但炭火怎么会是这种带着点暖黄的白光呢？
胡超疑惑地转动眼珠，突然听到一声洋溢着惊喜的呼喊。
“小胡，你醒了？”
天堂不会有人喊他小胡的，胡超猛地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没死。
消失了的疼痛重新扑回来，胡超惨叫一声缩回床上。结果他叫了几秒才发现，发他昏迷之前的疼痛比，此刻的疼痛就和挠痒痒差不多了。
被鞭打、被雪狼抓住，被被严寒冻住产生的伤依然还在，但它们传达给胡超的感觉已经大大减轻，仿佛他睡过去了大半个月，所以这些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一样。
胡超翻身坐起，手碰都不敢碰身下柔软如云朵的被褥，他想发出声音，嗓子却干涉如塞了一把沙子。
这时候，一双女人的手把水端到他面前，缭绕升起的热气告诉胡超，这还是一碗热水。
没想到自己能得到如此款待的胡超十分惊讶，在他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接过碗，大口大口喝下去。
温暖却不烫的水滑过咽喉，放下碗时，胡超终于彻底清醒。
他抬起头道：“谢谢，这个地方是……崔姨？！”
李开的妻子，因为细心胆大所以被调到医务室做长期工作的崔梅闻言哎了一声，又给胡超倒了一碗温开水。胡超茫然接过，喝完了才反应过来：“崔姨你没死？！你们家不是和古二一起被天赋者大人杀掉了么？！崔姨你……你怎么是这个样子？！”
中年女子也很茫然，低头瞧了一眼自己，问：“我怎么样子了？”
哪怕是翻天覆地的改变，有时候也得外人才能看清楚。崔梅自觉和以前相比，只是换了一身衣服——基地昨天才发的新衣服——但在胡超看来，崔梅的变化简直能说和以前不是一个人。
充满垢块的头发洗干净了，从来都是只抓一把雪和干草擦一擦的脸经过几天泡澡后，也露出了污渍下的天然肤色，连从袖子里露出的手和手腕都是干净的，更别提因为淀粉和蛋白质充足，每日三餐按时按点，现在的崔梅气血饱满，连双颊都带着微红。
要不是刚才喊崔姨是她答应了，胡超都不敢把她认作崔姨。
崔姨……崔姨她，简直就像那些大人一样了啊！
难道是遇到天赋者大人……不，应该不会是天赋者大人，是遇到天赋者大人的扈从，被看上了吗？
胡超才这么想，就听到一声呻.吟。他侧脸看过去，迟钝地注意到自己身处一个什么环境中。
这是个很大的房间，房间顶上悬着好几颗会发光的珠子，把房间照得比中午还通亮。珠子下是一张张成双列规整排起的床，床上覆盖的布就像刚落下的雪一样白。
这些床上，有的躺着人，有的空着。
发出呻.吟的人就躺在胡超隔壁那张床上，光着膀子，右手臂用同样雪白的布条缠绕了好几层。
胡超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然后想起来，这是个拾荒者。
“别叫了，你叫魂啊？”崔梅朝那拾荒者大汉喊道，然后在大汉的哼哼唧唧中对胡超解释，“别管他，这家伙般冰砖的时候不听欧总的话，想省把子力气，结果力气没省着，反倒把自己弄伤了。”
胡超看那个大汉，发现大汉身上比崔梅脏一些乱一些，但也没脏乱到哪里去。一样是气血饱满，面颊红润，过得很好的模样。
不仅是他这样，崔梅这样，来往在这个房间的每个人，都是这样。
可是……
“崔、崔姨，”胡超磕磕巴巴问，“你刚刚说、刚刚说，搬冰砖？”
“是啊，这几天的活计是切冰砖搬冰砖，”崔梅想起来，“小胡你留下来不？基地不养闲人，要是留下来，你大概也得去和男人们一起搬冰砖了。”
“不是，你们在干活……你们在给人干活？”胡超终于震惊了，“你们是在给人当奴隶？！”
“不算奴隶吧，”崔梅迟疑了一下，“欧总说，我们只是他用吃住雇佣的临时员工……”
“吃住？！”胡超更加震惊，“抓你们当奴隶的大人还管你们吃住？！”
崔梅疑惑地皱起眉。
胡超和她娘家那边有亲戚关系，对于全靠血缘抱团的北方流民说，这关系虽然有点远，却是他们划分自己人和外人的重要依据。崔梅知道欧总一直想多雇佣些人的事，就向边部长自荐，专门来照顾这个晚辈，好能第一时间打消他的紧张，把人留下来。
当初在拾荒者营地外，她看到过胡家聚居地的人。拾荒者营地外的流民都被雪熊带走了，也就是说，胡超本该在冰原外给天赋者当奴隶。
条件大概没有基地好吧，但给大人们当奴隶，应该也能吃饱。
不能一日三餐，一日两餐总不用担心。
但是，这孩子的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带走他们的天赋者完全不管饭似的？
胡超已经从崔梅的表情看出答案，他瞪圆眼睛，捧着空碗，片刻眼泪就流了下来。
“崔姨，”他哭道，“当初咱家要是和你们一起走就好了！老爹老妈，还有大哥……我家里人，都死在那里了！”
一开始听说要去给天赋者大人做奴隶，胡超还挺开心。
虽然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没出过北方，但胡超也听大人们说起过，他们流民为什么只能待在北方。
因为他们是最底下的人啊，哪怕奴隶也比他们高贵。毕竟奴隶对大人们是有用的，所以可以住在不会一年下四个月大雪，剩下的六个月也不会很少见到晴天的南方。
他们那里的土地可以种稻子，特别好吃，还可以种小麦，也特别好吃。他们还能养鸡养鸭，虽然胡超不知道鸡鸭是什么，鸡蛋鸭蛋又是什么，但这些听上去就特别好吃！
胡超特别向往南方，如果可以，他想去南方当奴隶。
但大人们从来不从流民中招奴隶，据说原因是为了晋升的运气？
可他没有做过会影响大人运气的事啊，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也去当奴隶？
胡超抱着满脑子疑惑，在聚居地成年人们半是希望半是忧虑的眼神交流中，就这么和大家一起被带到了天赋者大人们所在的地方。
结果是并没有食物，更别说一日两餐。
他们得为天赋者大人干活，把碎肉内脏喂给一种他们从没见过的虫子；他们还得为自己找吃的，如果敢动虫子的口粮，结果就是切碎了一起喂虫子；修建营地，整理地面，喂养大人们的火驯鹿，如果火驯鹿出了哪怕今天吃的草料比昨天少半根这种问题，或者仅仅是大人们心情不好，错误也肯定是他们的原因，挨罚，必须挨罚。
胡超终于明白自己是怎么影响大人运气的了。
他不再想当奴隶，但他发现，奴隶以前不是他想当就能当，现在也不是他不想当就不当。
如果真的不想当，先问过扈从们的子弹答应不。
终于，在老爹，老妈，还有一直帮他承担活计的大哥死后，胡超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太久了。
就是这时候，他听说，有人计划要跑。
逃跑计划完全没成功，不知道为什么，骚动才开始就被大人们抓了个正着。不过被抓住的都是参加了计划的人，像胡超这样自己偷偷打算逃跑的，反而跑出来好几个。
出来后，他们结伴进入冰原。领路的是个拾荒者，对冰原上的方向比较熟悉，说能带他们找到一个藏起来的地方。不想，进入冰原的第二天，他们被一群冰原雪狼攻击，胡超在混乱中和别人失散，只能凭借印象，往拾荒者开始指的地方走，都不知道自己半路走错了方向。
“这么说你运气很好啊，”崔梅听完他的话，安慰他，“冰原这么大，可不是谁都能迷路迷得让咱们捡到呢。饿不饿？马上要开饭了，我把东西端过来给你吃？”
这种服务实在太让人惶恐了，胡超连忙推拒，说自己能站起来。
但中年女人根本没听见，已经转身出去。
胡超战战栗栗站在陌生的床边，动都不敢动，打量周围人。
他认出了几个面孔，有拾荒者，也有李家聚居地的人，还有几个陌生的老人。
其中一些距离上次见面没过多久，却和崔姨一样，变得几乎认不出来了。
带着营养膏回来的崔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呆愣愣的少年。
她善解人意地没多说话，把营养膏堆得满满当当冒了尖的碗塞进胡超手里，又在他另一只手中塞进勺子。
虽然只是单纯从细菌中提取出的蛋白质和淀粉，但加热后产生的味道对于几天没吃饭的人来说简直喷香扑鼻，在近日来逐渐充裕的资源下，还加入了生态温室里培养出的豆芽。在崔梅示意下吃了一口的胡超愣了几秒，下一刻满脑子只有吃这个念头了。
特别好吃，特别好吃，特别好吃，必须重复三次！
呼啦就下去一碗，胡超打着嗝，哭了出来。
崔梅叹了一口气，坐过去，拍了拍他的背。
“还要吗？”
“要……不，等等，”胡超抹着眼泪说，“我有件事，要告诉这里的大人。”
雪熊的营地可以说是没有秘密，天赋者大人们准备攻打冰原上某个地方，这种事连没什么闲暇的流民奴隶都知道。
胡超原本和其他流民一样，觉得冰原上哪有什么可攻打的地方，总不可能是去找雷龙打架吧。现在来到这里，他在狼吞虎咽的过程中慢慢反应过来，意识到一件事。
雪熊的天赋者大人们，要攻打的，就是这里。
留在这里，那不就是送死吗？
但得到一碗带着豆芽清香营养膏的胡超根本说不出离开，放下碗的时候，他觉得死在这里也成。
少年嗓门大，说话不太会控制音量，他哭着说出的事，整个医务室的人都听到了。
正好是中饭前的时间，去食堂吃饭的伤员和女护工没花什么功夫就把消息传播开，等午休过去，下午开工时，基地是个人都知道，冰原外的雪熊要来攻打他们。
于是，才觉得他们有点进步的欧翡纹，面对的就是无比混乱的工地。
基地树的居民根本无心工作，毕竟，雪熊的攻打可是和他们的未来息息相关。
虽然他们现在也不是很怕天赋者了……古二他们前几天不是才干掉一个嘛。但古二他们十六个人加一起才干掉一个据说最弱的天赋者，干的过程中所有人都挂了彩，伤重的现在还躺在医务室里。
雪熊的天赋者可不是一个两个，听说他们还分了主队和小队什么的，主队的天赋者十来个，都很厉害，分队的天赋者二十几个，没主队的厉害，但都比古二他们杀掉的那个天赋者厉害。
除此之外，听说雪熊他们还有五六百扈从部队！
其实基地树大部分居民都不明白五六百是多少数，超出双手双脚计算的数字对他们来说就是不可知了。但据少年班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小狼尾得出的结果，这五六百的扈从部队，就已经是基地所有人的几倍来着。
基地居民有光牵引设备，可雪熊扈从部队也有槍炮啊。
这么对比算下来，他们好像……他们好像根本打不赢！
基地里人心惶惶，不少人满口都是跑路。
这群人现在还没跑，已经是欧翡纹和边芒这么多天来努力的结果了，如果是刚来基地的那几天，肯定已经有人偷偷跑掉。
“所以说，”基地三楼，边芒劝道，“你也别对他们太苛刻……吧？”
前超级英雄得到一个瞪视，讪讪住了嘴。而被提到三楼的胡超则满身冷汗，膝盖软得面条一样。
半晌，欧翡纹才啧一声，结束了乱放冷气的行为。在椅子上坐下，看着摆在桌子上的东西，道：“就是这些了？”
桌子上的两样东西，一个是邢老四的蜂蜜，一个是一具尸体。
是雪熊目前最为看重的，变异蜜蜂的尸体。
邢老四的蜂蜜瓶子才成年男人小指长度，粗细也差不多，里面紫罗兰色的蜂蜜只剩下浅浅的一层，还不够一口的量。变异蜜蜂的尸体却有些过于巨大，连头带尾上针有边芒小臂长，长满茸茸粗毛，明显是抗寒品种。
这具尸体是胡超带来的，他从雪熊营地跑出来前看到抓有死去蜜蜂尸体的箱子，偷了一只，打算当储备粮。
他不敢去偷变异蜜蜂的饲料，里面天知道会不会有……的肉。但他不觉得这种变异蜜蜂有什么不能吃，吃了还能给爹妈大哥报仇咧！不过这个储备粮没能用上，进冰原前，大家去一个已经没人的聚居地捡了点草吃，进入冰原后，先遭遇雪狼，又遭遇迷路，然后直接冻晕的胡超没来得及吃。
于是，这具极其幸运的变异蜜蜂尸体，就这样来到欧翡纹面前。
绿发的外星来客指尖轻触那破碎的透明飞翼，下一刻就皱起眉。
“有问题吗？”边芒问。
“没有，”光脑代为回答，“基因检测证明这只死去蜜蜂的基因的确充满不自然痕迹，百分之八十以上是实验室产物。恭喜你，边部长，看来地球的某些地方依然保留着两百年前的先进科技，地球文明尚未沦落到一蹶不振的地步。”
“光是两百年前的先进科技这句话不值得恭喜了啊！”边芒吐槽，“更别说这种技术保留下来，不用去培养耐寒小麦反而培养这种害人玩意儿，整句话里有值得人高兴的地方吗？”
“让您产生了这种感觉吗？抱歉。”光脑说，“不过我觉得——”
“你废话模板怎么还没删？”欧翡纹打断它，“重新检查这个变异蜂的基因，这东西给我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好的先生，但我并没有——”
欧翡纹再次打断光脑，一指满脸懵懂的胡超，道：“叫人把这小子提回去，看在他贡献了变异蜂尸体的份上，不收他治疗费了。还有，今天下午工作不专心的那些人——”
“等等！”这回是边芒打断欧翡纹，继续劝说，“下午进度是慢了一点，但没出什么事故，我要求太严格会不会太不近人情，几个态度最不认真的加入惩罚名单就行了吧？”
“不然呢？”欧翡纹莫名看他，“难道和这小子一起赶去冰原上吗？”
“呃？”
边芒心说，看你表情简直是气得要把什么人嚼碎了吃掉啊，结果惩罚力度这么小吗？
这句话写在边芒脸上，欧翡纹看见了只能翻个白眼。
“我没生他们的气，”他道，“我气的是……这不知道哪里来的蠢货敢打扰我计划。”
欧翡纹点了点那瓶蜂蜜，又道：“虽然我们和雪熊已经产生直接冲突，但雪熊的重心放在蜜蜂养殖和蜂蜜生产上，一个月内的计划，应该不包括攻打我们。”
边芒还以为雪熊攻打过来，是单纯为了给他们死去的团员报仇，闻言一愣，问：“不包括吗？”
“从目前已知的情报看，雪熊的实力已经降低到地点，和我们相比，南方和评议会一个A级女天赋者带给他们的压力更大。”欧翡纹说，“到这个地步，雪熊已经站在了解散的边缘上，再遭受打击，这个名字很可能就不存于世了。”
边芒听得连连点头，欧翡纹又道：“从邢老四供出的情报看，雪熊对我方的认识，是只有两个实力低微的天赋者，以及两百多流民。这样的组合哪怕攻打下来，也不会产生太多收益，甚至能说会赔本。所以他们目前更应该做的，是进行这所谓蜂蜜的买卖，补充装备和人才，修生养息，而不是追杀不知道跑到哪里的我们。”
“嗯？”边芒没反应过来，“我们不就在冰原上……等等，啊，哦，老板你说得没错啊，冰原这么大，这么多天下来我们往哪边都走得，说不定已经去南方或者其它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了，他们怎么确定我们一直待在冰原上的？那个龙骑军的间谍做了什么？雪熊中和间谍联络的人……是他们副团对吧。”
“大概是他吧，”欧翡纹道，“但他只是一个人，要整个团一起攻打，文章恐怕做在了这个蜂蜜上。”
说完，他冷笑。
“被人当软柿子捏了啊，竟然敢打扰我的生产计划……”
原来是为这个生气啊，边芒抹掉额头冷汗，然后被欧翡纹下一句话吓一跳。
“边部长，去收拾行李，我们走。”
“老板我们走哪儿？”
“既然雪熊决定攻打我们，”欧翡纹脸上的笑容更加吓人，“难道还让他们决定开战时机和地点吗？可恶，现在基地能容纳的人口最多七百，接受剩下的流民恐怕有点麻烦，本来不想这么早的……走，我们先去奇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