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东京颤栗,中
蔡京在朝中的高位势力折损严重,主体还是被他儿孙发狂主动弄死的,但当官太久执政十几年,党羽众多,遍布朝野,不少地方大佬是他的门徒。他悄悄发出指示,信中说的是交情关怀时事感叹之类的寻常话,暗示的是捣乱局势弄倒白时中。
没脑子搞清情况没摆正自己位置的信使,路上还端着蔡相家的架子,自然死在移民狂潮中,有的把信送到了。
蔡京所为纯属多此一举,根本不用点这把火。
天下已经大乱。接着信的蔡党官员想平息祸乱保命还束手无策惊恐忧愁得要死,哪还敢再搞事加大混乱。
但也有灾祸轻的州府,不知死的蔡党出手了,为了钱财和冒功也要干一把,学高俅把黑手伸向辖区类似祝家庄这样的势大不恭顺官府不太孝敬官爷的大户,下套,动用官兵突袭,以走私通盗图谋不轨为罪名光明正大杀人抢劫民财。
这其中,成都知府兼蜀中军事总管朱胜非干得最大最狠。
蔡京发信祸害的是蜀中。
大宋其它地方,没有蔡京放火,灾情也那样可怕。但蜀中不同。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蜀中是信息闭塞的特殊区域,也是目前大宋局势最稳定最需要依赖的经济支柱地区。
天下都大乱了,蜀中人常常还不知情,照样淡定地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陈希真、马灵、王念经三人为首领导的流寇形式山贼,目标是捣毁土司制度,根本不去触动宋政权,论起来对加强宋统治还有利。主要是,和汉民族风俗大异的少数民族有独立性,在封建时代历来是汉王朝统治者最头痛的问题。
原本叛离风潮即使能波及到蜀中,也已经是很晚的事了,蜀中人心又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灾难后果原本应该不大。
朱胜非私心贪欲暴发,一积极响应蔡京,联手其它州府蔡党和贪官几乎算计了整个蜀中的类似祝家庄的豪强大户。
他成功了,却也失败了。
因为还有一句古话是: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
朱胜非杀掉了豪强家族家主和武力核心,令得力大将分头带兵突袭豪强庄堡。
庄上人毫不知情,还在照常务农干各种活计。官兵来得太快。留守庄上的主家老爷少爷和亲信庄丁不知父亲兄弟或上司被官府残忍杀掉了,对维护地主阶级利益的政府军自然没有防备,又被带兵将领有意哄骗,还以为是官兵去收拾别人路过,庄主等人去府城开会,秘密协商的不正是如何瓜分官府要抢夺的某些土地等好处吗?心里想着美事,算计着又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多少利益,因此对官兵很是热情,和将领行礼打招呼时却被骤然刀斧加身,转眼剁成碎尸。
官兵随即暴喊杀呀——
舞刀枪猛冲进庄内大杀惊呆了的庄丁。
官兵要分头攻击多处豪强,每处的官兵自然不会太多,原本是不可能打得过哪一家也拥丁数千甚至近万的庄子的。
就是不分兵,以一府兵力打大豪强,若逼急了庄上集体造反,也未必能打得过,失败甚至惨败的几率很高。
晁盖宋江率领强大的梁山军攻打祝万家,打曾头市这样的地方豪强,费那劲,吃那亏,闹得连晁盖都葬送了,就是很好的明证。换贪生怕死根本不想打仗的官兵去打,能打成什么熊样可以想像。
地方豪强牛逼就牛逼在这。
城里是官爷说了算。乡下是地主豪强老爷说了算。
地主乡绅豪强不是官,却代表朝廷统治基层,是政权的根本基础。这是朝廷公认的。
可以说,只要做朝廷顺民,不造反,当地官府就不敢惹怒豪强。
为了坐稳父母官和政绩,上任的官员们得反过来示好豪强,换取支持。
但这次情况完全不同了。
官府翻脸不认人,悍然举起屠刀。官兵转眼杀进来了,而且战前动员得官员承诺,为抢钱发财也能瞪起眼,很奋勇。
庄上措手不及,现组织反抗也没多少人手在庄上,都在外干活呢,再说了,和官府作对不是对抗强盗,庄上没事先蛊惑动员,没发动起抵抗意志,寻常庄民既不愿意也没胆子和官兵厮杀,那是造反,要诛九族的,结果,庄上反抗能力更弱。官兵总算尝到什么叫勇不可挡、势如破竹,轻易破掉平常他们官军也不大敢正眼看的强横庄子。
守庄门的豪强死党亲信人手本就不多,有的还在发蒙二乎,不知这是怎么了,有的凶悍反应快,立即挥刀嚎叫着迎战。但在转眼死了一批后,剩下的那点人眼看往日的废物官兵变得凶悍难挡,哪会傻乎乎等死,立即逃走。有没死的主人在的,主人也会赶紧逃。官兵追得急,撵得这些人顾不得回家接亲人,招呼家中人手出来迎战,人太少挡不住,活着的只能逃离庄子。
成了丧家犬的还是幸运的。
堵在家中的豪强家属和爪牙做了承受凶暴的对象,男丁不由分说见一个杀一个全被杀光,混乱中妇孺也有被杀的,剩下的成了罪囚,按惯例事后会被官府卖为奴仆甚至技女。
有脑子不好的呆子庄户听到厮杀,又服从庄上惯了,拿了刀枪棍棒冲出家门蒙头蒙脑和官兵打。
官兵杀掉一些冲得猛的,急于去豪强家抢钱争功,去晚了,好处可全被其他弟兄们抢走了,实在没心思和这些呆子纠缠。
有官兵就喝道:“格老子的,你庄主犯法,又不是你犯法。老子来杀的是你们庄主,又不是来杀你们。你们反抗个什么劲?敢和官军作对,想造反找死不成?”
有的官兵骂得更有力度:“呆瓜,你只是佃户,没田没钱,只有个破家丑婆娘,有屁可守的?以前,你们想自由,想和自由农一样找新出路,却被庄主家拘着只能死待在这受苦,稍有不从就有吃不完的苦果果遭不完的罪。现在军爷好心来解救你。你自由了,不赶紧离开这找你想过的好日子,还傻呆在这想继续当新主人的苦奴贱骨头啊?”
呆瓜们这才醒悟过来,知道怕了,脸色惨白,却又变成亢奋的红润,转身跑回家招呼婆娘娃收拾东西立即离开。
早听说海盗帝国是穷人生活的好地方,可惜以前家困在这脱不了身去不了。有逃的,多被主家抓到弄死了,吓得俺也不敢乱想了。上天可惜穷人。格老子的,今天总算机会来了,能去穷人的天堂看看到底是啥样。能过一天好日子,死也甘心。
这话响在佃户们的心里。
但行动落在有心思的官兵眼里,却联想到了投靠海盗。
他们背靠官府,消息比寻常百姓灵通得多,也隐隐约约听说了海盗大兴兵把沿海抢成空白等事迹。官府张榜发布移民申请也无疑证明了其灾之惨、海盗势力之强大。
不管庄上百姓逃去那。那与他们官兵无关。
眼下重要的是抢劫,官府得大头,咱当兵的也能发发小财。
都轰隆隆冲向豪强家。
不少官兵在疯狂抢劫中眼红地看着一厢厢金银珠宝翻出来,突然心思一动,对私藏怀里的一点好东西和事后能分得的那点钱财猛然极其不满意了。
老子手掐刀把子,平常虽然不是好人好兵却也没干什么太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的勾当,有资格投海盗吧?也就是有出路。这些财宝就在眼前,完全可以白属于我,凭什么要给当官的挥霍享用?老子这么穷苦这么出力卖命,却只能分点菜汤喝……
朱胜非精心盘算好的计划就从这开始坏了,由大获成功急转为失败。
抢一个庄子的官兵都是混一块彼此熟悉的同营弟兄,平常背后骂上官骂将领将主贪婪恶毒,骂朝廷太黑,骂社会不公,偷着骂,怕被听到遭惩罚,在不满时,在打仗想逃跑时,和弟兄们用嘴型和眼神无声交流,这些无意中磨练出来的本事早已熟悉无比,非常默契,到了此时,都想着发大财,脑子格外聪明,反应格外灵敏,起了同样心思的,根本不用嘴勾通,一个眼神交流就懂了,一个嘴型就商量好了,感觉有资格投海盗的人手比没资格只能继续混宋军的兵多不少,打起来有胜算,想抢钱回家卷亲人叛逃的官兵很快无声达成广泛约定。
内讧突然暴发。
一把把刀枪猛然凶狠捅进没资格投海盗的兵或带队上官的身体。
杀的都是平常自恃强勇或会拍马屁有靠山总欺负敲诈其他官兵的军痞恶霸。
这些恶霸往日在军营威风大了,太招恨了,早该死了。今天终于可以狠狠杀掉报复一把,出了这口憋太久的窝囊气。
坏事干太多,罪恶累累却在军营不太招人恨,甚至挥霍不义之财大方能博得个义气美称的将士侥幸在内讧中没死,但都惊呆了一下。
他们也不傻,一看杀弟兄们的兵那贪婪的眼神就明白了这些同为烂兵中的好人想干什么了。
意识到双方分裂,从此就是兵与盗的区别甚至死对头,而自己一方人少,打起来吃亏,都惊得连忙后退。
有带头杀人的官兵刀指另一方官兵大喝:“老子往日和你们没怨仇,不想和你们动手。识相的赶紧离开。否则妨碍了弟兄们发财去过自在日子,休怪老子的刀不认人。”
有脾气大,平常骄横惯了的听不得以往的弱鸡威胁自己,或不识相,还怒指那官兵大叫:“想造反投海盗?格老子的,你它妈的想发财想疯了你。”
有的则威胁叫嚷:“就算你们抢到了钱,想逃走怕没那么容易。我们不挡你财路,自有其它营的弟兄追杀。这可是难进也难出的蜀中。看你们怎么逃。你们死定了,还敢浪放狂言?”
既动手了,没退路了,抢钱赶紧走才是正经,哪还顾得上废话?
再说了,官兵谁不知道谁呀。
就不信了,有金山银山在眼前可一下子白白占有,好日子在招手,有资格投海盗的但凡有点梦想勇气能放弃这次机会。
这样的弟兄是军中大多数,组织在一起,为生路为亲人和出头日子奋勇敢战,没资格走的官兵怕死不敢战能拦得住?
往日做罪太多的这回就后悔去吧。往日得瑟痛快了,今天的好机会就没份。
信心十足怒喝一声:“找死。”
刀枪弓箭立即向敢放话的军霸杀去。
猛虎害怕群狼。想投海盗的兵现在急如恶狼。军霸们却不是猛虎,敢放话的转眼被乱刀乱枪杀成一堆血泥。
其他军霸们则识趣的跑了。大队官兵在后面追,不是追杀军霸,而是去杀外面的军官和带队将领。
只有清除了将领,投海盗的才能安心分了钱财回家紧急接亲人再汇聚一起合力逃走。
将领们有机灵的,一瞅部下前逃后追的形式就暗叫不好,寡不敌众,红了眼的兵匪不可挡,赶紧上马转身就逃。
有还想扭转乾坤保住钱财和功劳的,或自负武勇的,还厉声呵斥威胁,打马上前杀人,却被弓箭和乱兵同样狠杀,幸运的带伤仓皇而逃。
这种事在各处豪强家上演。
成千上万的佃户们在逃亡,引动风潮,带动反叛的官兵胆子更大,抢钱反叛得更坚决,多的带不走的钱和搬不动的粮食,干脆当一把好人大方分给本庄众多佃户也有吃有路费,并商议大家结伙逃亡,互相帮助,让势力更大,逃出蜀中更有把握,如此行善也算投名状,去海盗那也更有被接收的理由和信心。
另一方面,逃走的豪强分子和爪牙跑出很远脱离了劫难,有马却在家搁着没能骑走,累得一屁股坐地上喘息。缓过劲来了,愤怒仇恨就上来了。也不是没听说过高俅的暴行,今天同样听到官兵大叫剿灭私通海盗的逆贼,怎么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该死的狗官竟敢诬蔑良民行抢劫之实。
有爪牙提醒说:“既然咱们成了重犯,抓住就是个死,那干脆就当强盗吧。”
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人,有的就是柴进庄那样的避罪逃犯,犯杀人重罪或大案的化名潜藏豪强家得重用也不稀奇,豪强最喜欢用的就是什么任务都敢干的重犯,都是玩刀子欺压百姓惯了的,有武器在手还怕没饭吃?
这话立即得到响应。
“官兵抢咱们。抢得咱们措手不及,让他们轻巧得逞了。那咱们就去抢那些官府靠山硬的大户,也杀他个猝不及防。”
打突袭,反抢过去,既报复了,也有钱粮了,蜀中到处是险山,钻那里不能逍遥称大王。
就官兵那熊样,仗着官皮方便蒙骗百姓,玩诡计取巧抢钱还行,打硬仗钻山剿匪的能耐就是个屁。
蜀中强盗山头那么多,官府今剿明剿,剿来剿去,强盗没见少,怕是还多了不少。
一议论这些,沮丧的爪牙们心情就明朗起来。
格老子的,不让当良民,那就当强盗去。会过得更自在快活。
他们当中本就有混绿林出身的,当豪强爪牙无非图个安逸,此时再走绿林轻车熟路,不缺经验,更不会不适应。
于是乡绅及和官僚有亲的地主大户倒霉了。官兵不抢他们。倒霉的豪强却有能力让他们跟着倒霉,而且杀得更狠。
叛军家、佃户团结一起浩浩荡荡叛离。
幸存的豪强或无主的爪牙反祸害其他大户夺生路,一庄一伙啃不动也有势力的大户,就几庄几伙勾结一起攻打。
追随官府背景硬的大户的爪牙都是为虎作伥的,多见利忘义之徒,一看蜀中乱了,官府没能力控制,或是看到本庄难保,犯傻保主就是个死,而他们本是和来攻打的人是同类人,天生投缘,有的彼此间还颇有交情,种种因素刺激下,邪恶本性就暴发了,邪念一起,突袭反杀旧主,打开庄门,成了新诞生的强盗的新同志和开路先锋,大伙一起快活发财混绿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