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云乱

  “受死吧！”

  猬魔大喝一声。那些又是头发、又是手臂和刺的东西，有节奏有章法地舞动起来，从四面八方磁石般吸住了更多骨瘦嶙峋的老百姓！那些百姓看上去，像粘在一张无形的巨大蜘蛛网上的猎物，任人摆布，动弹不得！光是向下面看看，那高度，就让他们吓得头晕眼花了。

  屠天不准备再耽搁，他必须即刻结果这个恶魔的性命，虽然，自己与那人同在魔界。按理说，应该在同一战壕里互相帮助，可是，屠天对于看不惯的同界中人，从来都不姑息。他做事禀奉的唯一原则，就是自己的心情。而此刻，他的心情显然很不怎么样！

  就在他刚准备抬手的工夫，余光突然瞥见角端自远处归来。方才它还在身边说话，它是何时离开的？竟没有人知道。更令人惊奇的是，它嘴里叼着一只活的动物，看那狭长的头骨，棕黄的毛发，那不是黄鼠狼是什么！

  醍醐灌顶一般，众人醒悟道，可不是嘛，黄鼠狼是刺猬的天敌，或许真的可以一试！

  屠天心中有数，知道若自己真的出手，对方断然不是自己的对手，猬魔实际上已为瓮中之鳖，又是个孩童模样，不免让人觉得自己以大欺小了。既然角端想到了这么有趣的方法，不妨让它试试。也只有角端这样心思单纯、充满野外生活经验的，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样原始而有创意的战斗方法！

  只见角端脖子一甩，口一松，黄鼠狼小小的个头、软软的身子，便活蹦乱跳地翻滚而出，一双小圆眼滴溜乱转，一个箭步准确无误地蹿到最近的着陆点——猬魔的鼻尖上，着实把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吓了个魂飞天外！

  很久很久以前，猬魔的确曾经是一只普通的刺猬，后来慢慢修炼为妖，又修炼为魔。

  黄鼠狼先生把爪子按在猬魔的眼睛上，从容不迫地调转身体，把臀部冲着猬魔的鼻尖，很是享受地排放了一种“秘密杀伤性”气体......

  猬魔一声惨叫，那张无形的网顿时不存在了！被抓住的百姓纷纷从高空落下。

  屠天及时出手，使他们就像腰部吊了威亚的演员一样，一个个缓缓平安落地。落地后拼命向身后看，却什么都没有。

  猬魔被熏得晕头转向，失去知觉片刻，立时被屠天指尖散出的万道金线，绑成了一只金光灿烂的粽子！

  端午节还早啊！

  “不要杀我！”猬魔手脚无法动弹，自知遇到了强劲的对手，一扫骄傲狂妄，低眉顺眼苦苦哀求道，“杀了我，我的老娘便会饿死了！”

  顺着他不安的目光望去，众人发现旁边不远处的茅草棚里，半躺着一位闭着眼奄奄一息的老妇人。她看起来跟寻常百姓并无二致，眉眼倒是和猬魔有几分相似。

  猬魔解释道：“我娘是个凡人，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按理说，她早该寿终，可是我不能失去她，我要让她活下去！后来我发现，我与母亲一脉相通。只要她食人血肉、及大地精华之气，再加上我为她运功，就能违背自然规律延续她的性命。眷城人杰地灵，水土奇佳，是以，我们才落脚到了这里......”

  方才嚣张跋扈、嗜杀成性的猬魔，此刻变成个楚楚可怜、救母心切的少年。

  众人见了眼前这一幕，再听得这蹊跷的理由，都大感意外。真是世事难料，很多看似简单的表象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儿啊，娘宁可死，也不要再食人的血肉！”

  老妇人醒过来，望着五花大绑的儿子，铁青着脸甩下一句。以往每当她意识模糊时，儿子就悄悄喂她吸食人的血肉以续命，却从不让她知晓。这下知道了真相，老太太宁愿一死。

  “可是你死了，儿就没有娘了，在世上没有亲人了，我就算活个千秋万世，又有何用？”

  老太太想继续劝说儿子，无奈体力不支。

  屠天五指一转收回金线，为他松了绑，有心放他母子团聚片刻。

  猬魔书山行在母亲身边哭得梨花带泪，和一个普通孩童没什么两样，颇有几分令人动容。可是他乱杀无辜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人家也有父母儿女，怎么不看看，他把好端端一个人杰地灵、父慈子孝的眷城，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苍郁一边唏嘘，一边伸手欲掏怀中的日珥，因为记得屠天说过，那是续命用的宝贝。她想得很简单——若老太太用了日珥，就不再需要食人血肉来续命了，猬魔也就不用再为害一方。却丝毫没有想到给自己留着日后救急用，更没考虑到屠天的感受。作为在父母羽翼下呵护长大的独生子女，与同龄人相比，苍郁（谢丹心）已算比较会替人着想的了。只是她近一段时期，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云仙身上。

  可为时已晚，只见老太太面部表情忽然僵住，眼神跳跃了一下，就渐渐暗了下去！

  ——她决绝地咬舌自尽了，宁死也不要逆子再害人！

  “娘！”

  飞扬跋扈的猬魔转眼泣不成声，这场景的确有几分令人动容。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苍郁想起云仙手里扬起的白砂黑砂，纷纷扰扰不辨黑白。世上的事，是非对错，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说清的。食物链中，救了一个动物，就可能会饿死另一个动物；而在人的一生中，为了做一件对的事，可能就需要做一件错的事！如若这事换了自己，该何去何从？

  众人眼睁睁看着猬魔伏在老娘身上哭了好久，他忽然抬起头来。

  屠天等人不知他是要俯首认罪，还是要化悲愤为力量报仇，于是各自做好了应战准备。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外，猬魔二话不说，忽地毛发膨张，所有的刺都“唰”地飞出身外，停在离身三尺之处，接着齐齐逆转方向，笔直倒着将尖锐的刺扎进了他自己的身体！

  众人眼见他瞬间就将自己扎得千疮百孔、七窍流血，随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谁也没料到，令人闻风丧胆的猬魔，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实在令人唏嘘感慨！更是把一旁的老百姓吓得魂飞天外。

  “如果恶人作恶是有苦衷的，他还算不算恶人呢？”

  角端问出了很多人想问的话。

  “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黑与白，”屠天意味深长地说：“纵使是魔，也有温情的一面。”

  苍郁想，屠天和云仙，在这一点上观点倒是一致。记得小时候看电视，自己总是看了一半甚至只有开头，就追着问爸爸妈妈，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那个呢？爸爸妈妈常常会回答：“这个人有时候好，有时候坏，要看对谁了。”那时自己无法理解这样的答案，如今终于明白了，好与坏、善于恶，都是相对而言。

  苍郁说：“可权利是对等的，作恶的人不管有什么苦衷，其他无辜受害者的权利，已受到侵害。他自行了断，也算是遂了因果报应。”

  云仙曾说过，众生行善得善报，行恶则得恶报，周而复始，天道不容打破。如此说来，猬魔凶残地杀了这么多人，不管有多么催人泪下的理由，他是注定要下地狱了——如果逆天行不落到恶人手里的话。

  “为了爱犯错，有时是值得原谅的，若有不让他下地狱的方法，我会帮他。”

  不知屠天是不是在自言自语，他心事重重地大踏步走到一边去了。玲珑就是为了爱犯错，最终导致一死。

  只有苍郁，还在暗自掂量因果的力量。

  这一战下来，屠天不但没消耗多少体力，内力反而成倍增长。他豪爽地将真气泼出，与天地同享，使天降大雨，朽木逢春，万物复苏——眷城重新成为了眷城。真气在宇宙中滚雪球般增长，最后又成倍地赋予了他新的力量。

  无论是仙还是魔，当修炼到相当高的级别时，就达到了天人合一、融会贯通的境界。宇宙中有取之不竭的能量，可以和身体的能量进行交换，也可以给身体“充电”，随时需要，就随时支取好了。

  老百姓从四面八方跌跌撞撞跑出来，老老少少齐齐跪在地上拜谢恩人降伏恶魔，还他们家园。这场面已经不陌生了。

  屠天上前，谦恭地将老人和孩子一一扶起，又把携带的干粮、药物倾囊相赠。

  苍郁开心地想，原来屠天名字虽然彪悍，实际上却是个厉害又温暖的神仙，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造福百姓，义薄云天！她看看心湖，想说你真是有眼光，若是能得到他，那你就更有福气了。

  可心湖还沉浸在方才被屠大哥搂进怀中的幸福里，心知肚明他不是有心的，可就是忍不住欢喜，忍不住回味再三。被自己所爱的人拥抱，即使是幻觉，那也是美妙的。如若有一天，他是情之所至地拥自己入怀，那该多好啊！

  一向爽朗耿直的心湖，第一次为了一个男人而愁肠百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