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骨拼
待日头在地平线上挣扎时,陈绍亭为首的一群人也来到了此地。当然接待他们的自然是风水先生,哦这位风水先生刚刚报了自己的名号,叫奉春秋,师从昆仑山乐都(du)观,是正统抓鬼先师。先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明一大师和他处得倒是愉快。
陈绍亭倒是认识他,相互打了照面,奉春秋先发了话:“陈巡抚吉星高照啊,您的星辰运道倒是与县主的相辅相成啊。”陈绍亭抿唇一笑,以示了解,他避开了空地上已被清出来的白骨,向坑的方向走去。
他惦念的那人,正认真地蹲在那里,小心翼翼地在清扫着尘土,然后如同对待珍宝一般将土中的白骨捧给了一旁的人。朱大力也接的小心,他瞧着脚下,谨慎地落脚,然后将白骨运到了坑外的空地上。
奉春秋见陈绍亭落脚有章法,自是不再管他,他叫了两个小徒弟搭了祭台,自己黄袍加身,自是忙碌了起来。
来的这群人不是外人,除了不能离开幼君的那几人,陈正浩、陈广升、周淮,甚至连明将军的副将、连带着城里的郎中和现在的衙里仵作等都一起过来了。雾白见人多,与夏珞打了个照,便不客气的应人而异安排了事情下去。
很快就没什么闲人了,有起骨的,有运骨的,经验丰富如夏珞、仵作、郎中们就改成了拼骨的,其他人如雾白,衙差就起了起骨的,副将自是成了安保人员,保证白骨不丢,记录成册等文件录入事宜就归了陈正浩。
夜色渐浓,众人点起了火把,奉春秋低喃的咒语声成了此处唯一的声音。火把上的火油子迸出哔叭声,炸开几朵火花。
夏珞满额的汗水都来不及拭去,这些白骨实在是太多了,多数是年轻女子和半大孩童的骨头。陈绍亭抬手想去帮她擦汗,却在火光中瞥见满手的泥泞,只得苦笑着卷了袖子凑过去。夏珞也不介意,见陈绍亭的袖子近在额前,主动伸过了头去蹭,也实在是自己的袖子已是没法用了。
夏珞呼出一口长气,声音微抖:“起出多少了?”陈绍亭扭身望了一眼空场之上,回道:“已拼好,完整无缺的已有十具,残缺不全但有七八的有八具左右,坑中残骨无计”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渐小,甚至有些无奈和悲伤。
“人手不够。”夏珞站起来,活动活动蹲麻的身体,一旁看不下去的雾白去洗了手,消了毒,从行囊中取了水袋和干粮过来,给这两人一人塞了一口,见两人被自己噎得直伸脖子,雾白又大咧地给每人怼了口水,见两人精神头好些了,便又拿着吃食去塞夏毅去了。
这是个艰巨的任务。从颅骨到胸骨,再到髋骨,再到腿骨,再到细小的指骨,要从这层层白骨中分离,要与其他的骨头区分,要相互符合,就像是一个拼图,如果幸运能找到其中两三个明显的线索,就可以按这条线找下去,相对来说还好拼一些,但如果找不到那条线索,就像是在一把大米中找一粒糯米一样,那是相当的费神。
所以这大半夜的时辰过去,他们的进展还是可观的。陈正浩活动了一下手腕子,来到这两人身边,他轻咳了一声:“嗯,县主放心吧。我们来的时候,长安兄已上了折子请人去了。想必明后天就会有帮手陆续前来了。不过,要是你们先累坏了,才是大事。趁着此时有些空隙,稍稍歇息一下罢。”
夏珞叹口气,她不是不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了。只不过,她瞧着这遍地枯骨,就这么安静寂寞的躺在那里,没有亲人祭奠惦念,心里实在是不落忍。陈绍亭像是明白她的心意,轻声和道:“勉之,我知你心,你见不得她们不得安宁。但你要养足精神才能进行工作,才能更好更快的帮助她们。就算是我求你陪我歇一歇可好?”
夏珞默默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中的那块桡骨放在了正确的位置,完成这具她面前的尸骨拼图。下一刻,陈绍亭大大方方地牵起她的手向一旁专门辟开专用清洗消毒的区域慢慢走去,陈正浩轻轻咬了一下唇,招呼了侯在一旁的人,将夏珞拼完的这具尸骨登记入册。
陈绍亭牵着夏珞的手,先到了更衣处,褪了罩衣,然后又扯着她的手仔细地在清水里洗过,打了胰子,又重新换了水清洗,又拿了一旁的药汤泡了泡手。见自己和夏珞的手与手臂都打理干净了,又取了桌上备着的驱尸毒、驱寒气的汤药倒了一碗递给坐在草席上的夏珞,让她慢慢喝着,自己也取了一碗,缓缓地坐在夏珞身边。他抬了胳膊,环着夏珞,夏珞借势倚在了他的肩头,不一会儿,喝完汤药的夏珞就闭上了双眼。
如若一旁不是白骨累累的深坑,这两人相依相偎的背影在这夜空火把之下也算得上是一景了。雾白悄声的踱进来,给二人披上了斗篷,又拎了药汤出去,给棚外累极的夏毅灌了一碗,夏毅感激地冲着雾白笑笑,雾白皱着鼻子瞪了他一眼,一个两个地都是这样,忙起来就不要命了,夏毅觉得腿和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眼睛也是一阵阵发花。雾白见他都没劲爬上草席,心疼的不行,连忙架了他一把。见他累极直抖,便狠了狠心,一掌敲在了他的昏穴上,见夏毅昏过去,才放开了手脚帮着夏毅按摩放松。这一招她可不敢用在夏珞身上,这种酸爽怕是夏珞受不了。何况陈绍亭虽也累得眯了眼睛打盹,但手却没闲着,像是下意识地在夏珞的胳膊上按扌柔着。雾白见夏珞的脸色虽差,但还算过的去,就没再管这两人了。
心里有事的夏珞实是睡不熟的,一个哆、嗦下她便醒了神,她眨巴了几下有些酸涩的眼睛,却见自己窝在了某人的怀里。那人眼底有些乌青,脸上有少见的倦容。虽是睡着,可手臂却在夏珞的胳膊上搭着,时不时的还捏吧两下。夏珞感觉了一下,觉得两臂没有那么酸胀,想必与陈绍亭的这些动作有关。
顿觉满满的温暖。夏珞像只猫儿一样在陈绍亭的怀里蹭了蹭,满足极了。完全不顾她这一蹭,便蹭醒了陈绍亭,她只觉臂上一紧,又是一松,陈绍亭醇厚的嗓音便在耳畔响起:“勉之?可有不适?”
夏珞趴在他的怀中,闷声闷气:“没有不适。”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楚了些:“谢谢你,泽初。”
陈绍亭无声地笑笑,他松开手,翻身起来,下地打了趟拳,算是活动身体。夏珞也没在躺着,也是打了套军体拳,待精神头上来了,便又取了干净的罩衣,和陈绍亭一起出了棚子。棚子外自有轮值的衙差,见两人出来,便引了去进些吃食。夏珞快速地吃着东西,眼睛却是打了一圈空场之处。虽说后来把人员安排了分批休息,可进展还真不算慢。有一堆明显与其他不同的白骨堆正是仵作与郎中们不能直接确定,需要夏珞他们再次判查的。
奉春秋也是稍作了休息,嘴唇上泛着干皮,隐隐有些血丝,他走了过来,冲着陈绍亭说道:“大人,安魂法事已是做完了,接引幡也立完了,这些尸骨的香火鼎我已凝成一处,已让小徒送到归元寺供奉了。”
陈绍亭点点头,回以一礼:“多谢奉先生。”奉春秋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他有些迟疑,“昨日做法事时,见诸位起骨的数量,及县主做的判断,我倒是有个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绍亭伸出一臂,请他入座:“无妨,讲来听听。”
奉春秋肃立一侧,压低了嗓音:“这倒像是邪法,我曾听闻边陲小国流传有一种说法,说是取三十女儿阴血,三十孩子心头血,在满月时分入炉鼎内凝成十丸,若由童男吃下,可得力强成人寿长之功。”
陈绍亭与夏珞对视了一眼,浓眉皱起:“先生可知这具体是哪个小国?”奉春秋摇摇头:“我这也是听说,不过嘛”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启丽国有萨满巫师,有使用类似此方的,听闻用的是虎血。所凝的药丸有固气强身的作用,一般是供给皇室贵族使用的。”
启丽国?陈绍亭心下给他们记了一笔。他颌首:“我知道了,多谢。请先生好好休息。”奉春秋摇摇头:“我也略通这拼骨之道,愿出微薄之力。”
既然愿意帮忙,没有拒绝的道理。不过,夏珞倒是问出了一个问题:“这么多人失踪,就没有人觉出异常吗?”
陈绍亭心里咯噔一下,是了,这么多白骨,又多是女子和孩子,怎么会没有人上报异常?他把陈广升和雾白招呼过来:“去查查,临近几个县的人口报失情况。”
夏珞拿了工具箱,加紧步伐向空场走去,在天色泛白时分,已将坑中白骨悉数取出,现在只留下了几个衙差在小心的扩着坑口内部,用来排查是否有其他漏余。
真正是骇人听闻。蛟离知县齐钰一身露水地赶到此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现在真真地见到了,心中的惊骇非语言所能表述。这位年青的知县大人脸上失了血色,脚下虚无地向后退了两步。
陈绍亭见他如此,并没有出言斥责,任谁见到此一番情景,都不会坦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