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
京城里来的人先去了县衙报道,然后按章程又来拜会南陵县主。这两位嬷嬷也没有因为小院小户地就对这院里的人有轻视的态度。不禁让人叹一声世家教养。
单嬷嬷先开了口:“县主安好,有些日子不见了,您可好。”夏珞扶了她一把:“好着,好着,我义母还好嘛?”
小吴嬷嬷忙接口:“王妃也好着,就是说您这一走,她那里冷清许多。”赤水帮着给两位嬷嬷上了茶,单嬷嬷扫了一眼便道:“哟,这位小夫人也有了身子了,可忙不得您,您省些力气,我们老姐俩自己来。”
夏珞笑嘻嘻:“敢情好,敢情好,前些个还说是有喜,就怕日子小不准,正打算今个请郎中来看看,嬷嬷这一眼便看准了。”她拦了一把还在忙乎的赤水:“我的二嫂子,我的赤水姐姐呀,去坐会儿,我空着手呢,我来。”
赤水推脱不过,便笑微微地在一旁软椅上坐下了。
单嬷嬷也点点头说道:“是呢,这头三个月啊,可是要小心些。”夏珞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轻轻咬了下唇,向单嬷嬷提了个请求:“单嬷嬷,我这边只有个周婶子生养过,现在我这两个姐姐都有了身子,还请嬷嬷多多提点。”
单嬷嬷自是出来前被康亲王妃点播过的,自是知道县主为何对此忧心重重,她想了一下,回了个半礼:“我呢,先紧着县令夫人那头,您也知道,她的身子弱了些,还需调理一些,夏二夫人这里呢,我从县衙那里呆上三天便过来瞧瞧她一次,县主您看这样可好?”
夏珞忙将小食给单嬷嬷这边推了推:“嬷嬷辛苦了,赤水这边暂且无事,我请周婶子多照看一些,您主要是照料我青碧姐姐那里,若是四五天左右有了空闲,您就来这看看,也当是透透气。”
小吴嬷嬷也咯咯地笑起来:“到时老姐姐只管来县主这边,夫人那边还有我呢。”
单嬷嬷也笑地温柔:“女人啊,嫁人生子都得来这么一遭,赶上有孩子缘来的早,咱们就高兴地迎迎他。县人和夫人们只管放宽心。”
可夏珞也没有什么笑容,她眼中有点点泪花,她别过脸去,喃喃低语:“可有的女人……却再没有这种机会了。”
众人面面相觑,想要安慰一下夏珞,可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了下来。
还是夏珞自己打破了这个静寂的画面。她轻轻拍了拍脸,又露出一张笑脸来:“以后我这两位姐姐就拜托两位嬷嬷了,有啥需要的小陈大人解决不了或不方便说的,和我来说。”
小吴嬷嬷忙起身行了礼:“这说的哪里话。”她瞧瞧门外的天色,“天不早了,虽说秀枝先找了找不妥的地方,我担心还有没发现的地方,老身两个就先告辞了。”
夏珞点点头:“行,有啥不妥的地方直接告诉县令陈大人便是,这后院里的边边角角他该知道的也得知道。”
单嬷嬷严肃了表情:“请县主放心,今后县衙后院我们老姐俩二人定要看的妥妥的。”
送走了两位嬷嬷,夏珞更觉着郁闷,招呼了夏毅和雾白两人,向夏长秋告知了一声,决定去义庄那边转转。
去的这一路上,心情丝毫没觉得愉快多少,仿佛全城的人都在谈论女人生产的事情。夏珞歇脚时茶铺老板在和茶客们聊着闲天:“后街的那个小媳妇又生了个死胎!”“哎,这就是命啊,甭说孩子了,大人也不中了……”“唉,这女人啊,一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啊。”
夏珞无意识地摸着茶杯沿,眉头是越皱越深。她眼中的血丝渐渐爬上来,耳边乱哄哄地听不见任何一个正常的声音,仿若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五方洞,就连口中都泛起了血气。
忽地,有人在使劲地拍她的手,钝钝地痛感唤醒了夏珞,她眨了眨眼睛,视线逐渐清明,抬眼间却见雾白和夏毅担忧的神色,雾白还在心疼地给她扌柔着被打红的手背。
夏毅死死地咬着下唇,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又闭紧了嘴巴。夏珞努力地挤出个笑容:“我……没事的。哥哥。”
嘴上说着没事的夏珞却是去往义庄的路上被各种关于妇人生产的话题带走视线。雾白都有些懊恼往常这些个人聊得天南地北什么没边的都有,今个怎么都跟说好了似的,就只能听到这一件事一样。
终于到了义庄,耳边也清静了许多。这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叫开了门,正是看守义庄的李大胆,见着来人,他点点头,从门后拿出了蝇甩出来给这几个人打拂身上的浮土。
夏珞他们几个人边穿罩衣边听李大胆说话:“今早下河村送来具女尸,是个怀胎的妇人,跟着夫家下地,却失足掉进了井里,村里的土医说是救不了了,就送过来了。”
夏珞正带手套的手停了一下,她闭了闭眼,尽量使声音听上去稳定:“她家人有什么要求么?”
李大胆抓了两把后脑勺:“他们想把胎儿取出另外安葬,说是未出世不能进祖地,要埋到庙外面去。”
半晌,夏珞轻轻哦了一声。李大胆也没啥要说的,行了个礼就去烧水了。
雾白和夏毅对视了一眼,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夏珞深吸了一口气:“哥,准备工具吧。”
雾白很快打来了水,待与夏毅一同清洗了那具女尸后,转头发现夏珞的神情……这又是入了魇了。
夏珞的脸色说不上有多好,有些惨白,额上还渗出些汗水。她盯着眼前的那平躺的女尸,脑海里却浮见的是那疤脸的那个妇人。
血红的光闪过,是那位温柔的大姐,她平静带着解脱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采。她甚至都没有去看一旁的胎儿,哪怕是她的血肉……
又是一道光,是手术刀刃泛起的光线,夏珞抖动着双唇,眼泪又泛上了眼窝,洞里的那些个妇人从容地坐成了一排,排头的那个举起了刀,稳稳地从自己的颈上划过,然后释然地躺下去,接着是下一个……直到最后的那个瘦弱的小姐妹,她安然地冲夏珞笑笑:“请你务必将那些不干净的孽种从我们的肚子里取出来,我们要干干净净地投胎去。”她歪歪头,笑声咯咯:“拜托你了,夏姑娘。”
夏珞!夏珞!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夏珞茫然的眼神四处寻觅着,却见夏毅正摇晃着自己:“夏珞!妹子!醒醒!”他眼中尽是焦急,手上也使了几分力气。
夏珞颤抖着双唇,眼泪夺眶而出:“哥……我做不到了……”她唇边已见血色,夏毅抿了抿唇,大手拍着夏珞的发顶:“妹子,我知你心里过不去。我不逼你,这次哥哥来。”他转头看向雾白:“你……带着妹子出去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出了解剖室,夏珞默默地蹲坐在了台阶上,将头深深在埋在了臂弯里。雾白没见着当时的情况,也不好说些什么安慰她。只好也陪在夏珞身边,努力地抱紧了她。
夏珞一直没有说话。夏毅这边忙了许久,夏珞就安静地在台阶上坐了许久。雾白两头跑着,虽说有些忙,但看见不说话的夏珞,更让人觉得担心。
最终,夏毅这边打理完了这具女尸,又将那小小的胎儿清洗之后,用了粗麻布细细地包裹了起来,放在了一旁。他叹了口气,回头又看了眼台子上的那具女尸,默默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李大胆端了盆药汤过来让夏毅净手,夏毅用汗巾擦了把脸对他说:“都做完了,让她家人来接吧。”夏毅的脸色还有些发乌,“好好的一个孕妇去什么井台子上?”
李大胆接过汗巾回道:“说是这妇人见自家男人辛苦,没叫人自己去打水,可能是脚滑手软就掉下去了。”
“唉,好好的,一尸两命。”夏毅长叹口气,一扭头见夏珞还闷头坐在台阶上,心中更加致郁。
雾白凑过来,小声说道:“姑娘这是不是又想起在五方洞的事了。这真成心病了。”夏毅捏了捏眉心,放手下来轻轻拍了拍雾白的手:“我去看看。”
夏毅也静静地坐在了夏珞身边,他并没有叫她,夏珞轻轻动了一下,没有出声。夏毅长呼一口气,却说起了别的事情:“并不是所有孩子都有父母缘的。”
夏珞轻轻吸了下鼻子,将头慢慢地扭向夏毅。她眼睛红红的,却忍着没再掉眼泪。
夏毅向后靠了靠,整个人就倚在了台阶上:“你瞧啊,我和夏洱,青碧和赤水,我们四个要是没有遇到义父和夫人,指不定飘到哪里去了。也许青碧和赤水就饿死在道上了,我和夏洱没准也落不了好地方去。”
他并没有看向夏珞,抬头看着天空:“可是我们最终和你在一起。你带着我们见识到了不同的境界,这是当初的我根本不敢想的。”
他终于看向夏珞,轻轻地露出个微笑来:“遇到你,是我们的幸运。对所有人都是一样。”
雾白也扑过来,蹲在夏珞面前,轻轻地伏在夏珞的膝上:“是呢,是呢。”她轻轻晃着夏珞:“是幸运呢。”
夏珞抿抿唇,反握着雾白的手,又回头看向夏毅:“让你们担心了。我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