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书生
破开茂密的草丛,脚尖踩在凸起的石块上,一瞬间拔兀而起;朝着某个不曾变化的方向,时而猛烈地奔跑冲刺,时而灵巧地雀跃前弹,扯开瞳孔中迷离幽暗的黑色火焰,茶树在树林间健步如飞。
依旧可以使用魔法,现在藉由前行的“无限视界”便是最好例子。抱着尝试的心态点燃,茶树才辨析到黑色火焰与银色火焰在对魔法的使用方面大体上并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差异。
至于某个确凿的方向,发生“异常”便可凭借歌莉娅的指引轻易得知。那的确是一个较为危险的前路,但根据她的话,其无疑处于人类社会——这时候只要把握好与“异常”的距离,额外送走谭泽鸥也就轻而易举。
自从谭泽鸥的寻死目的被识破后,他便一直默不作声。即使听着茶树那些匪夷所思的语言和感觉到某些不可思议的行为,他也漠不关心,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般麻木不仁地任由茶树背着跑动。
直到在某一段路途凭借敏锐的感知、也或许是作为猎人时布下的简易警报,在黑暗中他察觉了茶树前进的方向。
“你要去哪里?”
突然,他一反常态地使劲用双手勒紧了茶树的脖子,迫使其因喘不过气而不得不停下脚步。
“呃,你……你在干什么?”
一把挣脱开谭泽鸥的双手,把他甩到地上击起一声闷响,茶树才大口大口地换着气。
痛苦的哼哼彰显着他被摔得不轻,却硬是没有呻吟出声;好歹是自找麻烦,不出片刻谭泽鸥便把那种鼻音给咽了下去。充满警惕的质问下,依旧是那句话,似乎不问出来由便不会善罢甘休:
“你要去哪里?”
任谁遭受到突如其来的攻击都会生气,更何况此后被无理地要求给攻击者解释——再怎么不想回答,但第二次重复的问题很难不让茶树察觉到端倪;尤其在“无限视界”生效的时间里,虽然他确实能把握到物品的位置,然而对于一些细节就是视觉盲区,包括现在谭泽鸥的表情。
正如无法得知这种异状倒映着什么,压下怒火,茶树终究还是不动声色地作出回答:
“出去。”
“出去!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往那个方向走!”
几乎是歇斯底里,谭泽鸥吼了出来。
寂静的树林里,随着阵阵扑扇着翅膀打在叶子间的喧哗,毫无疑问,那一声怒不可遏的吼叫惊起了鸟群。
“为什么不能往那个方向走?不要说是因为你知道这个方向可以走出树林,却忌惮着回归人类社会而选择回避——再次自寻死路可不是一个理由。”
这一次茶树没有掩饰自己的恼怒,反问的语气中处处透露着冰冷与不可置疑。
“你……可笑!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生路又何尝来‘自寻死路’?反正都已经走投无路了,我又有什么好忌惮的……”
隔着黑暗,十分勉强的讥讽下,不知在害怕着什么,谭泽鸥的喘息越来越浓重。
“是的,没有生路,如果你真的那么看得开,前面就没必要误导我步入死路。再者另外一种可以猜想到的情况——如你所说横竖都是死,比起死亡而言,你更畏惧着什么,导致你宁可自取灭亡也不愿面对。
既愤怒又畏惧,甚至失去了向生活反抗的勇气,只能作茧自缚捶胸顿足。
其实这些也不关我的事,到底是人类社会的矛盾,倒是我不希望你在还没回归到自己的人生轨迹前就死在这里。只要出了这个树林,你想怎样都好,怎么拿捏自己的生命是你的选择题。”
在救人的理由这个问题上,茶树还是把某些情况隐瞒了。
实际上谭泽鸥真的还没回归到他的人生吗?不,在“异常”被剥离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没有了茶树的事。
茶树完全可以扬长而去,放任他自生自灭。只是能想象得到一个残疾人孑然无依的结果,哪怕制止“异常”所造就的任何一种牺牲;茶树的期望是或许出了这个树林,他的想法会有所改变——至少在自己的行动下,有人获救了,其中多多少少包含着对马依逸的愧意。
唯一没想到的是他一直在拒绝:伸出手想把谭泽鸥再次背起来的前一刻,触碰到他肢体的刹那间,却被他避开了。
“你根本不明白……”
始料不及,谭泽鸥的整个身体都在如坠冰窟般颤抖;他终究是放下了自尊,带着哭腔,展现出内心的那一面脆弱,似在呐呐自语:
“你根本就不明白那些人的恐怖……”
意识到这是一道心坎,茶树叹了口气:
“确实,不是‘异常’就与我无关,但并不意味着我对所有事都无动于衷。‘不会干预’……并非是一个信誓旦旦的承诺,就像我曾经在一架列车上主动去阻止某个枪击的悲剧——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的话,可以把发生在你身上的事说出来。
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可以作为一个路人,把建议、办法抑或具体的帮助提供给你。
当然,可能方法你已经听过了不少,对你而言都无补于事;但你完全可以对我抱有希望,就像你知道我不是普通人,方法也超越了平凡人的界限,前提是你先得活下去,然后把整个事件描述出来。”
透过漆黑的火焰,茶树看到他在抹着眼睛。
“我……曾经是一个‘书生’。这个词我不懂你们怎么会知道,但确实是我自己给自己起的一个名号——意思就是那种整天沉浸在书海里,以代笔或者抄抄写写、往杂志上投稿为生的家伙。
不算太拮据,也总算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一个美满的家庭,直到那时,我还是一个健全的人。”
已然崩溃的心理防线,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泣不成声,破口大骂:
“就因为一间房子、一块地,那些混账!钱权交易、以权谋私的混蛋竟然做出了这么禽兽不如的事!”
茶树没有阻止他的发泄。尽管在黑暗中,除去一些细节,结合那股不甘,一切在茶树的瞳孔里呈现得一清二楚;失声痛哭,那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刚才那般失去灵魂的躯壳。
良久他才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往下说:
“我们没有谈妥这块地的交付事宜。
他们就开始不择手段了。
威胁只是噩梦的开端,试问那种恶劣的言行又怎么会让一个笔枪纸弹的书生轻易屈服?不屑一顾,那时候我还觉得不过是庸俗势利、唯利是图之人的强弩之末,除了逞口舌的一时之快,根本不足为道。倘若毕恭毕敬尚且还有商量的余地,污言秽语之下,我就更不可能与他们交易了。
然而在一个天昏地暗的夜晚,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万万没想到,他们这群丧心病狂的渣滓,竟然藉由夜深人静,甚至对屋内的人不管不顾,直接开始强拆!结果可想而知,除了唯一幸免于难的我,屋子里的所有人都遇难了。我的家庭被那些没有良心的禽兽弄得支零破碎!
那时我的身体尚且健全。
我能怎么办?独自一人,悲痛欲绝,满腔愤慨,唯有以笔为戈,走上了寻求公正与刑罚之道。
然而,我更没想到权力居然成了财富的附庸!所有往上的言行都被截下了,不是被‘踢皮球’,就是被告知‘无法处理’甚至置若罔闻嗤之以鼻,那可是数条无辜的人命啊!直到那些为所欲为的禽兽们趾高气扬地在我眼前耀武扬威、横行霸道,我才终于惊觉一切都不过于利益的环环相扣。
可谓怒气冲天,我恨不得把那些同流合污的猪彘狼狗一个个都给一刀毙命,以慰我家所有死者的在天之灵!只可惜我孤苦伶仃,除了眼下这支笔,我力不从心,甚至可以说是手无寸铁,又怎么去揪出那些深渊巨口?
口诛笔伐,这是我唯一的途径。
可是这些狼心狗肺的毒蛇,竟然监视着我!在我还来不及接触出版社之前,就被他们控制住了,再以后便是暗无天日的监禁与折磨,掴打挝揉,零敲碎受。最后把我的双腿砍断,残存一息,却也不让我了断,只把我丢到树林中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