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调酒
这是位于城市边沿地带的街道，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留下来的平房被改建成充满工业气息的酒吧，整条街道都如此。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七彩霓虹灯闪烁如同梦幻之国，无数机车轰鸣着从城市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有衣着妖艳的女郎站在酒吧门前，冲每个路过的人抛洒廉价的媚眼。这里是城市最著名的酒吧一条街，已经成为这个城市的名片。
宽阔的舞场里人潮拥挤，低音炮像水泵一样将强劲的音乐一次次喷洒向人群，每一个人都很嗨，七彩的镭射灯光照射在他们迷醉的脸以及如同蛇般扭曲着的身躯上，这是一个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奇幻世界。
徐陵觉得有些疲惫，他缩在角落里默默看着眼前的奇幻世界。他稍微化了妆，改变了形象，这让他看来年纪稍微大一些，不容易被人认出本来身份。桌上放着一杯玛格丽特，但没有动过半点。莫名其妙而来的知识除了让徐陵变成专精的赛车手、枪械爱好者外，还影响到他对酒的品味。
最正宗的玛格丽特毫无疑问让人沉醉，龙舌兰酒的醇香和青檬的酸味会让懂她的人流连忘返，恰当好处的盐霜则是点睛之笔，一如同这久负盛名的鸡尾酒背后的故事一样。
但现在徐陵面前摆放着的这杯玛格丽特如同这间酒吧的名字一样低劣。
“小帅哥，一个人过来玩啊？”
有妖艳的女郎晃动着丰腴的双腿走过来坐下，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依偎上来。徐陵喉咙滚动了一下，觉得嘴里干涩，于是再也顾不得恶劣之说，将那杯放了许久的玛格丽特一饮而尽。但没有想到味道辛辣如斯，立即呛了出来。
“咯咯，看来小帅哥很少来这些地方啊。”女郎咯咯地笑起来，藏在眼影里的眼神在昏暗灯光里仿佛披上两重轻纱，让人看不清楚她里边到底有什么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女郎手掌滑入徐陵的胸膛，上下轻抚，“不会是失恋了吧？要不要姐姐给你来点特别的？”
徐陵低头望着女郎，很年轻的一张面容，上边涂抹着浓烈的妆容，如果将这些妆容洗去，应该是一张青春靓丽的面孔。
“我没有失恋，不过你们应该关心一下可怜的调酒师，他现在应该正处在你刚才所说的某个年龄常有的状态里。”
女郎顿时笑得花枝招展，“真是可爱的小男孩，你怎么知道舒博尔失恋了？难道说他可怜的那丁点事整个雷明顿都知道了？”
徐陵耸耸肩膀，“他所有情绪都倒入了这杯玛格丽特里，盐霜用得太多，青檬汁太少，两者的比例失调，显然调酒师最近碰到了些让他心神不安的事，而他还很冲动地在里边加入了些伏特加。”
徐陵说道，直视着这个怒气冲冲走向自己的青年，“而且就像你说的，他的事情很不幸整个雷明顿的人都知道了，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没有太大技术含量。”
女郎笑得整个人都瘫在徐陵怀中，软绵绵的躯体散发出让人耳赤心跳的热量。
“小子，就是你敢对我评头论足？！”青年走到徐陵跟前，在昏暗的灯光中凑近过来，恶狠狠道，一股因为熬夜以及伤心上火导致的口腔异味扑面而来。
“可爱的小男孩，不介意我叫舒博尔过来吧？”女郎笑着坐起来，轻轻拢拢头发。
“当然不介意。”徐陵端正了身体，眼神示意舒博尔在对面坐下，这时候的他浑身都散发着笃定的自信：“我想你曾经在玛格丽特这款鸡尾酒上下过苦功。这款鸡尾酒的调制方法我知道的就不下于四五十种。”
“最多只有二十三种！”舒博尔打断道，他为刚才自己会乖乖听话坐下来而觉得丢脸。正如同徐陵所说，他曾经在这款鸡尾酒上下过苦功夫，也曾经有过辉煌——凭借着苦功夺得过某个鸡尾酒调酒比赛的银奖。据他了解这款鸡尾酒真正正确的调制方法只有二十三种而已——如果不包括那些胡乱调制能够喝死人的方法的话。
他将徐陵当做了某种靠着坑蒙等下三滥方法来混吃混喝的骗子，他斜着身子半站起来，眼神喷火就要扯着徐陵衣领将这个骗子扔出雷明顿。不过当徐陵用从容不迫的目光直视他，眼神非常明确地告诉他他错了的时候，他再一次乖乖坐下来。
“好吧，姑且听听他怎么说。”他这般自我安慰道。
“真正影响鸡尾酒品质的，配料当然是其中之一，但并不是决定性因素，如果一味追求原材料的品质而忽视了其他反而会得不偿失。就像一个米其林厨师能够用最普通的食材制造出一顿有别于家庭主妇能够造就的盛宴一样。怎么去研究基酒，使用什么技法以及各项配料的搭配，才是真正决定一杯鸡尾酒品质重要的因素。我之所以能够猜到你失恋，是因为这杯酒里边各项素材搭配比例很生疏而且失调，这对于一个熟练的调酒师而言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明显你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搭配的问题，悲愤的心情让你下意识偏向重口味。”
其实当徐陵说完这一番话后，舒博尔已经相信这个少年，不过他依旧强撑一口气不认输，冷笑道：“口头功夫谁都会，有本事你去调制一杯出来！如果你可以做到，我才心服口服！”
“这个提议好。”女郎立即拍掌赞成道：“听你说得好厉害的样子，姐姐我都迫不及待想要尝试一下了。如果你真的做到的话，姐姐会有奖励的哦。”
徐陵看着这个明明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女孩儿口口声声自称姐姐，不禁莞尔，问道：“你就这么喜欢做姐姐？”
“当然！我一直想要个弟弟来着。”女郎一挺胸，笑呵呵道。
“秀儿姐别玩了！你如果想要弟弟的话，雷明顿大把人排着队抢着做。小子，你跟我来。”
舒博尔冲着徐陵招手，挤开人群来到调酒台前。
徐陵看了眼这调酒台，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应该有的都没有少。
“小子，好好做，别让我发现你是坑蒙拐骗的家伙，要不然你走不出雷明顿。”舒博尔冷冰冰道。
“舒博尔你在威胁谁呢？”女郎一瞪眼骂道。
“秀儿姐，不给这小子一点颜色他会以为我们雷明顿好欺负！”舒博尔顿时泄了气。
不知不觉间吧台前围了一圈人，他们好奇看着徐陵在吧台里边走走停停，到处摸索。有人冲着舒博尔吹口哨，问道：“舒博尔，这是什么情况？里边那小子什么来历？你不要给他砸了你饭碗哈。”
“呵呵，李老狗，闭上你的臭嘴！想要砸我饭碗，那也要他真的有本事才行。”舒博尔看着徐陵冷笑连连。
装，继续装，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nnd，终年打雁没想到还是给雁啄瞎了眼，这小子竟然连自己都骗过了！不过也是你够胆，骗一下就算了，竟然还敢来玩真的！
舒博尔已经开始琢摸着要怎样给徐陵好看，他可是看出来了，这小子对吧台里的东西并不算熟悉，走走停停，这摸摸那看看，这不是在拖延时间么？一个熟练的调酒师，难道还认不出哪款是龙舌兰，哪款是杜松子？
“小子，你成不成的！输了你就脱光衣服走出去吧！雷明顿可不是你想来就来的！”
众人又继续等了一会儿，看到徐陵依旧不紧不慢的样子，有些心急的人当即忍不住吼起来。
徐陵没有在意这些杂音。毕竟是外来的知识，就算那种感觉与亲身经历毫无区别，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在实际中接触到调酒，他必须要花上一点时间来一一印证。
这是龙舌兰酒，玛格丽特的基酒，品质不算好，但也不算差，度数要比正常的低上不少，应该是考虑到国人承受程度而做了稀释。
“我猜你身上一定有点私藏。可能是一小瓶陈年龙舌兰又或者是一些龙舌兰糖浆，如果你愿意贡献出一点，我会很感谢，你可以放心，我只需要一点点而已。”
舒博尔一愣，认为徐陵是骗子的看法有了松动。他仔细打量了一眼徐陵，犹豫好一会儿，才心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银制小酒壶来。
“一点点，不能再多了！”他再三叮嘱道。
徐陵笑着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围观的人不再发出喧嚣的叫嚷，在他们眼中那个刚才还被贴上坑蒙标签的少年，突然间像披上了亮红色的金丝披风，举起了佩剑——那是一个拥有无与伦比的专注以及沉稳气度的古老贵族，不再是一个因为青春的面容而被忽视的少年。
他的动作沉稳，刚开始时候还稍显陌生，但正逐渐变得流畅。在他的手下每一件调料都在发出欢悦的笑声，所有配料以一种和谐的比例融合着，特别是最后那一连串行云流水而又炫目的手法更是将围观众人的呼吸都掠夺了，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因为眨眼或者呼吸的功夫而错过一场精彩的表演。
“好了。”徐陵笑道，桌上那杯玛格丽特成为整个雷明顿酒吧的焦点。
“我，我试一下？”舒博尔喉咙艰难滚动，问道。
“当然，这正是为你调配的。”
舒博尔苦涩地点点头，其实不需要去试，他就知道自己输了，而且输得一塌糊涂。无论是对于调料的选择以及比例的应用亦或是调制的手法，对方都达到了一个自己看不到的高度。所谓的尝试其实只是心有不甘而又期待奇迹发生的表现而已。
一口玛格丽特入口，如同有炸弹在口中爆炸，骤然爆发的酸辣味道让舒博尔一时间恍惚起来，但接憧而来的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却出人意料地变得柔和，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与她的过往种种。
这种味道，才是真正原汁原味的玛格丽特吧？
舒博尔立即明白了徐陵所说的，为什么这酒是专门为了他而调配。
在众人注视下，他不由自主地哭泣。
已经不需要再去大声吼叫，不需要再去质疑威胁喧嚣，舒博尔的眼泪已经证明了最终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