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燕云

  再说侯爷着羽琛留佳龙在偏帐问话，比方坐定，侯爷沉声问道:“你方才述说，必有所指，今上天入地只有吴师哥、你、我三人，有甚么机要的，你仔细说来!“佳龙听了，自哼唧一番，才从怀兜掏出一封信笺，呈交羽琛，羽琛接住观瞧，上有惠宗手书云云，侯爷命读，羽琛乃展纸诵念，只未尽几行，羽琛但瞠目不敢言语，怀侯问何故，羽琛不敢专诵，乃转呈怀侯，侯爷自细看，原来书信第三行有许多涂改痕迹，字与字间隙多为涨墨渲染，然依稀可辩读者如下:前者番峰颓败，君侯遣兄归，责罚太重，实不念同门之谊，怀侯图荣华，屈身从景逆，此举实有负先师教诲，而今兄之所图……再往下看，墨鸦一片，不能辨识，唯信之末有:亮与诸弟，静侯兄音，迨神州光复，何其不美?今披肝沥胆，笔楮难穷，瞻拜有期，伏惟照鉴。

  怀侯览毕，只气得一脚把几案揣翻，口中不忘咒骂:“竖子敢私通反贼，当真是一丘之貉!“当下便要索拿惠宗，羽琛见了，慌忙跪叩:“彤哥儿且息怒，以我观之，此信虽是梁某笔迹，然笺面涂鸦，未必不是张贼篡改……“话言未了，有佳龙森然打断:“吴师哥恁的菩萨心肠?岂不问与贼通书信者，总是他梁某所为罢!便此一例，即是死罪!“羽琛听毕，一时亦无话可对，侯爷乃命佳龙着武士索拿惠宗，不料佳龙嘿嘿冷笑劝道:“索拿梁某自不在话下，唯其私通张贼，未必便是他一人所为，盖梁某在西示日久，羽翼丰硕，辟如老五，武雨桐，李佳聪，孔雀，毛薇诸人，便与其沆瀣一气，恐此中事关联甚著，某当徐图剪之，盼侯爷切勿打草惊蛇为好!“侯爷听他一席话，暗吸口凉气，胸中自思量:“非佳龙谏言，几于误事!“因是愈深恨惠宗人等，当下关照道:“龙弟所言甚是，此中事略，今概由龙弟处置，误必查实贼子来容去脉，但有反行从者，杀无赦!“因见羽琛茫然无措，乃谓羽琛:“师哥勿要存妇人之仁，再若姑息此辈，恐至西示倾覆，盼师哥与龙弟一并，同心戳贼才好!“说毕，深看羽琛一眼，乃拂袖退去。

  俟怀侯归寝，羽琛自掣住佳龙衣襟问:“佳龙兄弟，你端是安得甚么心思?莫非要把我西示兄弟灭绝干净才好麽?“佳龙不妨着此招，自退至墙角，口中辩道:“吴师哥误我，误我!想我秦佳龙乃是伯川师亲侄，西示门生丧乱，于我有甚么好处，我从张贼营中遁回，恰拾得此信，岂能置之不理?“羽琛听了，虎目含泪相问:“安知不是张某使诈?“佳龙苦笑道:“我的嫡亲大师哥，我晓得你们兄弟情深，当真信不得此事，叵奈我与张贼混战，偶拾此物，你道他张明智如何使诈?再者我与亮哥从来交厚，断无私心相害之理!“羽琛听他言之凿凿，一时亦失了计较，半晌才恨恨说道:“你即是受了侯爷差遣，我须说你不得，不过你要听好，倘若你有半点穿凿附会，牵连无辜，我却饶你不得!“佳龙听了，自唯唯称是！当时二人各自散去，不提。

  又说佳龙归了寝帐，才憩息一刻，总是毒瘾复起，当下探手床底，掏出一盒物什，启开盖儿看了，却空无一物，当时便发了懵，正要咒骂几句，不妨帐外传来一声:“龙哥儿回来，也不与兄弟支一声!“说毕，又是一阵嘿嘿冷笑，佳龙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敢发做，只压低声咒道:“猴崽子的，爷爷要死了，先劈了你姓贾的垫背!“说话间，那人早掀帘入了里间，口中哈哈:“龙哥儿又说笑话，你老人家如何舍得把我劈啰!“说着话，扔个锦囊过来，佳龙早见了，慌忙双手接住，当时也顾不得说甚么话，但去了布帛，取出烟膏，打火吸吮起来，片刻便做了神仙逍遥，那贾仁旁边觑得真切，自生一番虐笑，不在话下!

  翌日清晨，佳龙净了手面，一径往六爷周洋处去，六爷见他神色古怪，便要问他，哪知佳龙绾他手直进了内屋，一把按住肩头道:“你且坐住了，我有要紧事知会你!“说这，眼角又撇撇周遭，才掩嘴低声道:“老三私通张贼……“六爷听罢，吓个一跳，当即问道:“这……这从何说起?“佳龙因把智营获书之事，娓娓道来，又说:“侯爷命我小心伺察，唯恐老三有同首之伴，不让打草惊蛇，侯爷道众家兄弟中，老大是个颟顸的人，广元，元明人等是年小不经事的，宇哥浮浪惯了，原靠不得他，那老五又最是形迹可疑，侯爷道这般事迹，合该有个帮办我的人，又说兄弟你是顶仔细的人，要我知会你晓得，今儿兄弟都与你合盘说了，你万要与兄弟一并周全，不令宵小得逞是好!“那六爷因着少年好赌，向来是不受同门待见的，如今教佳龙一顶高帽子戴上，当时便有些云里雾里，也不知此身是谁了，因是哂笑回道:“龙哥尽谬夸我，我哪有甚么仔细，皆听龙哥吩咐便是!“说话间，倒似忘了与惠宗两好情谊，只要秉公执法是了，当下二人合计一番，才各自散去。

  果然待到晚间，六爷独处时，不妨想到佳龙日间言语，说不得又生许多疑惑，总归是口是心非，惦念惠宗向来忠厚，如何做得叛逆之举?想到此中干系，睡意全无，索兴趿双芒鞋，跺到院中解闷，便这般呆呆傻傻伫了许久，也理不出头绪，只是嗟叹，便要回去，却“咯、咯、……“一阵窃笑，惊煞一身，当即朝发声处吼道:“是谁?“说话间，宝剑早从簧中弹出，只见院墙西角篱栅处，跃出一人，拱手娇滴滴道:“六哥哥误会，是碧儿睡不着，信步至此，因见哥哥叹息，猜不到端倪，才忍不住要问哥哥，不妨哥哥先自察觉了，死罪!“言讫，乃深躬礼揖，六爷见是碧儿，心中怒意顿消，又思正好无人述说，当下朝她勾个小指说道:“小鬼头，你且过来!“又问:“恁的这般晚间，不思休憩，来此何干?“碧儿厥个小嘴说道:“这些时日，同帐的佳聪姐姐尝夜不思眠，晚间还总是叹息，我便与她说话解闷，她却也不大肯理我，只自说自的，我没个去处，见月色朗朗，便好没趣，出来观瞧一番，不妨撞见哥哥了!“六爷听了，想起个事来:原来都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六爷才思量日间言语，猛听说佳聪连日失眠，不由得想起那日小宇狼狈归营所述:“贼有个长须的，使蟠龙枪，马快力沉，深夜识不得面目，那日死追我，眼看要亡在他手，天幸聪妹给劫住了，也不知她一介女流，使些甚么手段，倒救了我一命!“因是六爷肚里寻思:“那长须的，自然便是老四，那佳聪妮子早来与他有旧，如今见了，如何不述些别来衷情?怪道侯爷疑他一干人等，便这佳聪妮子，怕不与贼老四做些勾搭?“想到这，嘿嘿冷笑几声，旋又问:“小妹妹可听仔细佳聪姑娘说些甚么?“那碧儿原是个不更事的少年人，如何揣得老六的心思，当下禁不住口，把佳聪思念四爷的话，一一奉上，六爷听了个全，当时暗暗心惊，胸中亦有了主意，却待要怎样，此篇暂且不表，容后述说。

  单说这军中女眷，向在中军，如何聪、碧二人却来了麻坡?原来侯爷念碧儿擅岐黄之术，因是带归本营，以备不时，又有佳聪毛遂自荐，云知四爷俱细，可教化其人来归，侯爷即知四爷乃因失却心智，穷归大漠，因不意罪他，故索兴携此二女，同往拒敌。那日侯爷分拔宇、龙二路军马毕，佳聪上前叩首道:“愿引一军从旁策应!“侯爷本不意她去，有羽琛谏道:“我西示门庭，向以老四艺业为著，如今他从了张贼，恁的教彼如虎添翼，俺一班兄弟又实是奈何不了他，今即有妹妹在此，万一遇着了，未必不能醒他……“旁边五爷也举手称好，侯爷见众人如是，也便允了，只羽琛交待:“妹妹但随宇兄殿后，不可造次!“佳聪自拱手应诺，不在话下。后小宇鼠蹿，奈佳聪引军劫住，四爷擒住了佳聪，想佳聪青葱玉笋一般，到底是挣脱不开，索兴呜呜啼哭不止，四爷陡见眼前女子，与梦里一般无二，自百般的柔情蜜言伺候，那佳聪原道四爷铁石心肠，喜新厌旧，不意四爷旁事皆忘个干净，却独独不肯忘了自已，凭这份心，亦叫人醉了，二人耳鬓厮磨，郎情妾意，一个忘了结发的妻，一个忘了说教来归，真所谓:情到浓时，天地万物化为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