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燕云

  再说羽琛见武雨桐即已身死，当时扑倒在地，指怀侯嚎啕哭道:“君侯，你好糊塗!“怀侯方是醉的，陡见此幕，酒亦醒个大半，当时挪步身起，深望雨桐尸骸，立是悔恨，因想:“一时性起，竟失手至此!“叵奈事己至此，又不可令复生，当下再无心思料理此事，只唤左右押惠宗归囚帐，自拂袖退去!

  俟惠宗醒，惶问雨桐所在，左右押解告:“已殁多时!“惠宗骤听，乃捶胸顿足，痛膺在地，一众兄弟姐妹因重缚在身，不得近前，押解中有个旧日随过他的，舀些清水浇其面，方始复醒，只是狂呼惊叫，几近崩溃！

  毛薇侧见，心乱如麻，有心要去照拂，奈何不能挪步，便如此号恸数日，也不肯进水米，中间有羽琛、佳龙偷来观瞧，惠宗并无理会，只一味求死!

  这一日，佳龙又来，见惠宗之状，心中暗自悔恨，自谓:“姓张的只说设法乱怀部军心，岂料恶果至此，好端端西示，落这部田地，都怨俺不争气，食了贾小人的毒，如今是身不由已，真真是可恨至极!“想到这，不由的跺足叹息，旁边毛薇眼尖，分明见佳龙状些暖昧，心中盘算:“我与秦师哥同门许多年，虽说他是个嘻笑没正形的，却也不见有甚劣迹，如今害起自家兄弟来，恁般的无情，着实令人不解，方才觑他面带戚容，分明有些不忍之意，此中莫非有些蹊跷，未为可知?“想到这，娇呼一声:“秦师哥，你心忒狠，梁师哥怕要熬不过今晚了，你于心何忍?“佳龙听罢，有心要说些甚么，终归到唇，生被吞下，踯躅半晌方始说道:“此皆怀侯之意，非是为兄所为，妹妹莫要怪俺!“说罢，就要闪去，不妨孔雀语带双关说道:“便是侯爷的主意，将来怕有人要算在师哥头上!“佳龙乍一听，猛然惊醒:“说的是，那姓张的从来与亮哥交厚，他只说要俺设法瓦解怀部，又不曾说其它，万一将来落他手里，把这无头的怨气洒俺身上，俺可真里外不是了……“想到这，深望毛薇一眼，指孔雀道:“妹妹是有心的，你且劝劝亮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孔雀回道:“你且松了薇妹绳索，桐儿不在，怕只有薇妹的话，他肯听个一二!“佳龙听了，暗暗称是，因使人卸去毛薇绳缚，拱手说道:“亮哥的事，师妹且费心!“说罢，才徐步退去。

  比方毛薇近了惠宗身子，眼看着他气若游丝，命在旦夕，禁不住两行热泪奔洒胸前，那位随过惠宗的伍卒见此，温言说道:“姑娘莫要哭了，三将军已数日不进水米，姑娘想想法子罢!“毛薇听了，恍然大悟，慌忙拾起粥食，往惠宗嘴角里送，岂料才触到唇边，惠宗却癫狂骤起，粥碗自被打翻在地，毛薇亦被撞倒在侧，再看惠宗呲牙咧嘴，口中狂呼滥叫，毛薇又待上前扶持，不妨佳聪从旁说道:“姐姐莫要理会，亮哥这是失了心疯……“

  “当日四哥……“才说到这，想起四爷种种，一时语噎，亦不免泪下，良久才又说道:“心病总是心医，过往四哥身子，总是佳聪打理!“说到这，深望那伍卒，眼做殷切，口中哀求:“大哥是面善之人，行行好，松了小女子的绑，总归救三将军一命罢!“那伍卒原是个厚道的人，又寻思:“侯爷与他总归是兄弟，不定哪日又旧好如初，我何不做这顺水之情?“因是踌躇一番，终是解了佳聪绳缚!

  佳聪待近了惠宗身子，也不大说话，只是用手捂按惠宗胸膛，如此几番来回，果然见效，说来总是奇巧，你道惠宗原是失了心疯，其实不尽然，只是一口怨气压在胸前，一时迷了心性罢，当日佳聪在地窖照拂四爷，亦是此法，不意今日又派上用场，那惠宗多日不食，忽然受了暖掌揉擦，胸中那口气竟悄然化去，良久睁眼望外看去，却见佳聪梨花带雨，温香在侧，一时复又云中雾里，不知此际是真是幻?因问一句:“聪妹何来此?可知你桐姐姐在何处?“佳聪闻声泣道:“桐姐姐幻化为蝶，已赴彼岸，望哥哥善自珍重!“惠宗此际，似醒非醒，听了佳聪之言，默然无语，良久叹道:“桐妹即去，亮岂能独存?“言讫，复泪如雨下，佳聪见他一味痴情，心下感慨，因谓惠宗:“哥哥虽是痴情的人儿，可桐姐姐若知哥哥如此，必不复欢颜!“惠宗摇首苦笑道:“聪妹何出此言?我与桐儿，生死一共!“佳聪见惠宗执念，知事一时不可为，又想到自家心事，不由轻唱:“惜起残红泪满衣，它生莫作有情痴，天地无处着相思。花若再开非故树，云能暂驻亦哀丝，不成消遣只成悲!“惠宗闻此，仰天长啸……

  再说他两个悲悲啼啼，引得众人感同身受，一时间满屋凄瑟，个个泪下，毛薇见惠宗神智渐醒，因趋近身旁，执惠宗手道:“师兄是重情义的好男子，桐姑娘好福气!“惠宗见是毛薇，心下恻动，叹一声问:“师妹熟通释家，可知彼岸何在?“毛薇泪述:“心迷则此岸，心悟则彼岸!“惠宗又问:“何解?“毛薇回道:“以生死为此岸，涅盘为彼岸，《杂阿含经》有述:贪欲永尽，嗔恚永尽，愚痴永尽，一切诸烦恼永尽，是名涅盘。师兄是通悟的人，如何不肯参透?“惠宗即说:“似此，我亦当赴彼岸为好!“毛薇轻叹:“兄不问烦恼即菩提，业即解脱，无苦无烦恼无业可灭，不厌生死，不欣涅盘，才是至理?“惠宗闻此，默然良久，又问:“我当何如?“毛薇肃然指众人道:“兄当奋猛精进!“惠宗早间习阿树心法，与佛家缘进，兼听毛薇释语，一时又生了抱负心:“大丈夫，当救众生，诸弟妹因我才执于此，我何敢自弃!“想到这，目露精光，雄心顿起!

  佳聪在侧，见惠宗似有开悟，慌忙拾了粥食，从旁劝进，惠宗此际，已复具入世之心，因不再执念，当下咽饮粥食，不在话下。

  再说佳龙自回帐，寝室俱难安，踌躇再三，终使心腹使书明智，云:“惠、进，孔、毛诸人俱被执，想不日法办，兄速来函为好!“明智看罢，捂掌笑道:“自做孽不可活！诸葛小衙，尔之倾覆，指日可待!“因重赏来使，手书:“三日内，我提铁骑冲袭，龙弟当择机释人，与我内应云云!“

  俟使者还，佳龙心头石下，当下密换囚营防卫，命心腹执惠、进兵器暗置帐外，以备不时，又命人知会孔雀，不在话下。

  这一日晚间，晴空万里，皎月当空，怀部上下，阖营沐月光之暖，不知杀机，至亥时未，一声号炮响起，西角连营外，杀声震天，有问望角值卫何在?其实早被佳龙醉酒释归，因是阖营失了耳目，仓惶中，瓦剌铁骑肆虐而来，有卒飞告怀侯，怀侯方半酣，慌命左右鸣锣，因三军起，与瓦剌军浑战一处，羽琛在东角门闻杀声，心下凛然，暗骂道:“连日只是大醉!“当下引本部弛援，又命人飞报北角周洋人等，不在话下！

  至子夜时分，瓦剌军已突入中军，怀侯亲执刃力格数人，与瓦刺军酣战，叵奈仓促不成军形，怀部渐势微，左右护怀侯且战且退，却一路闻:“快跑……瓦刺大军胜了……怀侯已没……快跑……“怀侯闻此，怒目欲裂，谓左右:“此系奸臣贼子乱言，可即令扑杀!“当下引从者奋起勇武，突出敌阵，正里外三层鏖战，突见火光中冲出一骑，执蛇矛厉喝:“昏侯，拿命来!“怀侯立定看去，不禁倒吸口凉气，因执刃问:“汝非不在囚窖?“原来对之人不是他人，正是梁某惠宗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