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燕云

  且说孔雀说毕，从背袱中取出两件瓦刺铠甲，掷在琛、洋面前，二人见了，顿时明了，当下不及细问，只草草就了衣服，随孔雀一路迤逦后撤，那些瓦刺士卒正步步逼拢羽琛所伏残垣，陡见从土垣中猫出几个人物，疾问:“何人?“琛、洋见问，面色俱变，因目视孔雀，孔雀只摇首禁声，却从袖兜中取出个牙牌，举手晃了几晃，那些瓦刺士卒见这牙牌，如遇上官，为首的叽哩呱啦说了一通，一班士卒豁的开了个走廊，孔雀极做镇静，引二人仓惶遁去!

  一路之上，二人多问所况，唯孔雀默然不语，约酉时未，日渐没落，三人才远了战阵，至隘口处，孔雀止住身子，转身泣落道:“二位哥哥到此，已距凤翔不远，怒妹妹不能运送!“六爷听说，面带怒色问:“你是何意?难不成不跟俺们走?端要降那张贼?“孔雀只是低首泣落，不肯言语，六爷见状，就要拔刀相向，早被羽琛架住:“人各有志，不需强求!“因又扶孔雀肩叹:“妹妹用心，哥哥晓得，从今往后，彼此各路，兴许再见不到妹妹吶，妹妹还要多加保重!“说毕，自泪如雨下，孔雀见此，心下悲惶，当即拜伏在地道:“长兄如父，请受妹妹一拜……两位哥哥也……也要保重!“说毕，猛起了身子，拔步疾去，却才几步，耳后又闻:“亮弟孤僻，妹妹务多加看护!“孔雀听了，只点头如捣蒜，不复回首!

  按下羽琛不表，单说明智此役一举歼灭麻坡怀部，虽止走脱怀侯几人，毕竟收服国宇，又救下惠宗及姚俊诸人，因是当夜，明智命阖营欢庆，又命有司飞马报天水，泰和天子闻奏，龙颜大悦，因命恩赏三军，着来降之士，大小录用，不在话下!

  是夜，众人罗列，明智居中，至席开，明智即兴云:“今日得与诸弟妹聚首，实平生快事，来……“说毕，举杯起首，一仰而尽，诸人自附合，酒过三巡，明智携四爷下席，与诸人一一把盏！先是惠宗，见明智亲至，自启身迎，明智见惠宗面如纸黄，深知是雨桐事忧，因按惠宗肩慰:“亮弟何苦来?斯人已去，贤弟当珍重!“惠宗听了，更悲从心来，当下也不说话，只举杯碰盏，满饮下肚，有五爷在侧，亦启身合道:“与哥哥同饮!“说毕，一仰而尽，明智笑指:“五弟好酒量!“又有四爷把盏，几人又胡乱喝一通。

  至小宇处，明智命满斟，小宇见四爷在侧，肃然起立，明智见他面如紫涨，知他是脸皮薄弱的人，当下拂其背云:“贤弟受累了!“四爷与他，也是缘故，前后总斗过几回，如今再聚，总归一家，因是慨然礼敬:“宇兄弟喝好!“说毕，一仰而尽，小宇原有些侷促，见他二人随和，也便干了。

  二人至姚俊处，姚俊早举杯相候，道:“我先喝了，敬二位哥哥!“明智见状，遂开怀大笑，三人又说些絮事，不免多吃几杯……

  不觉又至孔雀处，四爷早已避过，明智业已微醺，再看孔雀，袅袅婷婷，似喜似忧，侧身立在一处，虽低首做沉思，却别具风情，明智见了，心下神怡，因举足近前，问:“妹妹来这多时，却独不肯理我?“孔雀眉宇微蹙，转过身子欲拒还休，明智见了，直伸手往她肩头上搭，不妨孔雀身子一闪，却是滑过，明智未想她如此，一时有些愠恼，借酒色声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孔雀听罢，瞪他一眼，朗声回道:“成王败寇，今日生死，俱操你手!“说罢，更背面而立，明智本来爱她，方才因酒上胆，说些负气之话，岂知孔雀是欺强不凌弱的，如何肯受他的气?明智教她一通呛白，一时酒醒，暗骂声:“糊涂!“慌忙化做谦逊:“妹妹胡说甚么?我袭麻坡，全只为救妹妹则个，何来生杀?妹妹冤杀我呐!“孔雀原道:“再不理这强词之人!“不妨他又化做软语，不由想起当日初会种种，念及此，不免心下阑珊，因才肯微微转身，明智见她如是，心中雀跃，忍不住又要伸手相拥，不料孔雀身退一步，口中正色道:“师兄需当自重!“明智素知她为人，见她如此，也不敢强求，只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是来日方长!“想到这，只莞尔一笑:“妹妹说的是!“说毕，取酒亲斟了一杯，递与孔雀，笑道:“妹妹吃了这杯，是与哥哥同心!“孔雀接过金樽，举止不免犹豫，明智也不计较，先自饮了，孔雀欲要阻他，如何能够?因正色问:“兄言救人，却不问杀戮之重?“明智有心回几句，又想:“她涉世未深，我又何必?“想到这，也不说话，自徐徐退去，孔雀见此，倒失了进退，只深望明智背影，叹息不已，至醴酒凉，终是不舍洒于地，乃一仰而尽，明智藏梧树后窥见，心下窃喜!

  再说方才四爷离了明智，径往佳聪座去，佳聪远远觑见，心如鹿撞，有心避过，转念又想:“从今后，复在一屋檐下，便抬头不见低头亦见，李佳聪，当日你说甚么来着?只要四哥安好，便是好!却如今，四哥万好，你如何做这些扭捏!“想到这，把牙关咬紧了，撑出十二分的笑脸来，那四爷已近了跟前，见佳聪恣态，是“眼语笑靥迎来情。“只道她不忘旧情，当下仗酒色说道:“自别妹妹以来，明夙夜思念，今日得见，明真三生有幸!“说毕，举盏尽饮，佳聪见他述衷情，自知情若不断，还当生乱，因两颊绯红，乃执金樽饮，以为掩过，毕了，正色道:“哥哥安好，妹妹高兴的紧，从今往后，哥哥要善待嫂嫂，不要负了她!“说毕，径起更衣，四爷才听此说，如醍醐灌顶，醒个大半，再看佳聪身影，已渐去渐远，当下只是嗟叹，不用细表!

  是夜诸人尽欢而散，唯惠宗大醉，不醒于事，五爷知他心事，自一路扶衬，至寝帐，安顿停当，才要启身去，忽听门环响起，五爷启开门把，却见薇薇楚楚立在阶下，五爷见了，心下明了，暗叹一声:“芳草虽多，尽属亮兄矣!“当下拱手礼请，问:“妹妹深夜何来?“薇薇启轻朱唇:“方才见梁兄沉醉，我……我实在放心不下……“说到这，见五爷尴尬，自觉失言，慌忙蹲个福道:“即是五兄在此，妹妹告辞!“说毕，自转身去，五爷虽难掩心中落寞，却不亏是刚烈男子，当下追出去道:“妹妹莫走，亮哥从来有桐妹照拂，如今桐妹不在呐，妹妹正好多加看护，我不事料理，这便去，还望妹妹费心!“说毕，也不听回，只落荒而去!

  至归卧房，五爷只久不能眠，想到过往种种，皆历历在目:“当日西示，何等辉煌?却如今，自攻自杀，走的走，死的死……“念及此，悲从心来，又想起:“当日与薇薇白桥初见，惊为天人，岂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想到这，更不复睡意，因是启身掌灯，取箧中大锷所赠旧书《草堂诗余别集》诵读，以度长夜!观至唐、韦庄:(女冠子)，触景生情，乃朗朗诵唱: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好个没人知！大哥哥有甚么苦楚，也学了夫子!“却窗外传来格格笑声，五爷听出是碧儿，忙启窗格探看，果见碧儿叉手立在窗檐下，因是佯怒:“你个小鬼头，如何深夜不眠，来此偷听!“那碧儿教他说了，满面委屈道:“大哥哥，自溪姐走了，碧儿孤苦一人，没人疼，没人怜了!“说毕，竟嘤嘤啼哭起来，五爷如何见得这般景象，只慌忙启门，把碧儿迎进屋内，温言慰道:“小鬼头莫哭，你聪姐也不管你?“碧儿哽咽道:“聪姐近日神不附体的，如何肯来疼我?“五爷听了，知是四爷的事，因是长叹:“人生苦短，情关漫漫……“碧儿听这，却两眼闪烁问:“大哥哥方才诵的`没人知＇，定是指的薇姐姐罢!“五爷叫她说中心思，一时倒显侷促，那碧儿瞧实了，只格格做笑，五爷教她取笑，自虎她一眼道:“小小鬼头，你懂个甚么?“

  那碧儿虽只金钗之年(注:十一、二岁)却古灵精怪非常，当下争辩:“大哥哥休要欺我年幼，我晓得你欢喜薇姐姐，只是薇姐姐她欢喜梁哥哥罢了……“方说这，忽觉失言，当下掩嘴夺门而去，五爷才被说中，当时恍惚，待回过神，却那有碧儿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