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醉生梦死(中)
陈叔宝与张贵妃、孔贵嫔先是梳洗整理一番,然后又在宣福殿的后堂休息了小半个时辰,直到神采奕奕后,才姗姗踏入前殿。此殿虽然不大,却是雕梁画柱、富丽非凡,最亮眼的当属脚下刻着莲花暗纹的白玉地砖,还有纯金打造的六盏盘龙宫灯,再就是那些流光溢彩的花草盆栽。
孔范和江总已经入席,二人分别坐在紧靠御案左右两侧的位置,留下来的十几名男学士随意地坐在席末,任夫人也怯怯地混在其中,众人围成了一个小圈,身后另坐着数十名乐师和歌姬。
小太监的一声通报打断了席间的窃窃私语,所有人齐齐站起,恭迎皇帝御驾,而陈叔宝却是在急切地寻找任夫人的身影。
孔贵嫔早已看出皇帝的心思,她斜目瞟了一眼清丽纤瘦的任氏,神思飞转后,主动对陈叔宝娇吟道:“今儿个有贵妃的新客来,臣妾就把位子让出来,让她们姐妹挨得近些,陛下觉得怎样?”
陈叔宝自然高兴万分,连连称好,于是孔贵嫔轻移莲步,直接坐到了孔范身边。
张丽华见状,朝末席的任夫人招了招手,待她走过来后,微笑道:“既然这样,今天妹妹就坐到我身边吧!”
说罢,陈叔宝、张丽华和任夫人一同坐到了御案前。陈叔宝顾不上吃喝,隔着侍奉在侧的张丽华,探头望向她左手边的任氏,殷勤道:“朕前些日子做了一首诗,又命人谱了曲子,今日特意让乐师和女官们来合奏吟唱,夫人正巧赶上了,就一起来听听,品评一下。”
任夫人谦虚地低声回了一句:“臣妾并不精通音律,不敢妄自评价陛下的作品。”
“听听就好,听听就好……”随即,陈叔宝向身边的小太监点了下头。
片刻后,殿内倏然响起悠悠的钟声,只见巨大的彩漆黄木钟架旁,年轻的红衣乐者正手持木槌,轻敲在那刻有浮雕式蟠虺纹的青铜编钟上。随着钟声渐渐轻快,乐队中的合音也融了进来,琴和筝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萦绕出空谷幽鸣的音韵,又有牛皮小鼓和着节奏,平添了几分灵动。下一刻,第一排的竹笙、洞箫、玉笛、陶埙交替奏响,这一曲柔婉清扬的宫乐如靡靡仙音,回荡在热烈喧闹的大殿中。
一段前奏之后,歌姬们轻启朱唇,用空灵的歌声娓娓道出一幅琼宫流彩、美人生姿的景象:“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年轻的任夫人细心聆听之下,眨着眼睫,娇羞地对陈叔宝道:“此曲可谓是余音绕梁,甚是好听啊!而且,这诗写得也美,诗中的美人当真是风情万种、仪态万千,不就是贵妃姐姐嘛!”
陈叔宝听罢,搂住张丽华的腰大笑不止,而怀中佳人却是嘤咛一声,客气道:“妹妹别取笑我了,快让大家见识一下你的舞姿。”
任夫人早有准备,今日的一身绣衣就是为了舞蹈而穿。只见她姿态怯怯地走到围席正中,对皇帝轻施一礼,然后便和着乐音翩翩起舞,刹那间迸发出如火的激情,令众人眼前一亮。
美人的容貌藏匿在飘扬的水袖后面若隐若现,婀娜的身段却是一览无遗,陈叔宝不由迷蒙,进入自己臆想的幻境中。恍惚是一个烟雨朦胧的黄昏,他撑着一把油纸伞,乘舟飘荡在清江水中顺流而下,与那水中央的清丽佳人不期而遇。
张丽华对此并没有意外,她只是轻轻推了推发呆的皇帝,待他回过神后,又对那舞了许久的任氏道:“妹妹也该跳累了,快来歇歇吧!”语毕,张丽华自然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又拉着陈叔宝示意他也向左边靠靠,直接将皇帝右侧的位置留给了任夫人。
陈叔宝心中激荡着无法自持的*,隐在案下的手径直朝任氏腰间探去。任夫人虽是矜持,但也不躲不闪,只顾脸颊绯红地低着头,任由皇帝胡来,渐渐地陈叔宝便越发大胆起来,直接将佳人拥入怀中。歌姬们仍在低吟浅唱,席间众人伴着歌声说说笑笑,眼见皇帝和任夫人当众*,也无人提出异议。
又喝了三五巡后,晕晕乎乎的陈叔宝一手搂着任夫人,一手在食案上轻轻敲着节拍,突然他猛地指向江总,呼唤道:“朕又诗瘾大发了,宰相大人来与朕一起赋诗吧!”
“是,臣遵命。”江总起身恭敬一拜,然后转头看向自己对面的孔范,缓缓道:“就让孔尚书来出题吧!”
孔范见皇帝点头应允,眼珠子一转,拍手道:“那就以乐府曲牌《梅花落》为题,请陛下和宰相大人作一首五言律诗。”
“是个不错的题目!”孔贵嫔首先对这个诗题赞了一句,席末的男学士们也跟着私下探讨起来。所有人都是兴致高涨,焦急地期待着,盼望今日宫中又能有佳作产生。
不一会儿,宫人端上笔墨纸张,张丽华和任夫人围绕在陈叔宝旁边,一人铺纸,一人研墨。孔范和孔贵嫔兄妹二人则站到了江总身边看热闹,另有两名宫女为这位饱读诗书的宰相润笔,气势上倒也显得不冷清。
醉意深沉的皇帝文思如泉涌,一刻不待便开始泼墨挥毫,一首短诗一气呵成,而江总却是仔细琢磨了好久,才慢慢下笔开始创作。
陈叔宝看着仍在低头书写的江总,得意洋洋地拎起纸张,展示出自己的诗作:“朕先写完了!”
孔范和孔贵嫔见状,立刻涌到陈叔宝那边,张丽华从皇帝手上接过诗文,端在面前细细品读,其余几人也是挤着去看,大家纷纷交头接耳,对皇帝的作品交口称赞。
此时,江总停下笔,向陈叔宝禀道:“陛下,臣也写完了!”
出题人孔范先开了口:“宰相大人,请把你的诗作展示出来!”
江总郑重地站起身,用他年迈低沉的声音,幽幽念道:“胡地少春来,三年惊落梅。偏疑粉蝶散,乍似雪花开。可怜香气歇,可惜风相摧。金铙且莫韵,玉笛幸徘徊。”在场的人听罢,频频点头,更有人嘴上不停地念叨,回味着方才那首诗。
随即,孔范向干妹妹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的孔贵嫔小心地捧起陈叔宝的诗,清了清嗓子后,轻声细语地读起来:“陛下写的是,‘春砌落芳梅,飘零上凤台。拂妆疑粉散,逐溜似萍开。映日花光动,迎风香气来。佳人早插髻,试立且裴徊。’”陈叔宝这一首诗被孔贵嫔轻柔而妖娆的女声念出,平添了三分媚气,在场的男学士们皆是心头一震。
自视甚高的皇帝沉醉在自己的诗作中,恍惚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醉醺醺地说:“孔尚书,由你来评判,这两首诗哪首更佳!”
“陛下和宰相大人的诗都是佳作,这可真是难为臣了!”孔范故意眉头紧锁,做出纠结的表情,但实则早已打好腹稿。他摆出格外认真的架势,再次品读了一番陈叔宝和江总的诗,然后才慎重地发表自己的观点:“如果必须让臣选出一首最好的,臣还是觉得陛下的诗作更为精妙。首先,在意象内容方面,我更喜欢陛下诗中思念征人的女子,佳人孤独徘徊在梅边的情景实在是很有韵味,让人不禁遐思,相比之下宰相大人那首就只是单纯的咏物诗了。其次,在四声格律方面,陛下的这首更为工整,吟咏起来音调多变,顿挫适宜。”
“是是是,臣妾也觉得陛下的诗略胜一筹。”孔贵嫔急忙跟着附和起来。等她一说完,这席间恭维陈叔宝的话便如浪涛般,一波一波奔涌而至,此起彼伏。
江总也不辩解自己诗中的深意,他岁数大了站不直,略微佝偻着背,但脸上却挂满笑颜:“陛下对声律音韵的掌握确实比臣更佳。”
皇帝吩咐宫人将自己和宰相的诗文送给在座的众人传阅,接着又继续同身边的三个女人喝了起来。一时间,这殿内的文人骚客们三五一群围成几拨,或品诗做对,或把酒吹嘘,场面越发地繁华腐朽,每个人都如临无忧之境,纵情分享着醉生梦死的欢愉。
但就在这时,一个内侍太监悄悄绕到孔范身边,与他轻声耳语了一番。孔范的神色顿时如晴天霹雳,他急忙把江总拉到角落里,激烈地讨论起来。
江总听过孔范传达的消息,不禁吓得浑身震颤,想要去禀告皇帝,却被孔范一把拦下:“陛下正在兴头上,不要去打扰他!”
“可是,这……”江总甚是为难,而孔范依然坚定地摇着头,又指着殿门外向他摆了摆手。面对如此明显的示意,江总也不想与这位皇帝的心腹起争执,不由叹了口气,沉着脸走到御案前,躬身禀道:“陛下,臣突然想到有些琐碎公务需要处理,请允许臣先行离去。”
江总的声音打断了陈叔宝的玩性,他猛地抬起头,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下意识地“哦”了一声。江总只当是皇帝允了,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殿门。等那人离开了,半醉半醒的陈叔宝才回过神来,忙向孔范询问道:“什么公务?宰相大人竟走得如此匆忙!”
孔范此时已回到自己的席位上,他轻松地放下手中的酒壶,谄笑着对陈叔宝打起马虎眼:“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下面官员的例行汇报罢了!”
陈叔宝没有多想,呆呆地点了点头,但孔范还是赶紧转移了话题:“陛下,今日大家兴致好,不如臣拿双陆棋出来玩?”
陈叔宝顿时喜上眉梢,拍手大笑:“好好好,快去,快去!”
任夫人第一次听说这个玩意儿,不禁瞪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双陆棋是什么?我都没有玩过,还是宫里的花样多啊!”
孔贵嫔听罢,抢着炫耀起来:“真的是特别好玩,我可喜欢了!”
张丽华看到孔贵嫔神采飞扬的劲儿,不由温声补了句:“她呀,每次玩这个就跟入了迷似的,能一整天不吃不喝地玩!一会儿让她教你。”
陈叔宝享受着三个美人其乐融融的氛围,忍不住左亲一下右捏一把,当真是艳福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