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再见
“魏理事所言极是。”沐原狭长的双目微微一挑“收服镇北军也便放在那时,如此这件事先这么决定,另有一事我想听魏理事说说。”
魏柯自然扶手“摄政王请言。”
沐原并没有落下他飘忽的目光,这人的心神还在书中,真是爱书成狂。“你说沐玟是在乎他的弟弟?还是更想找我报仇?”
魏柯闻言顿了一下,悠悠地从书中收回心神,沉吟了片刻才道“既然预亲王夫妇的死都不能让他现身,显然他不会因为沐辰一时危机而坏了预谋已久的事情,所以在我看来,沐玟更想找你报仇。”
沐原挑着音轻哦了一声“这么说来我会接到一份大礼?”
“魏柯不知,不过摄政王图让留香在外探查左相的行踪不正是想看看能否放条线钓着鱼吗?”魏柯放下书卷,语气带着一股无奈。
听他语气中的无奈,沐原的瞳色一闪,这还是这人第一次在他面前不是完全防备的上下属状态。“你说的很对,但是这鱼没钓着。”
魏柯轻笑“所以,沐玟必定是一个心思慎密有计谋能忍耐的人,他绝不会让任何人破坏他报复你的手段。”
“听魏理事这么一说,我更像被很多毒蛇般的敌人惦记着,必败无疑?”沐原转目看他,语气阴冷不变。
魏柯被他看了一眼不由轻咳了一声,他握了握手中的书本,沐原并没有落下这个动作,只听他言“其实有一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沐原挑眉“你觉得应不应该说?”
魏柯壮似认真的思考了一会,还是为难“我觉得应该说。但我说不好摄政王是否也是这么觉得?”
沐原双目微眯“你觉得我会如何想?”
魏柯郑重了一下“知道的太多……”说着还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落刀的姿势。
“或许你应该说,我不会伤你。”对,我不会伤你,更何况是杀你。
魏柯很直接的松了一口气,还配合着拍了拍胸口“摄政王麾下的夜袭魔团。相信能搞定一切青丝七人乃至万万大军也搞不定的所有事。”
他话刚露出真意,沐原的双目便瞬间阴冷的下来,周身一片阴森让魏柯直接后退了一步。
魏柯自然不会遗漏这气息中的杀意,犹豫了一下,搓搓道“太直接了?”
沐原已收紧的指尖微微一顿,瞳中的神色微微敛起一些“你觉得呢?”
魏柯毫不犹豫“太直接了。因为你想杀我,在你说过你不会伤我的情况下。”他刻意强调了一下,显然此时再选择勾心斗角是绝对不明智的。
沐原从他身上移开目光,满身阴森之气未去,指尖却放松了下来“你今天很不一样。”
锁定他的杀机褪去。魏柯轻倚在栏杆上,不倚是不行了,他没有想到沐原的杀机竟然一瞬间让他断了呼吸,庞大的威压竟迫的他双腿发软,若非沐原即使撤去了气息,相信他此时已被憋死了。魏柯此时就像是与虎谋皮,对着面颊轻轻扇了扇风,才开口道“心结打开了。世间万物、伦理道义……不知是说我渺小,还是这些死物渺小?”
沐原挑眉,心结打开。也就是明悟,确实来之不易也完全合理,既然如此,沐原自然不介意帮他一把。“死物便是让活人来打破的。”
魏柯沉吟了一瞬,果然下一刻双目晶亮,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多谢摄政王指点。”都不渺小。只是看谁更强大,自然是有思维的人。看来沐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唯我独尊。
沐原并未再言。轻而易举地撇开了话题,明悟只有自己想通才行。他人多言有害无益。“是时候通知那人行动了。”他抬目望向帝都,双目中的阴冷骤然加身,狠厉之色天地色变。他没有问魏柯因何知夜袭魔团的消息,只有一点,夜袭魔团还没有达到瞒过所有人目光的程度,不够强,那便继续变得更强!
魏柯转身,风吹起长发,露出他的面孔,这个面如桃花的美男子此刻虽然点头轻笑着,唇角的笑意却未到眼底。有很多事情超乎了他的意料……
穿过了那片光亮,四周瞬间变得豁然开朗,这里虽然同样一片银白,但显然与外界不尽相同。入目尽是银色的冰晶透着幽幽蓝光,神秘而高贵的银蓝色光芒将眼前美妙的景象装点的更加绚丽。
莫远汐看着尽头一条从高处宣泄而下的冰瀑布,光线流连,雄伟壮观,瀑布下方便是一池极为逼真的冰泉,确实是泉,冒着淼淼白雾,莫远汐仔细看去,那冰瀑布上流连的光线不正是泉水的纹理,原来在这冰瀑布的后方竟真的是温泉瀑布!
发现了这一点,莫远汐亟不可待的看向四周,脚下的冰面被泉水完全遮去,或深或浅,银蓝色泉水如宝玉如翡翠,波光粼粼倒映在极高的洞顶,美如幻境。四周壁面奇怪的溶冰之间绽放着朵朵美丽的冰花,逼真精致的银冰拱桥,泛着蓝光的优雅小亭,亭下水波荡漾,朵朵冰莲盛开水面,在这冰天冰地的地方,竟还有冰蝶飞舞之间……
“哇~”莫远汐由衷的赞叹一声,竟不知如何言语。
沐玟、千行与谢嘌呤也惊呆了,冰莲能绽放、冰蝴蝶能飞舞,这些都超乎了他们的认知。
尉迟零谦不是第一次见这奇景,但每次见到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时也没有言语。
龙凰轻轻扇了扇翅膀,缓缓落下,五只巨大的爪子正好落在凸出泉面的冰面之上。
待龙凰蹲下身躯,莫远汐第一个跳了下去,他选择的落脚是附近一块最大的冰面,但刚落到冰面上他便发现了问题,不说没了沐辰内力的遮挡。寒气直逼入骨,就是脚下滑如鱼鳞的冰面也让他使劲晃了几下才堪堪站稳。
几人相继落下,一阵银红光芒过后,龙凰庞大的身躯迅速缩小,五爪用力便一头栽入了沐辰怀中。撇了一眼狼狈站稳的莫远汐,七彩琉璃瞳中尽是鄙视“笨,别掉到泉里去,寒冰温泉至热也至寒,以你现在的修为掉入其中,只一瞬间冰火便会侵入心脉。就算寒冰温泉因我而生,我也无法救你,到时你只有死路一条。”
莫远汐闻言睁大眼睛,心有无辜的喘了口气“你为何不早说?”差一点他就掉下去了!
龙凰瞳中的不屑更明显,还配合着柒了一声“你倒是给我说的机会。”
莫远汐哽住。确实是自己太心急了啊……
龙凰不再理他,抬头见沐辰看了看四周,目光便紧紧盯在拱桥旁莲池上,一座优雅而美丽雕着镂冰窗将挺大的凉亭围的严实亭子。龙凰眨了眨眼睛神色沉下,它心中已了然,但还是为沐辰内心忽然席卷的悲痛而感到伤心“我平时趴在拱桥上睡,亭子让给了主人的亲人。”
沐辰听它闷闷的声音,指尖摸了摸它头顶的凤翎。沐辰自然知道龙凰不是在争宠。它是向告诉自己,父母来到这里没有再受苦。何况当时龙凰并不知他,能做成这样他已很感动了。也在此时,沐辰真正认可了怀中的小兽。
深吸一口气,沐辰将龙凰放在肩上,抬手抓住千行与谢嘌呤的胳膊,脚下一点向亭子飞去。沐玟也紧紧地看着那座大亭,见沐辰飞去。双目一亮一紧跟了过去,一步之后才想起还有尉迟零谦与莫远汐。脚下一个旋转折回,抓住两人的胳膊已不由分说的向前跃去。
尉迟零谦倒是从慕容寒衣那里听晓羽少便是沐辰的哥哥。但莫远汐显然不知,从沐辰神色中,他已隐隐知道前方的亭楼……即使如此这些与羽少有什么关系?大将要带着羽少前来玄冰脉时就让他不能理解,此时见羽少如此慌乱,更让他非常不得其解,大将没说什么,这羽少自己也没说什么,心心念念地人就在前方亭楼,莫远汐也不会说什么。
待沐玟跃上亭楼,亭楼前的冰面上有三人如石像般伫立。双脚落地莫远汐便挣开了沐玟收紧的手掌,即使冰面很滑随时都能摔倒,他还是踉踉跄跄的跑了过去。
沐玟脚下也跟着一动,但下一刻他止住了步伐,姿势怪异的僵硬在那里,他双目一刻也未从亭楼上移开,不知不觉他睁大的眼睛已渐渐泛红,全身僵硬着但也忍不住颤抖着,他的内心有多大的蠕动就有多大的痛苦,这种痛苦让他窒息但却不足以弥补任何东西……
尉迟零谦也未动,这个时刻应该留给这一家人,看了眼沐玟,他并未劝说什么,有些事情是要看自己能否想通,并不是外人不可帮,而是看何时适不适合去帮。无疑,现在适不适合的……
莫远汐几乎是滑到谢嘌呤身旁,他的双目睁得极大,耗尽内力而显得苍白的面色竟渐渐泛起潮红,千行与谢嘌呤都紧紧看着沐辰,咬紧牙关,无法言语。
沐辰现在三人身前,正是亭楼唯一一扇巨大的雕镂门前,无人见他的双目深沉如深渊却翻腾着惊涛骇浪,面色竟变成死气的青白,然而他的唇色却越来越红,凝如鲜血之时,一缕鲜血的血液已从他唇角流出,他没有察去或者说他本就没有察觉到,他的双手垂于袖中,但即使垂于袖中,也遮不住那颤抖的弧度。
终于,他抬手放于冰雕的大门上,但他没有立即推开,玄冰的寒度在他没有运转内力的情况下瞬间侵袭体内,他放于门上的右手已结了一层冰霜,他的心神也在这入骨的寒气中清醒了过来“走!”
沉重的冰门应声而开,亭楼内的温度显然比玄冰脉中还要低,淼淼白雾之中清晰可见几座冰雕成棺。
沐辰看到了,他身后的千行、谢嘌呤与莫远汐自然也看到了,就在沐辰毫不犹豫地抬步迈入后,千行三人神色一震,或许正是沐辰那声大喝,给了他们足够的勇气,三人抬步迈入。亭楼内的温度比玄冰脉寒了三分不止,只一步踏入,三人的鞋上便染上了一层冰霜,但三人显然没有察觉,一步一步。带着悲痛沉重走向那几座白雾中的冰棺。
沐辰一步一步走着,但显然他已控制不住内心的渴求,几乎是飞奔的跑到冰棺前,四座冰棺紧紧相连,沐辰从左侧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左侧入门第一座冰棺。入目的便是透明的冰棺内整齐铺摆的黑色玄衣,年轻英俊的面容映入眼中,沐辰双目中的血丝瞬间蔓出“千……城……”
他的声音极低参杂的血气更是朦胧了这断断续续的两字,但千行前行的步伐瞬间顿住,听到这两个字他再也控制不住喷涌而出的感情。疯了似的跑出去,他早已忘记不在意脚下,在距冰棺还有一丈处狠狠的摔在冰面上,那砸落的巨响可想他摔得有多重,身体在巨大惯力的作用下直撞向冰棺,眼看就要撞在冰棺上,千行大吼了一声,手指用力向冰面扎去。竟然直接扎入了冰面,鲜血一瞬间蔓延又一瞬间冻结,但他终于在冰棺脚下停住了身形。
他不顾碎了皮肉的右手。爬起身攀到冰棺之上,直到看到了冰棺中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他的双瞳渐渐聚焦,断裂的手指颤抖着触向那张面孔,但他很快顿住,即使他手上的伤口已在寒冰的作用下冻结再没有一滴血液流出。即使隔着冰棺厚实的冰盖,但他仍不敢用这样的手去触碰这仿佛一触即碎的容颜……他抬起头看着面前另两幅冰棺。熟悉的面孔让他心神巨颤“王妃……王爷……末将回来了……”他的目光呆滞的又回到眼前的面孔上,终于忍不住趴在冰棺盖上失声痛苦!“弟弟……弟弟!哥回来了!你看到了吗?”
莫远汐怔怔的看着沉睡于冰棺中的面孔。耳边传来的嘶吼哭声让他面色连变,他忽然左顾右盼地看起来,神色间竟是茫然,终于他在千城前方看到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母亲?莫远汐这么想着,他奔跑了过去,看着那绝美的面孔,母亲像是睡着了……母亲睡着了,但母亲的面色那么苍白,肯定是生病了……父亲呢?母亲生病了父亲为何不在身旁照料?议事亭?他着急的四处张望,终于在另一侧找到了那张威武不凡的面孔,原来父亲在母亲身边睡着了……
有什么东西湿润了面颊,脸上一片刺痛的冰冷,好像有什么冻成了冰。他觉得很难受就抹了一把脸颊,手上一片血红刺入了眼中,血!怎么会是血?母亲在睡觉,他怎么能让这血玷污了母亲的梦境!他立刻抬起手,近乎慌乱的抹着脸颊,但双手的鲜红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谢嘌呤站在足够看清几座棺中人的位置停了下来,他不想停,但双腿仿佛灌了铅,再无法迈进一步。他看着沉睡于冰棺的千城,趴在冰棺上痛哭的千行……张了张口,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瞳孔却涣散了一分。他看着夫人绝美的面孔看着将军依旧威武不凡,看着沐辰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却怔怔退了几步撞在尽头冰墙上才堪堪止住身形,唇角不断有鲜血蔓延而出,张了张口,同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瞳孔又涣散了一分。然后他看到了茫然无措徘徊在冰棺边缘,仿若失去神智的莫远汐,看着那傻瓜不断流出的血泪惊慌无措地使劲擦着,他涣散已如死人的瞳孔瞬间凝结,再也忍不住一口逆血喷出……
亭楼外,沐玟早已挪到亭楼门前,仅一步他就可以跨入亭楼,但他没有,他紧紧盯着白雾中冰棺,眼中再无其他,世界中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几座冰棺。
沐玟本以为自己会哭出来,但他没有。他想起了父亲闲坐凉亭,指点手中一本兵书,有说有笑地很沐辰说兵发如云……他想起了母亲闲来养花,阳光映着花,花儿映着母亲,那满园的木槿也比不及母亲欣慰一笑……沐玟笑了,他笑了,但他却笑哭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颤抖耸动的肩膀又如何掩饰……
尉迟零谦收回看向亭内的目光,狠狠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通红的双目已恢复正常。“你应该过去。”
沐玟一顿“不,我没有资格。”再开口他的声音已变得沙哑。
闻言尉迟零谦眉目冷下,就连声音都冷下三分“你觉得让预亲王认为你生死不明高兴?还是儿子有所作为的回来了高兴?”
沐玟通红的双目微微收紧,但他很快的颓废摇头,自嘲一声“有何作为?不忠不义不仁不孝,我还有何见面再见父亲?”
“将门子弟必忠于帝国,领兵打仗?大凌律法从无此说!身为同胞兄弟定要携手共度甘苦?你觉得沐辰会在乎这些,如果你真的这么觉得,那你侮辱了你弟弟!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想立即去报仇?抛开所有,已命相抵?这么做你只会毁了沐辰!毁了所有人!在你未离家时你母亲就支持你出去游历,你离家之后半年,你父亲也言你定会有所作为的回来,你并无不孝,你是带着预亲王及王妃的祝福而去!现在你说你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你觉得预亲王及王妃会高兴还是痛心?不是为你,而是为他们自己!”尉迟零谦第一次,第一次敞开心扉关心一人。(未完待续)
ps:烨璘的话:章节排版出现了些问题,烨璘已做修改,内容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