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有请
很显然,这不是钱可以解决的事情,正如孙家那个下人说的这般,这件事情能商量的前提必须是顾文生在孙盛兴面前磕头认错,然后再赔了聚仙阁的损失,不然,就真的会要命的。
当然了,顾文生也没有多问,孙家的手段从最开始的地痞闹事,已经升级到了官府参与,孙家已经将一州知府给拉了进来,由此可见,世家的虎须真不是普通的老百姓可以触碰。
时间悄然流逝,这种知府衙门在规则之内的办差,就算是有别的世家想在这个事情上面给孙家来一个横行乡里的奏折添堵,也完全没有多大意义。
“看吧,这就是得罪了世家的下场,之前多火爆的如家酒楼,这才几天,冷清成这样了…”
“连官府都帮着孙家,这是要将那个说书先生往死里逼啊,服徭役的过程中要弄死一个人简直太容易了,发配去挖石头,累也能将他累死,你看看他那瘦胳膊瘦腿的,还能坚持几天?”
“我听一个在孙家做工的亲戚说,孙家已经没耐心了,现在是堵门口,那说书人要是还不识相,下一步干脆就将如家酒楼的路给堵了,理由都想好了,官府修整街道,恩…你懂的…”
……
如此云云,继顾文生走遍灵州所有的商铺谋职之后,这群官差连续好几天堵在一家酒楼门口不走,所带来的影响力,可不仅仅在世家权贵这个范围,而是满灵州城的大街小巷都开始议论。
赵府的后宅里刚刚又发生了一起争吵,赵雍真的很痛心疾首:“荷儿,你真的是疯了,事到如今,你还不跟那个废物和离,真的要害死我们全家吗?
好好好…从顾家那里拿到的钱,我全都给你,分文不要了,但是有个条件,你必须要和那个废物和离…”
赵雍心疼得肝颤,咬着牙将银票递给赵月荷,又忍不住一阵苦口婆心的劝说:“你自己好好看看,连许知府都要听孙家的摆布,你的酒楼被堵,顾文生被通知服丁役!
他顾文生做了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你出去打听打听,外面的人都在传了,孙家这次是动真怒了,看看人家的手段,弄死一个顾文生,简直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两权相教取其轻,相比于从顾家那里弄到的钱财,赵雍现在是真的不想再和顾文生那个天煞孤星有半点的交集。
要知道,孙家要真的因此而迁怒了赵家,可真是要家破人亡的,看看人家的手段,就算不私自动武,采用规则内的手段,也能将赵家玩死…
“嗯,我知道了”
接过了钱,赵月荷平静的说着,临走,她还不忘和赵雍说了一句:“爹,等这件事情过去了,我会给他说,你帮过他”
“别,千万别,算我求你了,我的姑奶奶,你求求他,放过我,放赵家一马”
赵雍是真急了,要不是面前这个是亲生女儿,赵雍真的一巴掌就呼过去了。
事到如今,赵雍也只能将整个赵家的希望寄托在赵锦绣身上了。
看着赵月荷面色阴寒的从赵雍那里出来,整个事件当中,要说最高兴的,自然莫过于赵锦绣了。
“怎么样?要不你给我磕个头,我去帮你求求情,给你说个秘密哦,我和孙管家的交情很好…”
赵锦绣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满脸的戏谑,一扫之前郭适被抓时的那种颓废。
当然了,在她看来,郭适在的时候,面对赵月荷这个嫡出,她有优越感,如今,郭适完了,但是她又攀上了孙盛兴,这份优越感又怎么可能不再赵月荷跟前显摆显摆。
赵月荷心里苦涩,想着顾文生现在肯定很需要钱,没心情和赵锦绣说话,转身就走。
然而,这一幕落在赵锦绣眼里,便是懦弱,无助和自卑的表现,赵月荷越是这样,赵锦绣就越是高兴。
“哈哈…”
她追在赵月荷身后,肆无忌惮的大声笑着:“快来求我啊,真的,现在整个灵州城,你除了来求我,再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只要你磕头求我,看在都姓赵的份上,我真会出手相救的…”
满满的成就感和高人一等。
即便已经到了现在,赵锦绣依然没想通郭适被抓的时候为什么会叫顾文生的名字。
但是,就是为了让赵月荷不开心,让赵月荷在她面前低眉顺眼,她就有一万个理由要顾文生去死,哪怕是和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睡觉,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
相比于赵锦绣的狭隘和赵雍的自保,灵州的世家权贵掌握的消息和认知却完全不同。
吴家家主吴瓒这一次没有钓鱼,而是闲步在春花衰败的亭院里。
他说道:“越来越有意思了,许文孝出手了,看来孙家已经打算和那个顾文生彻底撕破脸干上了…”
跟在吴瓒身后的管家说道:“许文孝按照规则动手,孙家没有动用下三滥的手段,咱们就没有弹劾孙家京城里那位的把柄,看来那个顾文生必死无疑了…”
吴瓒点头:“本来就是必死无疑的,告诉你个事情,前些日子京城那边来了消息,孙孝清出了一本叫做西游记的书,轰动了整个京城,如今圣眷正隆啊…”
“孙孝清写西游记?”
管家停步,皱眉思考半晌:“怎么感觉西游记这三个字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吴瓒提醒道:“上次不是让你调查那个顾文生和孙家因何而起的矛盾吗?孙家的灵州书行里正好有人提到过西游记这三个字,你说说,那个顾文生去了一趟灵州书行,然后就出了孙家将人情要遍整个灵州的事情,再然后,京城的孙孝清出书,这两者之间,难道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老爷的记性真好…”
老管家感叹一声,接着震惊道:“那个顾文生说的三国演义?他去了一趟灵州书行,便有了西游记!老爷的意思是?孙家之所以不惜将人情要遍整个灵州城,就是要强行贪墨那个顾文生写的西游记?”
乌瓒笑着点头:“应该差不多…”
“原来如此…”
管家道:“既然京城的孙孝清已经赚到了莫大的声名,自然不会等着人给他抹污点,孙家肯定要弄死顾文生的,死无对证嘛…”
吴瓒道:“是这个道理,就算是我吴家做了这样的事情,这个时候,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弄死那个顾文生,不然到时候传出一个礼部侍郎强行署名一个寒门书生的书,不仅声名赚不成,还得成为大笑话了…”
如此,当然是有世家故意为之,官差入驻如家酒楼这个满城风雨的话题,顺理成章的变了味道,百姓们不再说那个说三国演义的读书人被如何如何欺负,而是变成孙家和官府会到底用什么手段来弄死他。
刺杀?
下毒?
还是堂而皇之的打死?
反正孙家是必须弄死那个顾文生的嘛,至于原因,百姓口中有百姓口中的版本,只有消息灵通的世家的谈话中才会明明白白的说出西游记才是顾文生必死的原因。
霎时,压抑的气氛被挤压到了极点,让人有种难以喘息的难受,第二天的时候,赵月荷和巧儿很早就站在桂花巷的铁匠铺子门口,两双精致而清澈的眸子,静静的看着铁匠铺子的门口,似有盈盈泪光,泫然欲泣。
然而,当太阳爬过天际线,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枝叶繁茂的大树在桂花巷坑坑洼洼的石板上投射出星星点点的光斑时,铁匠铺子的大门,还是一如往常那般嘎吱一声打开了。
还是那个瘦弱的身影,一身满是褶皱的青色长衫,他的神色平静而淡然。
是的,他没有惶恐、害怕和不知所措,甚至,当他看见大门口前面站着的赵月荷和巧儿的时候,还破天荒的咧嘴笑了起来:“怎么?亲自来接?我这个说书先生的待遇是不是太高了?”
带着几分调侃和轻松的语气,迎着清晨的阳光,他一步步的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坚定。
赵月荷和巧儿没有被顾文生的这个玩笑而逗笑,跟在他的身后,不知道怎么的,再次看着顾文生销售的背影,宛如那个时候他还杵着两个拐杖,站在那个暴雨滂沱的三岔路口,一个人面对三十多个持刀的黑衣人而面不改色的样子。
他在直面所有的困难,没有人知道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面,那个瘦弱的身子在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是的,他没说,没有和任何说过一个难字。
莫名的,凝视着前面消瘦的背影,赵月荷的心尽然感觉好像针扎一样疼,这是心疼的感觉。
是的,这不是牵绊,也不是担忧,更不是惶恐,而是揪心那般的心疼。
他啊!太可怜了,形单影只,无家可归,还弱不禁风,连她赵月荷这样的弱女子也能轻松的将他撞倒。
脑子里又莫名的浮现出了顾文生被她轻轻一撞就摔倒在地面的场景。
还有那春风里他站在街的对面,冲自己招手的,却被自己无视的杨柳依依。
还有那两件总是换来换去也总是褶皱的衣服
心,真的好疼啊
晶莹的泪珠悄无声息的滚落,在她那张粉雕玉琢的俏脸刻画下一条醒目的痕迹?
哭了吗?
好吧,终究还是哭了。
一时间,和顾文生走得近的人,全都开始变得人心惶惶,就算是封长修身后有两千人的团队,可也绝对不敢因为一个顾文生,就将两千人拉上去给顾文生陪葬啊。
孙家要是用死刑,暗杀,刺杀这样的手段还好,要真是堂堂正正的用官府那种手段,封长修也只能看着他去死。
毕竟,许文孝代表的可是朝廷官府,和官府作对,可是要灭九族的大罪。
直到这一刻,这场小人物与世家的抗衡,才真真正正的被整个灵州城的世家高度关注。
这一天,就连老秦坐在铁匠铺子那个石墩上和隔壁的刘小寡妇对视,竟然也破天荒的没有说那些不堪入耳的荤笑话。
老秦坐在石墩上抽了整整一天的旱烟,直到刘小寡妇准备关门打烊的时候,才见他站起来,没来由的说道:“他这个人我虽然不是太喜欢,不过这份骨气,我还是服的”
刘小寡妇没有问老秦说的这个他是谁,她笑了笑:“两个臭矫情的人住到一起,能喜欢才怪了,他没求你帮忙,是不是很失望啊?咯咯老娘给他留了一份豆腐,晚上回来的时候记得叫他来吃,做个饱死鬼嘛,回头他要是在下面遇见了我那个早死的汉子,叫他帮我问问,我要是改嫁,他答不答应啊?”
“滚蛋”
老秦甩袖向后堂走:“头发长见识短,天天就琢磨你那点破烂事儿”
也是这这一天,孙家的府邸,黄戚宗声音颤抖着禀报:“老爷,咱们所有的钱都买成书了,整整五十万贯,可是那个卫姜,还在源源不断的卖,咱们吃不下了,所有的钱都套牢了…”
孙元春面色阴沉,咬牙道:“那个姓卫的商人竟然这么有钱,用一半的价格也要硬生生的要将咱们孙家这三州之地的范围吃下去吗?把咱们的书卖了啊,低价卖,继续吃…”
黄戚宗道:“没人买咱们手里的书啊,咱们降价,那个卫姜也跟着降,卖得更便宜,所有的书铺掌柜全都背着咱们在那个卫姜哪里进货…”
“找死…”
孙元春暴怒,那张宽圆饱满的脸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
然而正在这个时候,孙盛兴跌跌撞撞的冲进房间,面色惨白的说道:“三叔,不好了,刚刚得到消息,那个卫姜,是顾文生的人!”
“顾文生?那个如家酒楼被堵,被通知服徭役也没半个屁的穷酸?”
怎么一下扯到了那个必死之人的头上了?
他怎么会有那么多钱,竟然将孙家逼到了这个地步。
心念电转,孙元春忽而猖狂大笑:“哈哈哈果然不愧是京城长大的,有点道行啊,你以为坏我聚仙阁,又断我孙家财路,就赢了我孙家了吗?哈哈你还是太年轻啊,本想让你活到西游记写完在死,如今看来,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说罢,他大袖一挥:“走,见许文孝去”
这天下午,马蹄声急,有一队人马从孙府出来,纵马穿街,在桂花巷的铁匠铺子前停下,领头的人中气十足,仿佛就怕别人听不见一般,他说:“孙家老爷孙元春有请,请顾公子明日午时,在西郊二十里外的伏龙山一聚”
坐石墩上抽着旱烟的老秦撇了一眼坐高头大马上的人一眼,淡淡道:“要是不去呢?”
“不去?”
“哈哈哈”,领头的人笑得满脸的恨厉,大手一指:“要是敢不去,但凡和顾文生有关系的人,全部陪葬”
言罢,一群人扬长而去。
“明天明天啊,那个书生明天就要死了”
“终于还是来了吗?孙家终于还是拉开了架势,要真刀真枪的和那个穷书生见血了”
“不容易啊,一个穷书生,竟然能将孙家逼到这一步,虽败犹荣”
如此这般,这个消息,宛如惊雷一般在桂花巷炸开,一点都不亚于半个月前的那第一场春雷
与此同时,灵州城五里开外,尼音河畔那个松翠竹绕的小院,竹林旁边正站着几匹呼吸粗重的健马,显然是极马而来,有人汇报之后从小院退出去,随后,小院里传来袅袅茶香。
里面有男子震惊的说道:“居然是这么大一盘棋啊,如今火遍京城的西游记,竟是出自那个年轻人之手,还有啊,断孙家聚仙阁和灵州书行根基的也是这个年轻人的手笔”
说着,男子向那个气度不凡的女子看去:“公主,简直不可思议啊,那个年轻人简直细思极恐,从灵州书行出来,他转头就开始逛遍灵州城,我之前还猜测只是说书的问题,故意闹得满城皆知,逼孙家和他公平的对一场,现在看来,他是从灵州书行一出来就意识到了孙家会杀他灭口,好机敏的反应,如今看来,他走这一步棋,不仅仅是为了逼孙家和他公平斗一场,而是保命啊”
女子点头,也是震惊得无以复加:“步步为营,先将事情闹到明面上来,逼得孙家不敢有规则以外的动作,然后再断聚仙阁和灵州书行的根基,连许文孝都被逼得卷了进来,这等手笔,就是在京城也难以见到”
男子轻捻胡须,随机又皱眉:“想不通,想不通啊,半价斗灵州书行他是用的什么手段,还有啊,孙家在朝廷为官的有十多人呢,孙孝清乃礼部侍郎,如今又有西游记赚得偌大声名,圣眷正隆,这个时候就算是孙家做了什么不符合规矩的事情,恐怕皇上也会对孙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大的手笔,难道就智止于此,要知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啊,明天的伏龙山,那个顾文生要是没有下一步动作,伏龙山必是他的藏身之地”
“怎么?夫君起了爱才之心?想要救他一命?”
靖阳公主笑着,提起水壶往茶杯里加水。
男子道:“就是还有很多问题想不通而已”
“这有什么难的”
靖阳公主放下水壶,在竹椅上坐下:“伏龙山明天肯定会很热闹,要不,明天咱们两个也去凑凑热闹,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直接问他就行了”
这一天,整个灵州城,马蹄阵阵,骏马长嘶,如地龙翻身,巨涛拍岸,竟是生生惊了灵州城的百姓一夜不歇,天刚拂晓,又听人说,孙家集结护院打手和私兵一千余人,卷得烟尘滚滚,已经开往伏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