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调

  穆清三人对望了一眼，皆未言语。

  沈霓裳腰身笔直，丝毫未动，看了看一旁坐得同样稳如泰山的大祭司，转首看向白凤凰：“白大当家好眼力。”

  听得沈霓裳未有否认，几位长老的面色缓和了几分。

  “我十三岁就跟着我爹跑镖，江湖上鱼龙混杂，若是这点眼力都没有还怎么混？”白凤凰自傲一笑，“你们的面具虽是精巧，可想瞒过我这双眼，那还差了些！何况你们自称姑侄，我可没听见那家的侄子叫‘姑姑’叫成你们这般的。你们这样的，也只能哄哄一般人。想要易容，不但要形似，还得要神似。下回出门前多练练吧。”

  穆清羞赧垂首。

  凌飞朝穆清投了个鄙夷的目光。

  “你也别看他，你也好不到哪儿去。”白凤凰斜睨凌飞，“我也没见你对这位‘姑姑’有多少晚辈的模样，就莫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凌飞一噎，悻悻不出声了。

  见凌飞吃瘪，穆清霎时喷笑出声，很快又低头忍住。

  “怎么说？”白凤凰懒懒问，目光看向沈霓裳。

  沈霓裳看了看四周的人，大祭司慢吞吞开口：“此处是我族祭祀所在，所有的话都有兽神做见证。我族绝不会向外人透露任何客人们不愿意透露的事情。今日之事，只有此处之人知晓。兽神在上，只要客人信守承诺，我族绝不会背叛盟约。”

  沈霓裳转身看向穆清三人，目光询问。

  穆清看向凌飞，凌飞轻轻一笑，从怀中取出药水，涂抹上去，须臾之后，抬手将面具揭下，露出了带了令人惊艳的一张俊颜。

  “凌飞，出身大沥恩侯府，我父凌桢，乃是大沥恩侯。”凌飞注视一干人，语声淡淡。

  既然看出了他们是易容，自然也能猜到他们早前身份有假。

  凌飞也是个七窍玲珑心肝，到这个时候，与其让对方审问，不如干脆地自报家门。

  一干伴兽族人皆神情惊愕，虽然早知几人另有身份，但真正听到，还是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白凤凰神色肃穆凝重了几分，不发一言，只看向未取面具的沈霓裳三人。

  穆清朝孔祥颔了下首，两人也拿出药水，将面具取下。

  孔祥端方的面容露出还好，穆清那一张轶丽精致到极点的面容又让一干人惊艳惊诧了一瞬。

  “穆清，出身于云州将军府。我爹是云州大将军，”穆清顿了顿，“我娘是大沥长公主。这是我从小一同长大的侍卫孔祥，我们这回前来是为我外祖母寻药引的。”

  众人神情又是一震！

  沈霓裳也将面具取下，清丽如玉的面容上一双杏眸没有了面具的遮掩显得愈发澄净剔透，语气诚恳温和：“我姓沈，沈霓裳，良籍，出身于云州商家。同他们三人为知交好友。之前身份确有隐瞒，也是情非得已。但其他的事情，我们并无欺骗。我们三人都是不忘居的东家，此番不远千里而来，也的确是为穆清的外祖母大沥的太后娘娘寻找黑楠做药引。”

  一个是侯府之子，一个是长公主之子。

  伴兽族的长老们面面相觑，神情复杂隐忧。

  大祭司的目光从四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穆清凌飞两人身上：“诸位这般身份……何必同我族来往？”

  大祭司这话显然问的不是沈霓裳。

  沈霓裳也不做声。

  “本是两利之事为何不能做？”凌飞翘了翘唇角，“眼下看虽然咱们吃亏些，可往后走对我们也有益处。再者，你们伴兽族又不在大沥境内，我们确是上士族，可也不至于跋山涉水的来寻你们麻烦，诸位大可放心。”

  “此番能相遇也是缘分，大祭司同诸位长老族长不必多虑。”穆清笑看一眼凌飞，“子洵话虽说得不好听，但他心眼不坏，也是一诺千金之人。我们是生死相交的好兄弟，生意是我们一起做的生意，决定也是大家一起商议的，诸位尽可放心。你们的族人很好，我们不会伤害他们的。”

  “害你们对我们无甚好处。”凌飞淡淡道，“他们俩都是心善之人，我没他们心软，但我凌飞绝不会背弃朋友。”

  话到这里也就说透了。

  大祭司同白凤凰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向沈霓裳开口道：“客人们打算如何合作？”

  沈霓裳笑了笑，看向白凤凰：“我们这边的事情都交待清楚了，白大当家是否也能将事情说清楚些。如今外边的情形，不用我等多说，白大当家应当比大祭司他们更清楚三分。此事非但伴兽族人有风险，我们也同样有风险。大祭司既然请了白大当家来此，显然没把白大当家当外人。可白大当家寨子里人也不少，我们能信白大当家，却未必能信其他人。白大当家，若是易地而处，想必也能体会我们的顾虑。”

  “放心。”白凤凰轻声一笑，“天下间除了已经过世的家父就只我一人，再无其他人知晓伴兽族之事，当然，如今还要加上你们四人。”

  沈霓裳颔了颔首，问：“往昔白大当家替伴兽族交易想必也不是一回两回，这其中……？”

  “交易确实有交给手下人，都是信得过的心腹。但他们也并不知晓货物具体来源，沈姑娘放心就是，这十万大山里还没人能瞒过我的行踪，伴兽族之事绝无第二人知晓。”白凤凰相当笃定，“我每次前来十分小心，何况还有黑卡在天上看着，若是有人跟踪，绝逃不过。”

  “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沈霓裳看向白凤凰。

  沈霓裳其实是不愿意问及他人私事，尤其还是白凤凰这种算不得熟识的人，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她觉得还是需要知晓清楚些才能放心。

  白凤凰一看沈霓裳面上那几分为难的神情便立时心领神会，垂眸勾唇一笑：“沈姑娘是想问那清风寨的薛二同我是何关系吧？”

  沈霓裳也不含糊其辞，直接颔首道：“抱歉，毕竟都在这十万大山，故而不得不多问一句。”

  “他是我原先的相公，十二年前我把他给休了。”白凤凰语气淡然，“你们不必扰心。我休他那日便说过，碧落黄泉，永不相见。这十二年我从未见过此人，同他也再无关系。”

  还真是夫妻？

  凌飞瞥向穆清的目光带出几分得意，穆清显出几分惊愕，见得白凤凰面上的冷漠之色，很是识趣地收回探究的视线。

  沈霓裳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她最不擅长的便是面对男女之间的关系，带了几分歉意朝白凤凰点了下头：“实在对不住。”

  原本沈霓裳是想说薛二当家那封被撕碎的信，但看了看周遭的伴兽族人，她想了想还是顿住了。

  话到此刻，三方算是开诚布公。

  大祭司站起身，神情分外肃穆，一手垂落，一手按于胸口。

  其他几位长老同族长也肃然而立，同大祭司一般动作地面朝东面。

  大祭司同长老还有族长面朝东面，口中用边语低低吟诵了一段话，最后话毕，深深弯腰下去，定格了十来息，才起身回到座位。

  沈霓裳四人微微愕然，白凤凰朝他们微笑了下，做了一个口型：“……他们在向兽神起誓。”

  大祭司回到首位，看向沈霓裳四人的目光温和亲切了许多：“我们已经代表我们所有的族人向兽神起誓，愿意同诸位永以为盟，绝不做伤害和背叛朋友的事情。从此刻起，诸位便是我伴兽族的朋友和贵客了，希望我们的友谊能长久下去。”

  沈霓裳站起身，略略行了一礼：“我们中土没有这样的仪式，但我们的确也是真心的。”

  大祭司呵呵笑道：“无妨无妨，心是一样将行。”

  三方人遂坐下来，详细商讨各种步骤和细节。

  这一说便到了晚膳时分。

  一干人移步到了大祭司的屋中，伴兽族人送上各式菜肴美酒，众人一道用了晚宴。

  席间，大长老起身向四人敬酒致歉，穆清赶忙拦住，道本是情理当中，并无对错。

  至此，气氛愈发和乐。

  伴兽族人酒量极好，四人中连酒量最好的穆清都有些抵不过，喝到最后也昏昏沉沉。

  好在看在沈霓裳是女子的份上，一干长老族人并不大劝酒，故而，到了散席时，也就沈霓裳同白凤凰两个女子还有几分清醒。

  多伦带着几个年轻的伴兽族男子将一干喝醉的男人扶回房中歇息，玛娅连同多伦的姐姐带着几个伴兽族女子收拾残席。

  白凤凰自个儿拎了一只酒囊，将另一只酒囊丢到沈霓裳怀里：“走，陪姐姐我喝酒去。”

  沈霓裳抿唇一笑：“好。”

  两人直接走到南面的山坡上席地而坐。

  此际正当黄昏，天际一轮红日半落，彩霞染满了大半个天边。

  远远望去，似近还远，端是瑰丽非凡。

  沈霓裳浅浅含笑地望着。

  “好看么？”白凤凰懒懒笑问。

  沈霓裳点头：“极美。”

  “所以我喜欢这里。”白凤凰仰首喝了一大口酒，“在我看来，再没有比十万大山更好的地方了。”

  “是很好。空气里都是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还有花儿的香味，大山自然有它的气息，这是旁处都寻不到的。”沈霓裳道，“这里空气干净、地方干净、人心也干净。让人觉得轻松，自由。”

  “对对对，就是这个理儿！”白凤凰大笑，动作爽朗地猛拍了沈霓裳的肩膀一下，“我说不来你们这些文绉绉的话，可你说的这些我爱听。就是这个意思，在这里过日子，心里头舒服、自在！”

  白凤凰力道不轻，沈霓裳吸了口气。

  白凤凰这才意识到自个儿手重了，赶紧赔不是：“沈妹子对不住啊，姐姐我就是个粗人，在寨子里头也粗惯了……没伤着吧？”

  力道是有些重，但也不至于伤着。

  沈霓裳笑着摇首：“无事。”

  “你说你还戴着那劳什子面具做什么？好好的一个大美人儿也不寻个好看些的假脸，弄得又老又丑的。”白凤凰很是看不顺眼，“起先那张小脸儿多可人疼？我说啊，你们这几个还真是真人不露相——这一个二个的长得可够俊的啊！对了，那两个叫你‘姑姑’的小子还挺听你话的，妹子，同姐姐说说，你们啥关系？”

  白凤凰挤眉弄眼地打趣。

  沈霓裳无奈一笑，反问她：“我们就是朋友，你同薛二当家那种才叫有过关系，好吧？”

  “嗯，是有过。”白凤凰并不忌讳，也许是喝了酒的关系，她大大方方的承认，也不动气，淡淡一笑后，几分慵懒地又喝了一大口酒，朝山坡上一躺，“那是姐姐我瞎了眼，沈妹子，你可得聪明些。这男人啊，一开始对你再好都不算好，天底下乌鸦一般黑，这世上想找个靠得住的男人比那海里挑针还难。”

  “能说说么？”沈霓裳也喝了一口酒，忽然很有聊天的兴致，也许是白凤凰这脾性对了她的胃口，也许难得有个同性一起闲聊，沈霓裳偏首看白凤凰，“我那日看他似乎对你余情未了，很是在意。”

  白凤凰唇畔一缕若有若无笑意，有些讽刺也有些漠然：“说给你听也成，姐姐我没读多少书，你就当听个闲话也好，日后若遇上，也当有个教训在前头。”

  沈霓裳轻轻点头。

  半晌之后，白凤凰的声音响起：“我十三岁就同我爹走镖，十六岁识得他。他原本是个教私塾，我家境比他好，他家里除了他就一个守寡的娘。那时也算是两情相悦，他娘就上我家来提亲了。我一开始还怕他娘不喜欢我，我走武道，他走文道，我又不是那种斯文秀气的女子。所以他娘一开头说喜欢我，我还觉着心里头欢喜。可是到了后来才知道，他娘喜欢我是觉着我身子好，看上去就是那种好生养的。而且我家就我一个闺女，我爹也疼我，娶我可以得不少嫁妆。”

  白凤凰顿住，眼眸半阖，唇边讽刺愈发浓厚：“可是没想到的是，我竟然不能生。”

  沈霓裳怔楞了下：“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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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七的话：……前方高能预警，要小虐一下了……不过不用担心，不是霓裳不是木木也不是飞飞~~最后决定这个剧情之前我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选择了这样写，如果为了剧情发展，其实应该选另外一个结局，但思考了几天后，我还是决定这样写。现在不剧透就不说了，届时再跟大家分享我的心路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