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雨天送伞伞易至 日昏乘车车不行
四月里天逐渐黑的晚些,清风微凉,吹得人通身舒畅。
一阵风吹来,耳畔树叶沙沙作响,身下树枝轻轻摇晃,展颜又啃完一个鸭脖子,伸手摸索着到挂在一旁枝桠上装着小食的布兜里掏去。
咦?没有了?展颜瘪瘪嘴,现在风拂叶唱实不想睁开眼下树拿;然嘴里正吃得起劲,一时空落落的又馋的紧。终是身上一股子懒劲占了上风,展颜将啃得光溜溜的骨头塞嘴里,油腻腻的手在裙子上蹭蹭便枕到脑后。
听到有脚步声打屋内传出来。
“展小姐好生惬意。”
“沈世子同大哥商议完了?”
这两日展墨只上午去校场,下午沈世子来府上同展墨议事商讨桐贵妃回宫事宜。因有了那日的前科,展墨未在之时便不许展颜独自在校场里,展颜上午在展墨院子里习枪练剑,下午便在院里树上卧枝吹风。
未回京时展颜想京都府邸当是豪奢气派宽敞通透,至少比起南境的四合小院强的多,回来了却见虽是高墙大院亦不过是三进三出的院子,东西厢房住了展墨同展铭,展墨原是要将东厢房让与展颜,展颜断是不肯,只住西耳房。耳房未设内庭院,展颜不喜每日闷在屋里,便常去东西厢房玩耍。
“有展兄在,自然是事半功倍。”
“颜儿。”
听闻展墨的声音展颜来不及睁眼,忙半眯着眼睛从树上飞身下来,及地时腿脚不灵一个趔趄,摇摇晃晃就要摔倒,幸得有人及时扶住。
展墨扶稳展颜松手:“这样慌里慌张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这几日训我什么有外客在爬到树上不成体统,听了你唤我名字便紧张才一骨碌下来的。虽如斯想着,嘴上却只道:“没有慌张,不小心不小心。”
看了看天色已是晚膳时分:“今日这样晚?
沈世子道:“今儿将这几日商讨汇总定案,故晚些。”
展颜笑道:“这回沈世子回府可只剩得残羹冷炙了。”
沈世子每日下午来府,膳前半个时辰便起身告辞,展颜留他用饭只笑言推辞。今日却笑道:“可不是,故而劳展小姐赏在下一顿便饭。”
展颜叫沈世子这番强调逗笑了,这便是说今日留在府上用膳了。先前几次见沈世子皆是温文尔雅,一言一行礼数周全,这几日沈世子来得多见得多,想来已不把她作大家闺秀看了,亦同她玩笑起来。
用完饭沈世子告辞而去,展墨同展老爷去书房说事。不一会子天色阴沉的厉害,展颜心想着这天色大雨将至,念着沈世子未带随从,便抓了把伞急急出门,临走前交代秀月一会同展墨回话,秀月在里间收拾屋子,听了展颜的话走将出来,瞧着展颜只拿了一把伞便出去了,忙叫:“小姐回来,叫个奴才去便是。”
展颜已出了垂花门哪里听得见,出府门时方想起自个儿还不晓得侯府在哪,问了守门侍卫道往东南而去。有意加快脚程,一会子便追上沈世子。沈世子倒是惊了一惊,接了伞道:“怎敢劳展小姐亲自送伞。”
“我大哥同祖父在书房议事,我便跑这一遭了。”
说不过两句话功夫,雨稀稀落落便落下了,继而雨点浓密起来。沈世子忙撑开伞,伞不是甚大,堪堪遮着二人头顶。
展颜得意洋洋道:“如何,若不是我亲自跑这一遭,这无根净水,沈世子少不得享用一回了。”言语间见沈世子微微含笑看着她,蓦的想起出来时只想着送伞去竟未想着多拿上一把,暗道委实太过心粗,谁料这雨说至便至了。
沈世子轻笑出声:“展小姐雨中送伞,我便雨中送佳人罢,不如我先送了展小姐回府,姑娘家淋了雨可不是玩儿的。”
算算距离离展府不远,这法子折中又周全,只是这样也不知展颜此番是雪中送炭还是多此一举,这样想着暗自发笑。
走至街口处一马车徐徐驶来,虽隔着雨亦能瞧得出几分贵气。展颜正看着,车夫勒了马
渐渐停了车。莫非这人的马车竟瞧不得的?
车夫下马打起帘子,一人自里头躬身出来,竟是七王爷肃宁王。车夫忙撑了伞跟上去。
沈世子同肃宁王互相招呼过,展颜想了想,亦规规矩矩行了礼。
“肃琛好兴致。”肃宁王笑的亲切。
沈世子亦笑:“雨下的急,送展小姐回府上。这个时辰了,王爷还有要务忙碌?”
“非是什么要务,不过往荀老先生家送几本书去。”
“雨这样大王爷亦亲自跑一趟,真是尊师敬道。”
“哪里哪里,肃琛过誉了。”肃宁王低头笑几声像想起什么似的:“往青杏街正经展府,现下雨愈发大了,一把伞如何遮得住两个人?展府亦不远了,不如本王送展小姐回府亦免湿了鞋袜?”
“我既应了展兄送展小姐回府如今半道而去岂不有负所托?”
“既是如此肃琛一同坐了马车去罢。”
展颜手指微勾想勾着沈肃琛衣角示意他不要答应,试了两次都未能勾到。沈肃琛因看雨着实有些大加之想着有自己作陪便不再推辞道:“如此多谢王爷。”
肃宁王笑道:“肃琛何需客气。”又问:“展小姐意下如何?”
脑子里几番思绪亦找不出个说得过去的借口,索性应下。展颜先上马车甫入内便听着
一阵急促马蹄声奔来,来人叫道:“世子!”外头沈世子应了,展颜忙掀了帘子看去,来人对沈肃琛耳语一番,沈肃琛面色愈渐凝重。
“可是有急事?”肃宁王正经问道。
沈肃琛点点头,朝展颜走来道:“展小姐,抱歉,我”
“我这没什么打紧的,若有事世子快些去忙罢,不远我便到了。”
沈世子又道抱歉翻身上马匆匆离去。
暗暗吸口气重钻入车内靠小窗坐好,肃宁王亦上马车,与展颜相对而坐。展颜调好内息蓄势待发,外头仍一副微微拘谨之态,肃宁王却只笑笑便低头静静沉思,外头雨声淅淅沥沥,愈发衬得马车里头空气静谧如止。
展颜不知其心里头作何盘算,细细算来自城郊林子里阴差阳错那一战,除了在食芳华肃宁王自个儿找来一回,他生辰那日迫不得已去了一回,余者根本见不着,便是撞见了那日密事,这许久了难不成还不消忘?
“展小姐平日也是如此正襟危坐么?”
“自幼如此惯了。”
肃宁王抬头,见展颜仍是一动不动笑道:“展小姐也算本王救命恩人,委实不必如此防范之态,知恩图报之理,本王还是晓得的。”
“王爷多虑了,家父自小训导民女稳坐如钟,久而成习。再者民女初至京都与王爷不过数面之缘,哪里有幸有救命之举?王爷只怕是记错了,然则民女断断不敢冒认。倒是民女今日得肃宁王相送感恩不尽。”
展颜费了好些思绪方讲完这一串话,一来又表明自个儿当真是事过便忘你大王爷无需再忧心,二则我身份卑微哪敢与你匹敌。
肃宁王嘴角噙笑:“不想展小姐还能言善语。”
能言善语?这是暗示她有话多嚼舌之嫌吗?
展颜思索着该如何回这位王爷,几番欲张嘴又觉不妥,突地马车猛烈颠簸几下噔地停下了,肃宁王坐的闲散,叫这突然一下颠的身子前倾不少一手撑在坐板上,复坐起身子问车夫何事,外头答是车轱辘坏了得修整一番,叫王爷且等候些时。
肃宁王叫快些冲展颜笑笑:“真不巧偏这时坏了,展小姐多候些时罢。”不知过了多久展颜探出头,已能见展府门口红灯笼的光亮,遂道:“民女谢王爷相送,展府前头不远便是,民女恐兄长担忧,余下的路走回去便好。”
肃宁王亦掀开帘子,车夫正拿了工具在车轮边敲打约莫一时难成,道一声“也好”跳下马车,撑开车夫座边伞接了展颜下车,抬步欲同展颜一道走。
“前头就到了,便不劳烦王爷了。”言罢以手护头不顾雨势,趁着肃宁王未语先快步朝府走。肃宁王瞧着展颜脚步飞快至于小跑起来,面上笑意渐消,思索半晌方上了马车。
埋头一路疾走身上仍是半湿,快至府门前时冷不防与人撞个满怀,展颜抬头见展墨拿了伞正面色不善看着她。
“大哥,雨这样大你拿着伞不撑开做什么?”
展墨瞧展颜一眼,撑开伞遮住展颜回府。
偌大的木桶里水汽氤氲,直延散至房里,熏得屋内暖如春朝。案头点了药香,香烟同水汽相绕相融,甚是迷醉。
虽是过了小满,天气渐暖,淋了一身雨到底觉身子冰凉,展颜泡在冒着热气的水里,身子顿时暖极,想着方才入门秀月在一旁战战兢兢,展铭亦一副低头不语的模样,只怕皆少不了叫展墨一顿训斥。
门吱一声开了,莱青提了一桶热水进来道:“小姐,公子吩咐我给小姐送热水来了。展颜从水中冒出来,莱青试试水温将水放至边上接着道:“公子说了小姐淋了雨需多泡些时,但亦叫秀月姑娘记得勿泡了太久。”秀月忙低头小声应下。
“怎的一副老实巴交儿的样子,大哥训你了?”
一句话惹得秀月打开了话匣子。展颜出去后展墨仍同展老爷在书房,秀月便去找展铭,展铭听了却大手一挥道:“什么了不得的事,不过送个伞一会子便回了,无需忧心。”秀月便回去了,直至展老爷唤展颜时才知晓展颜竟孤身出去这许久了,展墨训斥秀月同展铭几句,一边拿伞出去寻她。
“小姐在南境时夜里也时长出去玩儿,怎么到了京都反倒不成了?难不成京都里的土匪强盗竟比南境还多?”
这副气巴巴的模样,想是给展墨训得厉害了。秀月说的不假,在南境时夜里同二哥在山上玩儿亦是有的是,只是这段日子展墨一番忧心展颜有时亦觉事态严重,没准儿那日的假书生会来寻她麻烦;有时又觉是否有些又似过甚,转眼已快五月了不见丝毫波澜,可见那人该是无暇把心思废在她身上的。
“来了京都自然不比南境了。”本是随口劝劝,谁料秀月听了这话倒像是叫刺猬刺了一下道:“秀月知道,京都里您是小姐,得有小姐的样儿。”而后任展颜如何同她说话亦皆是闭口不言,展颜愕然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