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前奏
艾丽茜亚目送法德夫人坐上回镇上的马车时,天空中已经开始飘起皑皑雪花,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向苏希斯城军部的方向跑去,她的心情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闷,让她想抽出剑用尽力气挥砍一番,不过最终她还是忍住了。
军部的塔楼出现在艾丽茜亚视野中时,雪已经有些大了,艾丽茜亚背着包裹努力的顶着风向前跑去,心中开始忐忑起来。
自己相比调令要求的时间整整要晚了一天,肯定会被罚的,艾丽茜亚这样想着,她远远的看见马场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她不敢私自去营房,更不敢去塔楼,她知道那一定是将军在的地方,她环顾四周,看到马场的另一边有一排单独的营房,都是单独的屋子,其中一间屋子木板窗的缝隙中还隐约透出火光来,猜到那是军官的住处,于是鼓起勇气,走了过去,敲了敲门。
艾丽茜亚低着头,她听到开门的声音,于是小声的说,“长官,兰卡镇守备队艾丽茜亚向您报道,我,我,迟到了,请您责罚。”
然而想象中责备的声音却没有传来,艾丽茜亚却听到了一个温和的男声,“额,我只是暂时借住在这里的,这个时候,你们的长官应该在用餐的地方吧。”
艾丽茜亚抬起头来,映入她眼中的是一张消瘦却英俊的脸,对方身上穿着的闪亮的长靴和金扣紧身上衣无不表示对方是一名贵族,艾丽茜亚本来经过下午的事件对贵族心存芥蒂,但却瞥到屋内的墙边靠着的黑色长剑,她一眼看出那把剑很重,对方一定是一位剑术卓越的年轻剑士,一念至此,她对面前男子的观感突然一下子好了起来。
“对不起,额……先生。”她微微有些慌张的道歉,“那我去找他了。”
“要不要先进屋暖和一会。”艾丽茜亚正要转身,却听见面前的男子真诚的声音。
伊洛看着面前女孩冻得通红的脸与发丝已经冻硬了的鬓角,知道她一定是在风雪中奔跑了很久,发丝被汗水沾湿最后结上了冰。
他看着对方明显是一介平民的身影,感到有些亲切,不由得下意识的发出了邀请。
艾丽茜亚犹豫了一下,自己还没找长官报道,拖得越晚自己就越是不安,同时随便接受一个陌生男人的邀请恐怕也有些不太合适,她摇了摇头,转身想要挪动脚步,却险些摔倒,她感觉到自己的双脚有些冻僵了,乡下守备队的制式军靴在这样的天气中并不能很好的保暖,之前一直奔跑没有留意,在门前站了一会,脚冷下来,反倒是麻木起来了。
伊洛看出了女孩的窘迫,他往前走了俩步,不动声色的扶住她,“还是暖和一会吧。”
艾丽茜亚有些微微感动,来自陌生人的关心让她感到心中焕发起温暖来,不由得点了点头,让伊洛搀扶着走进屋子。
艾丽茜亚抱着膝盖坐在了壁炉旁边,她没有好意思脱掉靴子,只是把脚微微多靠近了一点炉火,伊洛看到少女身上的军服被化掉的雪花沾湿,于是从床上拽了一条毯子,走过来递给艾丽茜亚,艾丽茜亚感激的对伊洛点了点头,脱掉潮湿的军服大衣,披上毛毯,这回倒是轮到伊洛有些不好意思的错开视线,因为脱下大衣的少女显露出来的身材确实有些好的惊人,虽然她本人似乎并没有这个自觉。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木柴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的爆裂声,伊洛不知道该找些什么话题打破沉默,但是少女却首先开口了。
“谢谢您,您也是军队里的人吗?”艾丽茜亚裹着毯子,感觉到身上渐渐暖和了起来,她偷偷看向伊洛,猜测着他的身份,最终没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开口问道。
“额,不是,我……因为一些事情要前往天定要塞,因为明天启程,所以今晚暂时借住在这。”伊洛有些犹豫的回答。
“您这样年轻,却能用这么沉的剑,您的剑术一定很惊人。”艾丽茜亚看着靠在墙上的长剑有些钦佩的说。
“额,我……”伊洛一时语塞,却没想到在艾丽茜亚眼中着成为了他谦虚与默认的表现,多年前看过的那些有关于勇士的故事忽然被她重新想起,在艾丽茜亚心中,这位年轻却又剑术高超的英俊男子已经与那些浪漫故事里的勇士形象开始重叠。
伊洛并没有想到自己的欲言又止却让自己的形象在艾丽茜亚眼中高大了一圈,他正想着要如何回答艾丽茜亚的提问,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伊洛走过去打开门,门前是法蒂娅和多尔克斯,法蒂娅披上了一件御寒的羊毛外袍,手里则拎着一个小篮子,有些奇怪的看着坐在壁炉旁的艾丽茜亚。她身后的多尔克斯则稍稍皱起了眉头,“你是哪里的士兵,我怎么没见过你。”他瞥见了艾丽茜亚放在壁炉边烤干的军服。
艾丽茜亚条件反射一样唰的站了起来,她低下头,有些惴惴不安的说,“我是兰卡镇守备队的艾丽茜亚,我,我迟到了……”
多尔克斯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你的事情我昨天已经听跟你同期的士兵说了,但是,”他板起脸来,“因为私事耽误军令,如果是平时至少是三天的禁闭,但明天早上你们就有任务,暂时记过,现在跟我去仓库领装备。”
“是……”艾丽茜亚唯唯诺诺的回答,她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自己的军服大衣,拎起自己的包裹,低着头,跟着这位长官往出走。
不过她在与法蒂娅擦肩而过时,心中还是默默赞叹了一下,好漂亮的人啊,是他的妻子吗,勇士与美丽的少女,果然好般配呢。
目送俩个人在雪中远去,伊洛关上房门,“刚刚她错把这里当成了他们长官的住处,她应该在雪地里跋涉了很久,双脚有些冻僵了,我让她进来暖和一阵。”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还能遇见女兵。”法蒂娅叹了口气“法兰纳尔女兵很少,而且基本上都是负责公文的收发,现在兵力紧张到这种程度了吗。”她把篮子放在小小的桌子上,“在食堂没看到你,我猜你还没睡醒,就从食堂拿了些过来。”
伊洛掀开篮子上面盖着的厚厚的布,里面是杂粮面包和带着黄油的马铃薯,都还温着。
“我已经吃过了,你趁还温着,快吃吧,御寒的东西这边库房里都有,刚才我跟多尔克斯都准备好了,将军为咱们准备了一辆马车。”法蒂娅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伊洛说,“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早上早些起来,天微微亮一些我们就出发,路不好走,争取在天黑前赶到要塞。”
“恩。”伊洛点点头,他看着法蒂娅对自己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身推门离开,屋子里重新只剩下他一个人,看着面前的尚温的食物,伊洛却忽然觉得有些没有食欲,他重新盖上篮子,躺回床上,却不想一枚硬币从衣袋里滑了出来,他看见是那枚出发前被他带在身上的茜尔留下来的铜币。
伊洛伸出手,他把那枚硬币握进掌心。
现在,即便真相如何我都有面对的勇气,但那之后,命运又会带我去往何处呢,他想。
姐姐,请给我勇气。
艾丽茜亚在仓库领到了一套新的制式军服和新的佩剑,法兰纳尔没有专为女兵设计的军服,她瞄了一眼,皱了皱眉,感觉胸前可能会有些挤,不过好在自己带了针线过来。
“长官,我,我现在该做什么……”艾丽茜亚看向面前这位看起来很是严肃的长官。
“叫我多尔克斯队长。”
“是……多尔克斯队长,现在还有什么任务吗?”
“很好,艾丽茜亚一等兵,”多尔克斯满意的点点头,“回去吧,你可以去找比你先来的同伴们了,营房在那边,记住,明天天亮准时出发。”
艾丽茜亚回以一个标准的军礼,满心欢喜的转过身,却又被多尔克斯喊住了。
“忘了你是女兵了,营房里可都是些男人,这样,你跟我来吧。”多尔克斯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艾丽茜亚只好又跟在多尔克斯后面,不一会,她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军官住宿的营房前。
“那边两间是将军客人的房间,你也见过了,这间和旁边那间是我和罗安队长的,他刚被将军派出去加强巡逻了,除了这几间,你随便选一间住吧。”多尔克斯指着面前的营房说。
“谢谢队长。”艾丽茜亚感激的说。
“没事,你去休息吧,看得出你今天一天累的够呛,但明天的任务是给要塞输送补给,更有的忙,早点休息吧。”多尔克斯摇了摇头补充道,说完,他拉开自己的屋门,走了进去。
艾丽茜亚随便挑了一间屋子,她推开门,放下包裹和领来的备品,用了好半天时间,才点燃壁炉,然后从包裹里摸出剪刀和针线,就着昏暗的火光,开始改起衣服来。一边缝着,她一边回忆多尔克斯刚才的话,明天自己就能见到那座巍峨的要塞了吗,她想着,心中不由得有些激动起来,几次都把针差点扎在了手上,多用了好一会才结束手上的活计。
她把衣服在墙上挂好,便散开头发,爬上了床,却一时间有些难以入睡,她想起之前那位英俊的剑士,他为什么也要去天定要塞呢?接着又想起来刚才那位漂亮的少女,他们为什么没有住在一起?艾丽茜亚抱着这样那样的疑惑想了一会,感觉到倦意袭来,别人的事情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虽然那位剑士真的很英俊啊,她这样想着打了个呵欠,闭上了眼睛。
斯科德擦拭好了自己的佩剑。
他的剑只是一把军队里常见的制式长剑,他并不是没有一把符合他剑圣与帝国将军双重身份的好剑,抛开陛下赏赐的名贵佩剑不谈,伊芙丽亚也曾送过他一把泛着幽蓝色光芒的长剑,那是帝都知名铁匠打造出的好剑,又请炼金师重新构成了剑的材质,锋利无比的同时又轻的吓人,但是他自始至终也没有用过,扔在远在帝都自己的府邸里,他觉得武器不过是外物而已,只有单纯的技艺才是根本。
当然他并不知道的是那把剑上更重要的其实是少女的心意。
乔尔刚刚打发了一个士兵跟他汇报过,这场由帝国魔法师团借助无数魔导石制造的大雪将在明天黄昏演变成一场暴风雪,那时候他会率领一队精锐潜入要塞,只要从内部破开城门,一切就能结束了。
斯科德摇了摇头,谁能想到耗费了无数魔导石,甚至制造了一场暴风雪只是为了遮蔽视线与混淆那些魔法师的感知,天定要塞不愧为帝国几百年来都未能逾越的天堑。
况且如果不是法兰纳尔的那位剑圣垂垂老去,在上次战斗中受了重伤,恐怕没有人会认为这样的潜入能够动摇这座要塞。
斯科德回忆起一个月前的那场战斗,天下着雨,格外寒冷,那位年近六旬的老剑圣立在要塞最后一座卫城的城墙之上,雨水从他略带苍老却更显刚毅的面庞上流淌下来,他一剑扫碎了乔尔的魔法,洛兰特元帅手上重剑避无可避的一击被他高高扬起的剑所格挡,然后他借助着那道力量如同冽风一般向自己席卷过来,如果不是伊芙丽亚拼着重伤撞开了他,他就要正面对上那道可怕的剑光。
我能接下来那一剑吗?
很明显的,不能。
这就是二十年前击败陛下的男人的实力吗。
斯科德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剑术就已经超过了他的老师安德烈将军,当他在对练中一剑挑飞老师的剑时,着位曾担任上一次战争帝国军统帅的老人喜极而泣,他告诉斯科德,十年之内,你的剑术一定能超过全盛时期的陛下。
那与法兰纳尔的那位剑圣相比呢,斯科德记得那时他这样问过老师。
然而老师却沉默了。
良久,他轻轻的说,十年后或许能够一战,因为谁也抵不过时光,他老了,而你正值壮年,如果你问的是全盛时的法纳德。
你见过神吗?他突然的问了这样一句话。
斯科德明白了老师的意思,在接下来是五年里他苦苦的磨炼自己的剑术,获得了剑圣的称号,帝国将军的位置,与帝都无数贵族小姐暗暗送来的情书,有些时候他也会想起老师那时的话来,他无比尊敬自己的老师,但那真的太过匪夷所思,他内心的深处总抱有着那一丝质疑。
可是,当真正面对那位老剑圣时,他明白了老师当年的感受。
那样的剑术,让他甚至忘了身在战场,内心澎湃不已。
真的好想啊,好想目睹这位老人年轻时无双的英姿。
哪怕是付出自己一切。
斯科德安静的坐在帐篷中,每次大战之前,他都会静气盈身,这次也不例外,但他却不断的回忆起那一剑来,无法集中精神,他摇了摇头,想要强行按下自己的思绪,但是帐篷外面却又传来了一阵嘈杂。
斯科德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出帐篷,他看见是一个披着不合身长斗篷的矮小的身影跌倒在雪地里,原本应该被抱在怀里的木柴散落了一地,他的矮个子后勤官正在旁边大声呵斥着对方,而旁边另一个抱着木柴的男子在旁边不断的点着头。
是随军的杂役吧,那还是个孩子吧,斯科德叹了口气,帝国的土地大多贫瘠,每年冬天都有许多人因为饥饿和寒冷死去,来军队做杂役虽然辛苦还可能被卷进战斗,但是好在至少不会饿死,他看着那个缓缓爬起来的孩子,无端的想起来伊芙丽亚来,停住了原本准备折回去的脚步,掉转身子向那边走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斯科德走到后勤官身后问道。
那名矮个子的后勤官正激动的训斥着,却不想听到了其他人的声音,他转过身来,看到是斯科德吓了一跳,一下子就单膝跪了下来,“将军大人,我只是训斥一下这俩个偷懒的杂役,没想到惊动了将军。”
斯科德有些无趣的摆摆手,“退下吧。”他俯下身子,“没事吧,孩子。”他用尽量温和的声音说。
然而对方却没有理会斯科德的意思,只是沉默的掉转头,弯下腰开始拾起散落一地柴火来,斯科德看到有金色的卷发从她半遮住脸的斗篷下面垂了下来,竟然是个女孩,他想。
“对不起,将军大人,我表妹不懂事,怕生。”一旁的男人放下木柴跪了下来,“请您原谅她的无礼。”
“无妨,让你妹妹回去休息吧,在这样的雪天里干活,对一个孩子来说太难了。”斯科德站起身,有些怜悯的看着在雪地上忙碌的矮小身影。
“感谢大人的仁慈。”男子露出讨好的笑容。
斯科德点点头转身正准备离开,忽然注意到了男人的手,“你练过剑?”他突然问。
“将军大人说笑了,我这样的穷人哪里碰过剑”男人顺着斯科德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虎口“哦,大人,这是平日里在山上砍柴用斧子磨出来的茧。”
斯科德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有些疑惑,男人手上茧的位置和自己很像,砍柴也会留下这样的茧吗,不过他很快摇了摇头,自己怎么变成一个多疑的人了。
“回去干活吧。”他不再纠结,转过身,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伊洛醒的很早,他把木板窗推开一个缝隙,外面还是一片漆黑。
壁炉里的火已经熄了,他感觉到稍微有些寒冷,于是又裹着毯子在床上坐了一会,感觉到时间差不多了,他站起来,正了正因为和衣而睡而有些凌乱的衣襟,胡乱咬了几口已经冷透的面包,披上披风,在他做完这一切时,门外正好传来敲门声。
伊洛背上长剑,打开门,门外是法蒂娅,“多尔克斯已经在马场等我们了,走吧。”
伊洛沉默的点了点头,跟在法蒂娅身后,俩个人径直往马场走去。
“原来你到了,艾丽茜亚,昨天没看到你,我还正担心着。”艾丽茜亚刚走到马场就看到同样来自兰卡镇守备队卡奥对着自己招手,她感到一阵亲切,
“恩,昨天到的很晚,多尔克斯队长又给我安排了单独的住处,没能告诉你们,其他人呢?”艾丽茜亚左右看了看却只看到卡奥一个人。
“菲尔和菲德两兄弟和多尔克斯队长在库房给马车装货,阿尔应该是去马厩赶马了,里德刚帮我把着辆装好的马车赶过来,现在回库房去了,留我在这看着,乔亚他们几个被分去协助罗安队长巡逻了,不在着。”卡奥向艾丽茜亚解释,艾丽茜亚没想到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到的,脸一下子红起来。
“多尔克斯队长天还黑着就来营房里把我们吼起来了,看样子他肯定是不好意思去喊你,你逃过一劫啊。”卡奥有些揶揄的笑了。
艾丽茜亚的脸更红了,“我去仓库帮忙。”她连忙转身往仓库的方向跑,没跑几步,却看到三辆马车远远的驶了过来。
“艾丽茜亚一等兵,起来的太晚了,下不为例。”多尔克斯的声音穿过风雪传了过来。“你和卡奥轮流驾那辆车,累了就换人,菲尔菲德你们俩个这辆,阿尔你和里德去最后一辆,都各就各位,等客人来了我们就出发。”
“我们到了。”风雪中,一个好听的女声传了过来,艾丽茜亚看见昨天见到的漂亮姑娘和英俊的剑士远远的走了过来,她注意到马车有四辆,除了三辆堆积着用油布盖住的货物的马车外,还有一辆明显是用来载客的。
俩个人远远的走进了那辆马车,多尔克斯跳上那辆车,亲自驾驶,“跟着我,出发。”他喊道。
艾丽茜亚跳上马车,“先让我来吧,你先盖上毯子靠在货物上休息一会”卡奥抢先坐在了前面,顺手丢给艾丽茜亚一条厚厚的毛毯。“对了,你知道那俩个人是谁吗?”
“是贵族吧?”艾丽茜亚也有些好奇。
“我可知道哦,那位小姐可是一位魔法师呢,男的是她的侍从,是从首都来的,这是塔楼下站岗的那个家伙说的,肯定不会错,他说那个时候那位小姐拿出来首都军部的批文差点给他吓坏了。”卡奥得意的说。
“这样啊……”艾丽茜亚点了点头。
原来他是个侍从吗?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