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风雪
“元帅大人，该喝药了。”一位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端着一碗还微微冒着热气的汤药，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木门。
但是门里很久都没有传来回应，中年男人皱了皱眉，他伸手推开门，却看见床上空无一人，老人已经起来了，他环顾房间，看到老人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出神的看着窗外飞扬的大雪。
中年男人把药碗放在桌子上，轻声的咳嗽了一声，着声音把老人惊醒，他转过头看见中年男人立在他面前对他敬了一个军礼，不由得歉意一笑，“抱歉，罗恩，看风景看得出神了些。”
“趁热先把药喝了吧，元帅大人，您今天感觉身体怎么样？一会我再去叫蕾娜修女过来。”罗恩有些担忧的看着老元帅疲倦的脸。
老元帅站起身，走到桌旁，端起药碗，一口气喝光，苦涩让老人忍不住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放下碗，“不必叫她来了，这些日子她也很辛苦了，随军的祭司就这么多，反复的施展法术，她也很累了，”老人对着罗恩和蔼的笑了一下，“喝了那么多的圣水，我的伤早就好了，现在这个样子只是因为老了，经不起折腾了。”
“元帅大人，如果不是为了救我，您怎么会……”罗恩别过头去，有些哽咽的说。
“跟你没关系的，罗恩，你不必自责，即使不去救你，那个时候的我也很难全身而退了，与其他人无关，只单纯是我老了。”老人坐回椅子，安慰着面前的男人。
“可是……”罗恩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老人打断了。
“罗恩，你跟我多少年了。”
老人看向窗外的风雪，整个要塞里，只有这里装上了昂贵的玻璃窗，可以清晰的看到整片要塞的全貌，老人看着风雪中这片他驻守了二十多年的要塞，轻声的问罗恩。
“二十二年，元帅。”罗恩被问的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报出了一个准确的数字。
“好久了啊，”老人叹了一口气，“那时候你还是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转眼间却已经步入了中年。”
“那是一段多好的时光啊，埃文，亚洛斯，欧文，他们也都还在。
“但是，一切都回不去了，罗恩，其实该说的对不起的是我才对啊。”
老人没有等罗恩开口，就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
“为了我，亚洛斯去了帝国卧底，与那封写满了真相的信一同传回来的是他牺牲的噩耗，他的妻子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失去了腹中四个月大的孩子。”
“同样是因为我，欧文也死了，我看到他的尸体时，他和娜娅躺在一起，他是为了保护她才死的。”
“还有埃文，他为了我，甚至舍弃了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些年里我时常在想，法兰纳尔的英雄，王国之壁，风之剑圣，这是在说谁呢，是在说我么？是在说连一个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一事无成的我吗？”老人的语气有些激动，他扶住椅子的扶手剧烈的咳嗽起来。
“元帅大人！”罗恩连忙冲了过去，替老人拍打后背。“他们都是自愿追随您的，元帅大人，能为了您而牺牲，是他们甘愿作出的选择。”
老人从剧烈的咳嗽中回复过来，他自嘲的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选择死去，罗恩，他们之所以会作出这样的抉择，只是因为我的无能。”
“我知道的，罗恩，你和亚洛斯，欧文，埃文……你们四个人，一起从军校毕业，一起入伍，一起来到我的手下，每失去一个人，最痛苦一定是你。”
“不，元帅大人，我们……我……”罗恩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话却哽在喉咙里，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这些天，我时常做梦，梦到那个预言，梦到娜娅，梦到亚洛斯和欧文，梦到埃文，他们面带的笑容让我不敢直视，他们在呼唤我与他们团聚，罗恩，我有预感，可能离别的时候就要到了。”老人露出缅怀的表情，微微的笑了。
“元帅的身体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去找蕾娜修女。”罗恩急切起来，但他刚刚转身就被老人喊住了。
“回来，罗恩，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的伤已经好了，只是老了。”老人微笑着说，“只是你，罗恩，你也有四十几岁了，却还没有家室，准备什么时候跟蕾娜修女结婚？”他猝不及防的转换了话题。
“元帅大人，我是一名军人，我随时都可能会死去，我不会娶妻生子的。”罗恩低下头，“何况蕾娜是教会的修女，是侍奉女神的侍者，不会嫁人的。”他有些别扭的说完这句话，忽然意识到话题被元帅岔开了。
“元帅大人，我怎么样都好，重要的是您的身体”罗恩忧心忡忡的说。
“神的侍女吗？教会编的故事越来越好听了啊，女神就不会爱上一个人吗？”老人笑了笑，站起身，摸了摸罗恩的头，“记住，罗恩，就算是在最黑暗的永夜里，情感，也会成为点燃希望的火光，我们之所以坚强和执着，就是因为我们拥有这样那样美好的感情。”
“所以等到帝国撤军，去和蕾娜求婚吧，我看她也经常关心你。”
“元帅大人，你又在开玩笑了。”罗恩摇了摇头。
老人笑了笑，坐回椅子上。
“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今天要塞的状况怎么样？”老人收起了笑容，表情严肃起来。
“一切正常，我们要感谢这场大雪，帝国军无法在这样的雪天里进攻，我们能够喘息的时间又多了一些。”罗恩看了一样窗外飞扬的雪花，汇报道。
“这样的雪天，正适合一场潜入啊，利亚特那边怎么说。”老人感慨了一句，接着问。
“利亚特早上跟我汇报过，现在暂时还没有问题，但万一风雪再太大一些演变成暴风雪，恐怕他和他手下的魔法师们就很难感知到城墙外的状况了。”
“那就命令士兵们加强戒备，”老人皱了皱眉，“我一会亲自去城墙。”
“元帅，您还是好好休息，我一会会亲自去带领巡逻队。”罗恩劝阻到。
“那好吧，”老人思考了一下，“有情况立刻让人通知我。”
“是。”罗恩敬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开了房间，关上房门前他又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那位老人，老人又把目光转回了窗外，默默出神，仿佛是想要抓紧一切的时间再多看一眼这座巍峨的要塞一样。
罗恩走下旋转而下的阶梯，他看见蕾娜修女已经等在了楼下，于是有些带着歉意的迎了上去，“抱歉，蕾娜小姐，将军说不必麻烦您了，说他的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元帅的外伤确实好的差不多了，但是身体却一天比一天虚弱，这不是个好兆头。”蕾娜有些担忧的皱起眉头来，她是一位三十几岁的女人，发色是漂亮的金色，但她一直戴着修女的头巾，这让罗恩感到有些可惜，她在四个月前作为教会派遣的随军祭司而抵达要塞，罗恩在守卫第二座卫城的激战中曾经受了严重的外伤，靠的就是蕾娜的魔法才保住了性命，罗恩也是从那时开始对她有了一些莫名的情愫。
罗恩听了蕾娜充满担忧的回答，同样有些忧虑的皱起眉头，这件事每个人都明白，但是他们却谁都无计可施。
“今天伤员们怎么样？”罗恩摇了摇头把那些不好的预感抛出脑海，岔开话题。
“伤员们的精神都很好，恢复的也不错。”蕾娜有些欣慰的说“不过，”她又补充了一句“短时间内还是没法拿起武器去作战。”
“恩，幸好有你，蕾娜。”罗恩点了点头。
“没有关系，罗恩先生，这都是女神的教诲。”蕾娜闭上眼睛，把手放在胸前，轻声祈祷了一句。“那么我回去了，再见，罗恩先生。”她睁开眼睛，低下头鞠了个躬，转身走向塔楼外面的风雪中。
罗恩看着蕾娜的背影逐渐被风雪所掩盖，心里莫名的有一点点失落，但是很快失落又变成了坚决。
我早已没有了拥有家室的资格，能这样的看着你，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女神的恩赐了。
我会保护你的。
罗恩握紧佩剑，大踏步的走出塔楼，进入了风雪中。
如昨夜预料的那样，大雪让路变得极其难走，但是好在伊洛一行人早有准备，不但出发的很早，同时也给换上了防滑很好的蹄铁，行进的速度还是能够接受的。
多尔克斯驾驶着马车行驶在林间，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正午已过，他估摸着他们已经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于是勒了一下缰绳，停了下来。
“小伙子们，休息一会，林子里风不是很大，趁着时候把午饭吃了，天黑之前我们就能到要塞了，就能暖和起来了。”他向后大声喊道。
后面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回应，多尔克斯笑了笑，风雪中赶路对一群乡下来的年轻士兵来说确实太过劳累了，不过他们都完成的很好。
“都辛苦了。”他向后喊了一声，他跳下车，走到后面敲了敲马车的门“俩位，要不要下车走一走，长时间不动腿会很难受。”他对着坐在车里的伊洛和法蒂娅说。
“恩，谢谢你，多尔克斯队长，我们也下车。”从马车里传来法蒂娅的声音，接着马车的门被推开，法蒂娅同伊洛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在路过多尔克斯时，伊洛有些歉意的说，“抱歉，驾车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没关系，俩位是将军的客人，这些事情我来就好了。”多尔克斯客气的回答，这时候后面忽然传过来一阵嘈杂声。
“累死我了，”卡奥有气无力的靠在货物上，“艾丽茜亚，带来的干粮在那边的包裹里，你要是饿了就去拿来吃，我反正是不想吃那些冻的跟石头一样的东西。”
艾丽茜亚晃了晃头，她也累的够呛，她强打起精神，打开包裹，皱了皱眉头，发现真的如卡奥所说，带来的干粮都已经冻得硬邦邦的。
“放弃吧，我觉得会越吃越冷的，艾丽茜亚。”在后面那辆车上的阿尔跳下马车走了过来。“我还是饿着等到了要塞再好好吃一顿。”
“那有什么办法，阿尔，这种鬼天气也不能生火，你不吃就还要饿上半天。”里德也从马车上跳下来，他掰了一块硬邦邦的干粮，“你看菲尔和菲德已经开始吃了。”
卡奥坐起来望向后面，有些佩服的发现菲尔和菲德居然真的背靠货物背着风在马车上啃起着硬的像石头一样的干粮来。
“各位都辛苦了，食物的话，需要我来帮忙吗？”忽然卡奥听到身边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女声。
他赶紧转过头，看见那辆马车上俩位尊贵客人中的那位漂亮小姐，就站在他旁边，他紧张得赶快想站起来，却一不小心滑倒了，这一下子引起里德和阿尔的一阵哄笑，而菲尔和菲德听到笑声也靠了过来，不过俩个人似乎有些害羞的不敢去看法蒂娅漂亮的侧脸，这让眼尖阿尔吹了声口哨。
法蒂娅也笑了笑，接着她伸出手来，满天的风雪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里德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一不小心把手里的干粮掉在了地上，菲尔和菲德俩兄弟则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阿尔则看着法蒂娅手上浮现的魔纹发愣，而卡奥此时终于爬了起来。
“雪怎么停了？”他揉着头，有些不明状况的问。
这回是艾丽茜亚注意到了，“只有这一小块地方的风和雪停了。”她看向稍远一些的地方，那里依旧飘落着大雪。
“是的，这是风魔法之一，可以操纵风的流向，有的时候会用来防御远处飞来的箭矢，虽然要耗费不少魔力，不过这样就能生火了。”
法蒂娅挥了挥手，环绕他们的风障消失了，风雪又呼啸而来“有谁愿意去劈些树枝来，这样我们就都能吃上热乎的东西了。”她微笑着看着前面的六位目瞪口呆的年轻人。
卡奥还在发愣，但是艾丽茜亚已经反应过来“谢谢您，魔法师小姐，我这就去找树枝。”她向一旁的树林里跑去。
“我们也来帮忙。”菲尔和菲德也喊了一声，也跟着艾丽茜亚跑了过去。
多尔克斯远远的看着法蒂娅的动作，之前的对话也传到了他的耳中，他有些敬佩的看着法蒂娅“真是一位善良的小姐。”
站在他身边的伊洛点了点头，法蒂娅无论何时都这样的举止得体，温柔而善解人意。
“我也去帮忙。”伊洛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很快的，点火用的树枝积累好了，虽然有些潮湿，但在魔法面前点燃它们不成问题，法蒂娅伸出一只手，隔绝开风雪，另一只手把火点燃，几个年轻人欢呼了一声，各自准备加热干粮，卡奥第一个冲到火堆旁，却不想被走过来的多尔克斯敲了敲脑袋，“懂点礼貌，先给这位小姐热一份吃。”
“无妨的，多尔克斯队长。”法蒂娅保持着手上的魔纹，笑着说“我在马车上已经吃过东西了。”
“那也先去给我说句谢谢。”多尔克斯用力拍了一下卡奥的肩膀。
卡奥揉着肩膀抱怨着“队长，你不能光找我的麻烦啊，你看阿尔那边已经偷偷热上了。”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法蒂娅，“谢谢您，高贵的魔法师小姐。”然后学着样子做了个不伦不类的贵族礼节。
但这个礼节实在是太滑稽了些，艾丽茜亚第一个笑了出来，紧接着年轻人中爆发出一阵大笑。
法蒂娅微笑着看着涨红了脸揉着脑后努力回头辩解的卡奥，心中感到一阵温馨，没注意到伊洛走到她身边，“身体还可以吗？”他低声问。
这句却让法蒂娅心里一甜，“没事的，虽然很消耗魔力，不过这不是你说的吗，想要帮他们做些什么。”
“谢谢你，法蒂娅，本来是我提出来的，却只能拜托你来做。”伊洛有些歉意说。
“没事的。”法蒂娅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前面打闹的几个年轻人“不帮些忙，只坐在马车里，我也有些过意不去。”。
休息时间结束，得益于法蒂娅的魔法，每个人都能暖暖和和的登上马车准备继续前进，法蒂娅在马车上坐了下来，流露出疲倦的表情来，伊洛有些关切的望着她。
“身体怎么样？”伊洛坐到她身边，关切的问。
“没关系，我说过的，我的元素倾向是水和风，这样的风雪里，我的魔力恢复的很快，现在虽然很累，但只要停止施法，大概一刻钟时间就能恢复好的”法蒂娅露出一个让伊洛安心的表情“让我静一会。”她闭上眼睛。
伊洛看着法蒂娅闭上眼睛，自己也安下心来，他把长剑握在手里，他发现这样做会让他的心平静下来，昨夜的他失眠了很久，他未来会怎么样呢，加入军队，与帝国战斗么？作为法兰纳尔元帅的儿子，他又将会面对些什么呢，他迷茫着，直到早上启程，他仍然没有思考清楚。
伊洛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其实心跳的一直很快，但手中的剑却好像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一样，只要自己握住它，心就能平静下来。
这是自己身体的本能吗？是自己的记忆在慢慢苏醒的前兆吗？他想。
思索了一会，他感受到身边的法蒂娅动了动，他看过去，看见她眨了眨睫毛，睁开了眼睛。
“恢复好了吗？这么快?”伊洛有些奇怪的问，因为时间大概只过去了五六分钟。
“恩……有些不可思议，这场暴风雪给我一种舒适的感觉。”法蒂娅又闭上眼睛，静静的感受了一下，“真的好纯净啊。”
“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大自然中有这样纯净的风雪，就好像……”
“好像什么？”伊洛有些好奇的问。
“就好像是魔法创造的一样。”法蒂娅突然皱起了眉头。
“停车！多尔克斯队长。”她突然拍打马车的内壁，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