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晚宴 二
灯光璀璨的宴会厅,双目大张血淋淋的尸体,被人轻扶受伤的贵重宾客,握着漆黑冰冷手枪的纤白玉臂,以及玉臂的主人,平静的像一座雕塑的红色旗袍少女。
彼时的欢声笑语变成了死水一般的静默。
众生众相。
惊恐的,震惊的,思量的,算计的,不忿的……
但尖叫没有再起,谁也没有率先打破这份沉默。
此时,傅晚初心里没有一点涟漪。如果再让她选择,她,依然会这么做。
今晚出席宴会的,毫不夸张的说,囊括了上海所有的权贵政要,那么,其安保有多严密可想而知。
然而,就是在这么严密的措施中,出现了刺杀者。
其实刚才,傅晚初看见了凶手,行凶者没有被错抓,就是地上这具穿着服务员衣服的尸体。
只不过太多的疑点让人疑惑。
这个刺杀者离傅将军的距离,明明可以一枪击入他的胸口,却只打伤了他的肩膀。明明多的是悄无声息的刺杀方法,却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刺杀者明明趁乱离开了现场,竟然不到几分钟就被抓了回来?
难道这真是一场一时兴起的行刺?傅大才真的幸运的碰上了一个一点也不专业的刺客?
不!
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男人一被抓上来,脸带惊惧,全身吓得发软,像一个苦苦哀求的求饶着。
可是,眼神不对。虽然他出场的不长时间里大部分都是垂着眼,但是为了更逼真,他的眼睛偶尔也会抬起。就那么一瞬,傅晚初感觉到了不对。是有悲戚,但掩藏在下面更多的是死寂。
这种眼神,傅晚初前世见得太多了。
这个人知道他必死。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做出这副神态呢?因为,他要说的话就是一个引子,用来引爆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
傅晚初相信,但凡男人一开口说完,接下来就会有一连串的阴谋等着傅大才。
这场阴谋的发起者是谁?是这些在坐的里头的,想要破坏傅大才和国联盟?让傅大才和某些势力相互撕咬?还是某些新兴势力想要搅混这一摊水趁势而上?
但是,不管是谁,显然不是傅大才和国的自导自演。
那么,
就让她来让这个人闭嘴吧!为这场即将要开始的阴谋彻底划下句点。
“果然是虎父无犬女。贵千金这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本事,就连我这个久居江湖的人,也是甘拜下风!”
是那个出事前正和傅将军说话的男人。他满眼戾气的盯着傅晚初,第一个开了口。话里的别有意味,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小女看父亲被伤,一时激动才失手杀人。让世伯家里的女眷受惊,我真是心里难安,在这里向世伯赔罪了。”
傅晚初看了一眼男人身旁的女人,近距离看,她和三姨太长的越发相象。只傅将军受了伤,她的面色竟然比旁边的三姨太还要苍白。
不过傅晚初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要说有多不安,从她不急不缓的语气里真是完全听不出来。
男人故意的压迫并没有在她这里起到丝毫的作用。
“傅大小姐这手失的,正中脑门,未勉也失的太准了吧?”
男人纠缠不休,让旁边的傅将军眯起了眼。
多少年的沉浮,他哪里看不出这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
这是一场进乎玩笑的刺杀,可偏偏就在国的晚宴上,偏偏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当凶手被带上来那一刻,他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的任由其发生,然后被别有用心的酝酿成巨大的风暴。
在场的又有几个不是人精,心思各异,谁会出来阻止?谁又有立场阻止?就连他自己也只能咬着牙静观其便。
可惜天都帮他!背后的人机关算尽,却独独漏了傅晚初。
是呀,谁也没有想到,她会看出来这是一场阴谋,谁也没有想到,她会用如此果断决绝的方式阻止这一切,谁也没有想到,她,会用枪!
说到枪,傅将军心下更加复杂。他腰间的手枪是什么时候到了她的手里?自己完全没有感觉!可能,是刚刚她扶自己的时候吧。
罢了,罢了,傅晚初的事事后关起门来在谈,总归是自己的女儿。他不会忘了眼下什么是最重要的。
文耀民!
“小女年幼,一时冲动,惊扰了大家,我傅大才在这里向大家赔罪了。但念小女也是一片孝心的份上,还望各位给能够谅解一二?”傅将军一改以前的和善敦厚脸,眼睛锐利的扫向开口质问的男人:“不知文兄能否给傅某一个薄面?”
“哼!”男人沉着脸不再吭声。倒是他身旁的女人,被傅将军的眼风扫过,风华绝代的脸上像被抽去了血色,身形也是摇摇欲坠,暗中靠在了男人的身上,才勉强站稳。
“在私,傅小姐护父心切,我们完全可以理解。在公,傅小姐是国使馆的秘书,对伤害贵宾的凶徒采取措施,我代表国对于这种做法表示支持。所以,我们国使馆不认为傅小姐的做法有什么错。相反,傅将军在我们的晚宴上受伤,这都是我们的疏忽,我和布莱特代表国政府向傅将军表示我们诚挚的歉意。”布莱特夫人开口。
布莱特夫人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在她布置的晚宴上,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事!
如果不是傅晚初,事情就会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天知道!不过,对国绝对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她不仅不会怪傅晚初,而且要大大的感谢傅晚初。
不过,傅晚初这个人,得重新考虑了!
“大使和夫人不必如此,这种事情本就难以预料,傅某今天如此,可能是命里注定会有这一场血光之灾吧。说到这里,傅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傅将军但说无妨。”
“按说在国使馆发生这种事情,是由国权权调查的,不过此事事关傅某身家性命,所以这个凶手,傅某想带走,亲自调查此事,不知大使和夫人意下如何?”
当然同意,这样最好不过!布莱特夫人心里想。
她虽然生气,但也知道这事牵扯过大。
和傅大才结盟,也不过是为了得到更多利益,自然不会因为傅大才和别的本土势力闹的太僵。何况要是查出来牵扯到别国的势力,现在在华国,各国的势力势均力敌,绝对不会因为伤了一个傅大才而打破这种平衡。
那么,不管她们查出什么,这件事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这个人在傅大才手里比在她手里有用的多!
相信她这一次的人情会得到傅大才更多利益的回报。
太划算了!
大使夫人不动声色的朝布莱特大使使了个眼色。布莱特大使对着傅将军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如此,多谢了。”傅将军朝大使和夫人拱拱手:“傅某身上有伤,实在不便在宴会上久留。就让晚初代替傅某,在这里玩个尽兴,大使和夫人看怎么样?”
“傅将军都受伤了,宴会怎么还能继续?”布莱特大使愧疚的说道。
“晚宴大可继续!本来因着傅某的事让各位宾客受惊,傅某已经愧疚难安了。现在怎可因为傅某的一点小伤终止了宴会!大使和夫人切不可推辞,你们在这里继续招呼好客人,让大家不会因为傅某的事坏了雅兴,这样傅某才能减轻一些愧疚,好安心养伤。”
“那傅将军快去疗伤,明日我会和布莱特亲自去贵府探望傅将军。”
“夫人客气了。”
双方心照不宣,哪怕就是为了各自的尊严,这场晚宴也得继续下去!
“那傅某就先告辞了,晚初,替我好好玩。”
傅将军一挥手,已经赶到场的杜明义吩咐人把尸体抬了下去,还贴心的把血迹给擦了干净。
受伤的傅将军带着三姨太离开时,和傅晚初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先生们,女士们,那么我们的宴会继续吧。大家尽情的玩。”大使宣布宴会重新开始。
等着傅晚初把枪交给了杜明义,大使夫人热情的过来拉傅晚初的手,把她带入人群。
是的,这种宴会禁止带武器入场的。只是,来这里的这些人,表面上言笑晏晏,私底下谁又能放心谁?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不把武器放在显眼的地方,谁还敢搜他们的身不成!
所以,带枪这件事,不光布莱特夫人,来的所有人都是张一只眼闭一只眼。真要是计较起来,又有几个人能够脱的了的?
人群中的林少夕,恍恍惚惚的看着被布莱特夫人拉着的傅晚初。这次宴会,她有生以来任何经历都不及这次宴会给她的五分深刻。
在她眼里那么位高权重的人,就这么轻易的受伤了?那个傅晚初,那个傅晚初竟然一瞬间就要了一条人命?
她的心咚咚咚跳个不停,想到今天早上,她离死亡竟然这么近过!
她下意识的看向周修文,他紧紧的盯着傅晚初,神色不明。
呵,现在倒会装!在得知开枪的是谁的时候,他脸上的震惊,不可置信丝毫不亚于她吧。
诡异的,林少夕的心安定了下来,进而转向和众人言笑晏晏的傅晚初,嘴角嘲弄。
一条人命从众人眼前消失,上一刻这些人还尖叫愤怒不已,现在,却若无其事的和凶手谈笑风生。
林少夕心里,蠢蠢欲动的隐秘越演越烈——权利,这就是权利呵!
傅晚初轻摇着手里的红酒,站在了人群的角落。
属于她交际的时间已经完了。布莱特夫人带着她和众人应酬了一遍,她向每一位客人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包括刚才质问的男人。当她主动上来说话时,虽说不是每个人都是笑脸相迎,但也算态度和蔼。
只是等她闲下来的时候,却没有人主动和她搭话。
现在,她在众人的眼里可不光是傅大才送给国的秘书那么简单了。
傅晚初任由明显的或者隐秘的视线朝她打量过来,漠不关心的品着手里的红酒,享受这份难得的闲暇。
“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从她身后走过来的周修文,手里端着红酒,仍旧是一副痞里痞气的表情。
“是呀,我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快成为这样的人。”傅晚初举起红酒摇了摇,眼神莫测。
“以后不要这样了,女孩子这样名声不好,没几个人敢要你的。”周修文看起来替傅晚初很忧虑。
可傅晚初懒散的神情,让周修文怅了怅。忽然又得意的扬了嘴角,帅气的邪性:“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就只有我要你了。”
“好呀,我等着。”傅晚初对着周修文举杯。
周修文吹了一声无声的吹了口哨,俊颜荡出些风流:“呦,还挺主动。”
周修文举起酒杯,两杯相撞。
他们心知肚明,只是谁也不想打破这份故作轻松。
记得有句话说过,女人,开了枪就不再是女人了。傅晚初知道,从她开枪的那一刻,她就不单单是傅大才女儿这么简单了。
她和周修文,本来就不太可能的事,如今更加遥不可及。
“噗”她在想什么!本来也没想过要和周修文怎么样!
“你笑什么?”周修文莫名其妙。
哪知对面的女人神色一变,眼波流转,看的周修文一呆,心里就像被重拳击了一样砰砰的乱跳个不停。只见对面红唇微启,低声悄语:“我只想问,你,有烟吗?”
“烟,有,有有。什么!”满脸通红的周修文这声怪叫,引得这里更加瞩目。
他不得不压低嗓音,却一脸严肃:“女人不准抽烟,今后也不准,听到没!”
晚宴终于在各怀心思又欢声笑语的气氛中落幕。各家的汽车缓缓驶出国使馆。
“耀民,其实,今天你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傅大才的命,是吗?”
车里,女人的嗓子有些沙哑,宛若三姨太的面孔说不出来的沧桑疲惫。
车里的男人,一直沉默的抽着烟,好久,才回:“我也没想到会出了一个傅晚初。”
“呵,别说什么傅晚初。所以,今天我注定会被舍弃是吗?”
男人没有回答,手里的烟抽的更猛。
“哈哈哈哈!”
“若华,你不要这样。只要傅大才陷入麻烦,自然无法顾及你,我,会保你平安的。”
女人笑了一会才平复些许情绪:“文耀民,我问你,你从我们陶家的长工,一路到青帮的首领,自有你的本事。不过,这些年我陶若华帮你摆平多少事,你心里不会不清楚吧?”
女人的话一落,男人脸色变得阴暗。
一个男人的位置是靠女人睡上来的,任哪个男人也不会觉得光彩!
“我没有别的意思。事到如今,我只希望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帮我办一件事,把小诺送出国,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男人没有立即应了,抽了好半晌烟,最终说了一个字“好。”
车忽然停了下来,文耀民摇开车窗。车外一个男人对着文耀民耳语了几句后离开。
车子继续前进,车里抽了一路烟的文耀民和神思外游的陶若华却再无交谈。
快到陶公馆的时候,文耀民让车停了下来。
“好了,我就送你到这里吧。天晚了,我也不进去了,你快回去吧。”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陶若华的尾音随风散落在空气里,文耀民的车已经开远。
走进陶公馆,看到陶公馆外停的车,以及门口站的警卫和熟悉的杜明义。陶若华自嘲的笑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往前。
傅将军静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他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看上去没有一点大碍。
“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快?”陶若华随意把包放在了茶几上,拢了拢有些轻散的头发。
“你今天晚上就是为了激怒我,好让我放松戒备吗?”
傅将军依旧闭着眼睛。
“我不知道什么放不放松戒备,但我就是为了激怒你,难道我不应该让你愤怒吗?怎么,我不应该吗?你杀了我丈夫,你杀了我儿子,你把我当妓女一样送给各种各样的人,你说,我不应该吗?”陶若华原本有些沙哑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美丽的眼像淬了毒一样。
傅将军终于张开了眼,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想了好久,才把她和自己多年前惊鸿一瞥的风华绝代联系起来。
“如果这些事是真的。你的确应该。你一直以为齐润初是我杀的,恨了我这么多年,不惜委身与我。所以,也有了当年那一场刺杀。不过,我一直没有告诉你,齐润初,不是我杀的,最多我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了而已。”
“骗子!我不信!你骗我,如果是这样,当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刺杀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年你刺杀我,我就杀了你儿子。这样,我们也算扯平了。我告诉你和不告诉你又有什么区别呢?你看,就算你以为我杀了你丈夫,还不是照样依着我的意思辗转与各个男人之间?”
“噢,还有,你和文耀民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很奇怪我为什么不闻不问是吗?”傅将军不屑的一笑“一个文耀民能翻得起什么风浪?反正都是要把你送给别的男人,多一个文耀民和多一个别人有什么区别?不过,这次我倒是小看他了,呵呵。”
“哈哈哈,是呀,你哪会把我一个女人放在眼里。所以呢,你现在要怎么样?杀了我吗?”此时陶若华压抑着太多的疯狂。
“我为什么要杀你?你这么漂亮,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的。”傅将军用平静的语调却说出了世上最恶毒的话。
看了一眼气若游丝的陶若华,傅将军起身离开。他和走进来的齐心诺迎面撞上,却互相没给对方一个眼神。
“怎么,你的恩客走了?”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看向狼狈的女人,不像看一个母亲,反而像一个仇人。
看到这样的陶若华,那双和陶若华相似的眸子里竟然透出毫不掩饰的痛快。
“你怎么回来了?”
陶若华抬起眼,努力把眼睛张大,盯着眼前的人看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想要确认来人的身份。
“你的这位恩客把我从你那位恩客那里接了回来呗。”
“文耀民,就这样让你回来了?”
“不然呢?”
“哈,哈,哈哈哈哈——呜,呜——”齐心诺的话就像一根稻草,陶若华再无力气,颓然倒地。
她开始肆无忌惮的大笑,笑到最后难聚成调,最终成哭,而后放声大哭,凄厉若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