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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云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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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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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铛”的一声,青年将酒爵愤怒的掷于地上。他眼神迷离,面带红晕。男子将及弱冠,颜如冠玉,玉树临风,正是朝中最年轻的重臣,九卿之一的廷尉梁鸿。

  梁鸿一家与孟家师出同门,其父梁煜是与孟丘十数年的至交,更是提携孟丘的命中贵人。此刻孟家眼看就要骨肉分离,他又怎能不以为意。更何况,孟萦是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只待孟萦长成,经媒妁之言后,他便会迎娶回家。梁鸿现在五内俱焚,却无处发泄。他恨轩帝,恨他拆散两人的姻缘,他也恨父亲,因为在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竟不在身边。

  父亲梁煜,早在十年前就已官至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正是那时,他发现了同样耿直刚硬的孟丘,而孟丘当时,只不过是廷尉下的一个刀笔小吏。英雄间惺惺相惜,一时相见恨晚。父亲在恰当的时机,将孟丘举荐给了先帝。先帝惜才,孟丘被擢升为廷尉右监,自此后,他才开始平步青云。可父亲总是过于保护提携这位刚正的后辈,即便孟丘成了太傅,多次忤逆轩帝,即便孟丘也成了御史大夫,遭百官记恨,父亲却每每只淡淡的回句,清者自清。终于,父亲被迁到楚国任丞相了。看似从御史大夫升到丞相,其实又何尝不是种流放。楚国郢都,距西京又何止千里。那一年,梁鸿还不到十六岁,刚及束发。

  虽然之后的梁鸿,凭借聪颖的天资和孟丘的提携,迅速拜官升迁,可依然掩盖不了内心的迷茫。“仁与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为天地立心,……”一个三、四岁的女娃目视远方,正背诵着明门警句,她天真无邪,却又庄重异常。

  “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梁鸿顿时顽心大起,故意快速接出以下几句。

  女娃见旁人接出下句,顿时急得大哭起来。他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在乎,以至于好久,她都不愿与他说话。这是他十岁时,第一次遇见孟萦。

  他还记得两年后,也就是孟萦六岁时,他又将她气哭了。当时他们在争议,“仁”与“义”谁更重要。

  “就是仁,就是仁,父亲说人人皆有仁爱之心,仁德之心,仁是大德。而且,而且仁义、仁义,仁在前面,当然是仁最重要。”看到最终近乎理屈词穷,眼泪已在眼窝里打转的孟萦,梁鸿顿时心软了下来。他觉得怎样都好,因为他不想再看到孟萦流泪的样子。至于当时自己是怎样用“义”辩赢的她,却全然早已忘得干净。

  又是两年后的某一天,“孟兄,不知你是否还记得萦儿未出世时的约定?”梁煜笑着说道。

  “梁兄,不知你说得哪一桩?”孟丘望着正教萦儿习字的梁鸿,也笑着回道。

  “孟兄,你明知故问,当然是那指腹为婚的事了。你我皆为明门弟子,可不能背信弃义啊。”梁煜看起来真有些着急,生怕孟丘装糊涂不认。

  “我再忖度一番。”孟丘捋着胡子,不置可否的笑着回道。看他的头,却不自禁的点了点。

  可梁家还未曾提亲,父亲梁煜就已经远赴他乡。临走前,父亲曾这样对梁鸿说道:“鸿儿,切不可忘我明门仁与义,哪怕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也在所不惜。”

  也许梁鸿最该恨的,是自己。父亲离开的这些年,他虽能对刑狱之事持之以平,但看似的公平,真的就是正义吗?孟萦觐见轩帝时,没替她说话是正确的吗?孟丘没有这样,连毫不相干的丞相荆复言都不会默不作声。可为什么自己,却没能帮她进一言?当他看到孟萦伏在大殿中央的单薄身影,为什么没能冲出去?这是自己曾为之雄辩过的“义”吗?他告诉自己,有丞相和御史大夫不会有事的,孟萦也并没有出言忤逆轩帝,她不会有事的。可为什么说出的谏言的,不是同为明门的自己?为什么自己连替未婚妻辩护都不敢呢?

  梁鸿应该明白,是自己做不到舍生取义。他心中没有父亲及孟家坚信的仁义,一切只不过是懦弱而已。他担心自己即使站出去进谏、辩护,也丝毫不会改变轩帝的心意,他担心再也没了仕途,会落得同父亲一样的下场,甚至更糟。

  一切就像上天对他的惩罚。当在大殿上,轩帝决定赐孟萦远嫁北地时,梁鸿如遭晴天霹雳,几欲昏死过去。他再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发配边疆,客死异乡了。他会继续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甚至在不久的将来,呼风唤雨。但这一切的代价,却是他心爱的孟萦不在了。

  “不,怎能让心爱的人就这样被抢走!”除去最敬重的父亲,孟萦就是梁鸿最亲的人。想到此,梁鸿马上吩咐仆役备车,赶往孟府。

  “萦妹,你真的决定要嫁与那北地狼族?那北地实乃苦寒之地,你的身体怎么可能受得住?况且那狼族人非我族类,和野人一般凶狠嗜杀、不通情理,你真要和一群野兽共同生活吗?”梁鸿急急的追问,他知道再不与孟萦说清楚,她真的会离他而去。

  “鸿哥,我们为什么法圣人之道?”孟萦平静的回问。

  “萦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不然,不然我们逃走吧,我们去楚地,找我父亲。不,我们去更远的地方,我们向西去西域或者向东,渡海寻找传说中的仙境,去别人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只有你与我,远离这污浊的世界。”可能梁鸿都不信自己竟会说出这种话。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异想天开,但他知道,自己是真的不想失去她,他眼前最亲的人。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吗?我哭的那么伤心,并不是因为你打断了我,扰乱了我,而是我觉得自己虔诚的祈祷,并没能传到先贤那。我始终坚信,自己能为此牺牲一切,哪怕承受比死更深的痛苦,只因我是明门的信徒”。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孟萦正襟危坐,继续说道,“我生于官宦之家,想象不出圣人周游列国的模样。他们为了信仰所做的一切,令我心之向往。我不会孤单,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即便最终如先贤般失败又如何?”

  孟萦的眼神坚定,如炬如电。梁鸿知道自己再也留不住去意已决的的她,他沉默许久,任脸上的泪留下来。原来到了最后,自己才是那个弱者,不是他让了孟萦许多年,而是孟萦一直远比他想象的强大。

  “鸿哥,请一定帮我照顾好爹爹,虽我今生无法再嫁与你,但我愿来生与你相伴相随。我若化身为鸿雁,必定年年呼唤你的名字,我若化身为蝶,必将日日在你的庭院流连。”孟萦言毕,伏身施以全礼。

  梁鸿默默的跪坐在孟萦身前,同样伏身施礼,正如他们年幼论道时的模样。

  注:廷尉负责具体司法事务,在书中由御史大夫直属掌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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