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死谏
御史大夫孟丘听闻姬兴被命为一等大将军,急进皇宫进谏。在他看来,一则,这不合官员升迁礼制,二则,这姬兴原本做过叛乱吴国的丞相,现将全国的兵马都交由他统帅,岂不是滑稽至极。谁想他终于见到了国主轩帝,那新命的大将军姬兴也正在殿内。原来轩帝一直在同姬兴商讨,如何监督各将军的具体事宜。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可讲否?”孟丘虽知姬兴在场,但也毫不避讳。他一直自认有为国为民的浩然正气。君子坦荡荡,又为何不敢当着姬兴的面,在轩帝面前直言呢。
“孟大夫可讲。”轩帝早已恨不得将他杀了,现在只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
“臣以为,姬兴不宜作大将军,领全国兵马。”孟丘耿直的回道。他竟不以姬兴的新官职相称,而是直名相呼。
“卿何出此言?”轩帝好不容易选出的大将军,竟被他一口否决了。
“臣以为,姬兴直被启用为大将军,位高太尉,掌全国兵马,不符官制。况且,姬兴曾为叛乱吴国的丞相,这样的身份又怎能担当大将军一职?”孟丘依然耿直的回道。
此时的轩帝虽已气得七窍生烟,却还是让孟丘说完了那番话。“那姬大将军又怎样看待任命一事?”他强笑着对姬兴说道。
“臣直命为一等大将军,确不符常规礼制。但我神州开国太皇帝曾任命的大将军,也是直命,因此不算违背祖制。臣确在先帝时,任过吴国丞相。但臣已去官多年,在西京中也多次升免,臣的忠心,日月天地可鉴。”大将军姬兴答得滴水不漏,最后他还特意提到,自己曾因忤逆太后被罢官的事。
“姬大将军的忠心,朕自然……”
“陛下!吴王起兵造反绝非一时一日可成。想姬兴曾为吴相,竟连一点端倪都未看出?还是看出了端倪也知情不报啊?!”孟丘直接打断了轩帝的话。他的话像利刺,分别扎入其他两人心中。
“陛下,臣当时真的是不知情啊!如陛下不信,请治臣罪!”姬兴当然抵死不认。他忙跪下,伏地不起。姬兴当时确是看出吴王造反的端倪,可假若继续担任吴相,便会招致杀身之祸。无论是作为轩帝的内应眼线,还是倒向逆臣吴王,他都绝不会有好的下场。轻则自己身死,重则诛灭三族。现在轩帝要重用于他,他也知道自己是不会死的,因此才说出以上那番话。
“姬大将军请起,寡人自然信你。”轩帝为了表示信任,边说边将姬兴搀起。他搀起姬兴后,又对孟丘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太傅啊,寡人听闻,那叛军起兵的缘由竟是‘清君侧’。说是有佞臣在寡人耳边进谗言,因此才会害得他们失了封地。只要清了这佞臣,他们自然会退兵的。”
“太傅”,孟丘好久没听轩帝这样称他了。先帝在世时,皇子王永便拜他为师,跟从学习明门经典,治世之道。谁想十余年过去了,王永成了神州国主,自己也已位列三公,今日竟重有机会,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只是这称呼之后的话,再没有了丝毫情谊。即便耿直如孟丘,也能听出轩帝话中的杀意。孟丘再不做任何辩解,只对轩帝最后一次行过叩拜大礼,默默的退出了内殿。
退出皇宫后的孟丘,便如失神一般回到家中。而家中唯一的女儿,早已献给北地异族了。孟丘痴傻的笑了,心道:“这样也好,也好,这样就能避过灭门的灾祸了。”可他的老泪却依旧不争气的流下来。孟丘捶胸顿足的喊着先帝,久久不停。他头也不知何时,已磕得鲜血淋漓。
孟丘离开皇宫,轩帝便急召丞相荆复言和廷尉梁鸿入宫。当两位臣子急急进殿,轩帝便将先前拟好的群臣奏表给这二人看。两人看表后,无不大惊失色。因其上罗列的,皆是弹劾御史大夫孟丘的罪状。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或轻或重,却无一不述言,从重发落。
“荆丞相,君如何看待此议?”轩帝这次直接逼问荆复言,使其必须给出结论。
“禀陛下,此事甚为重大,况且涉及一些谋逆的罪名,最好与高太尉一同商议。”荆复言依旧左右躲闪道。
“高太尉已领兵前往睢阳,此事又不可耽搁,况且大将军姬兴也已同朕复议过此事,朕现在只想听荆丞相的意见。”轩帝习惯性的眯起双眼,死死的盯住荆复言。
“臣以为……此事……略有不妥。”只是轩帝没想到,圆滑如荆复言这样的人,竟然否了这许多“罪状”。
“为何?”轩帝再也按耐不住的冷哼道。
“禀陛下,臣知孟大夫口无遮拦,经常忤逆陛下,可他绝没有谋逆之心啊。再怎样,也不至于以死罪论处。这样只怕是亲者痛,仇者快啊!”荆复言利落的答道。
“哦?那孟丘让寡人亲征叛贼,自己却留在西京,等寡人直命了大将军代替亲征,他又怀疑大将军有贰心。那就是说,寡人必须战死沙场了?还是说寡人不识人了?亦或是说,寡人是仇者,君是亲者?!”轩帝的一番话已鲜明表出了态度,看来他真是杀意已决了。
“臣,不敢!”当轩帝暗指自己为孟丘同党时,荆复言立刻跪拜下去。他知道再坚持为孟丘辩解,自己也会被灭了三族。只是可怜了孟丘一家忠君爱国,连唯一的女娃都嫁给北地异族。那孟萦还曾在临行时,拜托过荆复言,让其护好父亲周全。伏在地上的荆复言,想到此,也不禁老泪纵横了。
“那梁廷尉又如何看待此议?”这时轩帝又转向呆立一旁的梁鸿。
“臣只是有些不敢相信,岳父,不,孟大夫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梁鸿的语气平淡,可眼泪却止不住的留下来,好像说话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样。他知道除了御史大夫,自己就是掌管刑狱的最高朝官。最终定孟丘的罪名,也必须经过自己才能结案。可此时梁鸿的脑袋是空的,他眼中流着泪,心中淌着血,他只是不明白这神州到底怎么了。这还是父亲和孟大夫口中的那个太平盛世吗?从小他就听二人谈论政事,时常称赞先帝的仁德。可为什么到了轩帝,什么都不一样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这就像有一团乱麻,缠在他心中。此时,他多想让父亲告诉他,究竟该怎么做。
“那梁廷尉认为这弹劾是属实还是不实啊?”轩帝再次逼问道。
“属……实……”梁鸿用近乎嘶哑的声音回道。这回复声喑哑的甚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可梁鸿回答的那一瞬间,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从此他将行若尸囊。
西京的正月,再次飘起粒粒白雪。孟丘早已脱下朝服,换上白衣,行在最前的囚车里。孟家的人丁并不兴旺,才不足二十人,都在随后的囚车中锁着。他们沿着西京最繁华的街路巡行。只为神州子民知晓,曾经的御史大夫孟丘,原来是神州国主身旁的佞臣。正是因为他,才掀起了整个神州内乱,正是因为有他,神州的子民才会遭殃。白衣不断被其他东西点染上各种颜色,而最多的,还是孟丘伤口的鲜红。他的一腔热血会换来和平吗?世上从来就没有这种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