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许君兮

  阴沉沉的天刮起了风，空气变得更为寒冷。

  原本应该是安安静静的院子，却是多了那么几个丫鬟进出。

  叶初浅泡在浴桶里，隔着屏风瞧着端坐桌前引线穿布的月桐，又低头看了看浴桶中的水。水并不是清澈可见，而是混沌淳厚，随着袅袅升起的蒸汽，一股中草药的味道，清香淡雅。

  热水惊起一身鸡皮，蒸汽打开毛孔疏通穴道，一股舒适轻松的感觉传遍全身。许是一直都未能好好洗过澡的原因，热水带给她的这种清爽轻松让叶初浅很是欢喜。

  抬起手臂轻轻扑着水，将烫着通红的掌心覆盖在双颊，很暖和。屏风外便传来月桐的询问：“水温如何，可适合？”

  叶初浅戳了戳自己滑嫩的手臂，捞起水中的汗巾轻拭着脸，“水温还行。不过我洗好了。”说完便是哗啦一声的站起身来，胡乱地擦了擦身子，双腿一前一后翻身出了浴桶。扯下木施上替换的衣服便是穿套上。

  月桐险些没被手中的尖针刺破手指，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瞧着屏风内少女穿衣的身影，有些惊奇，“这么快？”这才没过一炷香时间。

  叶初浅理了理裙摆，绕过屏风支开窗子，迎面吹来的凉风打在脸上很是舒爽。朝着外头听见开窗声的秦琪摆了摆手。便跑到桌前，伸手便是抓来一块糕点放入口中。一边嚼动着一边口齿不清的解释着：“泰棱乐，握右梅干甚么获，岁扁擦擦酒好勒。（太冷了，我又没干什么活，随便擦擦就好了。）”

  “你还是将东西咽下去再说话吧。别噎着。虽是旧衣裳，你穿着倒也是好看。”说着手中已是将倒好的一杯水递到她面前，转眼瞧见床榻上躺着的包袱，内心愧疚感更深的月桐拿起一块糕点，送至唇边细细嚼动。

  若叶初浅是野蛮的蟒蛇，一个一口的囫囵吞枣，那么月桐就是那种细嚼慢咽的绵羊，每一口都透着儒雅典范，好看不别扭。

  “这不穿着挺好看的，放着也是浪费，还有几件我也挺喜欢的，等会一起带宅子里去。”叶初浅吧嗒着嘴，舔了舔唇伸手又是一块。

  “等会？你不打算用完午膳？这会子也快到开饭的时间了。”月桐取出丝巾，轻轻擦拭着嘴唇。

  “不了。这会子也不早了，我想先过去。顺便路上可以看看需要什么。”

  “也是。老待在这个小房间里怕也闷得慌。打扮打扮到外头走走也不错。”说着抢去她手里一半的糕点放回盘中，拉着她坐在梳妆桌前，打开镜匣，拿起梳子为她理了理即使在逐渐恢复也依旧是枯黄干卷的长发。

  “可惜了这一头好好的长发，若无那场大火，这头发定是又黑又长的吧。”叶初浅听着月桐的话，抬手摸了摸胸前的几束发，“无碍，时间长了便长回去了。现在这个茶黄色的颜色，也不差。”

  “只是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我是个孤儿，并不知道父母是谁。”望着镜中的自己微微苦笑。先不论今生，便是前世，孤儿就是她摆脱不了的命运。

  月桐瞧她这般说便也不再言语，手中动作细心地用梳子引出一小绺头发，反手结成环状，从匣中挑出一对小绢花别在发中。反复动作，很快在她的一双巧手下，完成了一个简单的双平髻。轻抹上胭脂水粉，镜中便出现一位秀色可餐的粉色佳人。

  “怎样，可喜欢？”

  叶初浅左右细看镜中的自己：身材娇小，一席极为舒眼的粉色直袖齐胸襦裙，绣着百灵鸟，画得一面艳丽妆颜在那发髻的衬托下自带着少女天然的清纯可爱。唯有那双毫无情感波动的青眸，沉浸着岁月。

  “恩。”叶初浅只是微微浅笑着朝着镜子捏了捏脸，并没有说出那句‘只是不合适’。起身背起床上的包袱。

  “初浅，你等等！我去去就来。”身后的月桐说着便是急匆匆地提着裙摆跑了出去。也不知等了多久，待到叶初浅开始有些不耐烦时，月桐便又是急急进来了，手里还多了一个小麻袋子。

  将麻袋搁在地上，从一边的橱柜里拿出几条浅色方巾平摊在桌上，将盘中的糕点放上一一包扎好，一边念叨：“这常年没住人的宅子，米粮都要重新置办。我给你拿了些米，可以吃上一段时间。这些糕子你也拿着，闲来还有个点心解解闷。还有这件绒毛披风……”月桐快步从木施上取来纯白的兔毛披风，披在她肩上，一边系着带子，一边说：“我没什么可以送你，这披风就当是给你你的饯别礼吧。”

  叶初浅点点头背好行头，打门。外边竟是不知在何时下起雨。

  叶初浅站在门外，微微仰头。雨水倾斜而入，打湿少女的脸颊和衣角裙摆。伸手握着月桐递给自己的油纸伞立于天空下，并不大的雨势却是很快得将伞面打湿，顺着伞骨低下雨珠。

  提着设计精巧的米袋，跟着月桐绕过南院，路上极少撞见人。路过厨房，里面却是数人来回忙碌，引得炊烟袅袅。

  “今日有客人来，听闻是婆母家的亲戚。便本想让你吃了午饭再走的……”

  叶初浅听着月桐解释得一番话，扯着一丝笑摇了摇头。双眸前方陌生的景色清冽明澈，心中一片孤寂清冷。“无事，一顿饭而已。只是我们走的这条路，不是去大门的吧。”听到这，月桐抓着伞的手微微握紧：“抱歉初浅。婆母说有客，交代说不便让你从大堂门出去……不过从后门走，穿过二条街，翻过一个小巷就到！”

  “呵……没关系。”这种落魄凄惨被赶走的感觉倒真是可怜，却也是落得一身轻松。“月桐，阿娅可曾说过她何时回来？”“诶？当时她走得急，并没有说。”月桐细细想了想回答道，听她提及阿娅，脑中隐隐呼呼似是忘了什么重要事。

  “是吗……”是不回来了，还是在回来路上呢。内心揣测着，却终是叹了口气，对着月桐道：“若是她哪日回来这里，你便带她来找我。”

  “好。对了，这有些银两你拿去。虽是最初婆母为了让我打发你支出的额外金，但果然你还是拿着吧。”月桐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放到她手心，上面绣着簇簇团花，似是绣球花，又似是琼花。“袋子里除了些碎银子，我还放了些散钱。出门也讨得方便。这……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叶初浅一脸轻松之色抿嘴轻笑，将钱袋抓在手中，“莫要再说这种对得对不住的话了。”你已经很为我着想了。

  “…嗯。”月桐一脸心事的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未发出任何声音。

  “我该走了。这段时日劳烦你了。我……”“喂！笨蛋阿姨！你还没有跟我道歉，你就要逃跑啦！”话未说完，月桐身后忽然冒出撅着小嘴的许思辰，盛着把小伞现在月桐身侧一脸神气的指着叶初浅，依旧是昨日见到得那般无礼。

  “是啊，小屁孩！我终于不用和你这个小鬼住一个房子了！以后也没人跟你吵嘴了。你奶奶，也不用见着我就心烦啦。”说着叶初浅将钱袋收好，一把拉扯住许思辰头顶的小辫子说笑。许是因为许思辰让叶初浅想起了福利院里那些个没人心疼没人爱的孩子，目光柔和得勾着笑，“以后你可要好好听你爹娘的话，你这小鬼这么淘气，一定让人很头疼吧。”说完，甩开他的辫子，站直身子就要离开。

  “笨蛋阿姨，你真的要走吗？”见她头也不回的就要走掉，许思辰拉下脸，脸色变得有些臭臭的。眼中打转的银花像是稍有不注意就要落下，“对不起…是我不该说你野丫头……”

  叶初浅抬腿的动作微僵，转身笑意嫣然地蹲下身弹了他一记脑门，“知道道歉啦小屁孩。姐姐我美丽大方，不生你的气。”

  “真的？”许思辰抬起头盯着她看，明显有些不相信。

  “怎么？不相信？你觉得我若真的很生气，我还会同你说话吗。”“那你是不是可以不走了，陪我玩耍了。”许思辰任凭她捏着自己婴儿肥的圆脸，天真的想法令叶初浅又弹了他一记脑门。“小屁孩，我既不是你家丫鬟，也不是你家亲戚，干嘛非得住你家。千万别说做你家小丫鬟，姐姐我可还没玩够。”

  许思辰渐渐失落的表情让叶初浅想再次弹脑门的手指转变成摸头杀，“我走了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你娘亲知道姐姐住哪，等你娘亲有空了，你又正巧想我的时候，就让你娘亲带你过来。怎么样？”

  见他犹豫着不愿答应，叶初浅站起身，面无带笑，“如果不愿意，那就……”“好！”许思辰见她语气一转就是要变卦，忙答应着伸出小指头，“我们拉钩！”

  “小鬼，麻烦事就你多。”口中发着牢骚，却还是弯下腰伸出小指，念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叶初浅最后摸了一把许思辰圆嘟嘟的脸，挺直腰板走了几步回头看去。漫漫雨中，一大一小的身影还杵在那，心里不禁有些暖。

  或许在这惶惶异界，唯有此情此景最为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