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世界太小
雨渐渐停下,阳光一角穿越厚重的云层透出一支金亮的光束洒下,瓦楞上滴答落下的雨珠,铃啷叮当的砸得地上。湿哒哒的一片水洼印着阳光,令人觉得格外刺眼。
黑言心里最为悠闲轻松的时候便是像现在这样搬出自己珍藏的长榻躺在上头架着腿望向外头一片雨后润如酥的景色,闲暇得吃点心喝茶打打盹。
只是今天这份悠闲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是被匆匆急急跑进院的小厮打扰了。
那小厮被脚边的凸起的石子绊倒滚了几遭,甩了一脸泥水。青褐色的衣服沾了地上的积水,混着黄泥巴。头发占着泥巴水贴着脸,一双圆滚滚的眸子瞧向那头楼阁里悠哉悠哉的黑言。
要说这山里头啥没有,就属这泥巴石头路最多。
黑言瞧着棋清那地上打滚了几圈,爬起身便是可怜兮兮看着自己的模样,但真是像极了委屈的癞皮狗。
弯眯起眼睛笑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棋清,这大中午的便给爷行这般大礼,快起来爷赏你几块糕,这可是从大师兄那讨来的。”当然是趁他这会不在拿的。
“哎呀我的少爷你赶紧起来吧,方才教主传唤你过去呢。”
“嗯??”黑言猛地坐起了身,扯了扯有些皱褶的裤摆。“师父唤我有何事……罢了,我还是去见师父吧。”说着不等身后扯把着衣裳的棋清跟上自己便已率先离了院子。
顿着脚下悠长的石子小道,拐过一道圆状拱门,便能看见左右四邻的崇山,即使是在冬日,山上的树木也是绿油油的一片。周边大小房舍仰山而坐,绿荫连片、群山呼应间却是别有一股风情。
右边处山林层层包围间,一座略高于树木的建筑远远望去却是塔状。
每每经过这里,众多师兄弟们总是会不禁抬头瞧上一眼这被列为禁地的塔型建筑。即使知道那里不能靠近,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是以饱眼福虚荣。
在往前走一百米,便能瞧见一角红瓦屋舍,张牙舞爪的吞脊兽鱼尾指天口衔正脊。再走近瞧着,楼房背靠崇山屹立院中,雕花大门刷着朱漆。上头漆黑的牌匾上“风涧殿”三字写得行如流水,断笔如烟。
跨入大殿不待细看殿中布局,便已瞧见一袭玄黑锦缎绸子上身的男子负手而立,袖子上用金银丝勾绣成的海水钏纹和簇簇牡丹花若隐若现。玄黑腰带用金丝勾边花泽镶嵌着几颗珠宝环腰而扣。束发的金纱发冠续着一条银丝线。而随着男子的转头,才明白那银丝线连接着的竟是悬挂在面上,那冰冷的玄黑面具。
黑言恭敬得垂首半跪。那玄衣男子只瞧了他一眼,几步往前坐在跟前的长椅上。
黄花梨木雕刻而成的长椅细细描绘着祥云飞鸟、龙腾凤鸣的百鸟图腾。栩栩如生的模样,似是随时就要呼吁而出的活物。看着极为崭新却是不知为何,多了几道磕磕碰碰的划痕。
“黑言,为师今日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为师从明日开始便要闭关,为师闭关期间,教中事务就暂交你处理。”“啊?那我岂不是没休息了?”黑言抬起头,瞧见冷陌霖脸上挂着的冷玄面具,又冷不丁的改口,“是。”“你退下吧。”冷陌霖摆了摆手,黑言垂首点头起身退下。
外头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棋清瞧见回来后便是脸色沉重的黑言,抖了抖衣袖面带桃花笑得凑上前站在他的后头,口中不住的念叨着:“少爷怎么样?是不是教主要派任务给你了?看你脸色不太好,难不成教主罚你去打扫水牢?那也不对啊,少爷没做错事,那难不成……”
“你自个在那胡乱猜个什劳子,师父要闭关,让我暂管教中事务。”瞧见他一脸殷勤八卦样,黑言没好气的坐在长榻上。
“这是好事呀!”
“好什么呀,这之前都是大师兄管理,我也就跟着看看。再说这样一来我的休息日就没了。这好好的师父闭关做什么。”黑言无视在自己耳边嘀咕着所谓大事小事的棋清,发觉自己这几日竟是除了嗑瓜子就是听着身边这小厮唠唠叨叨的。懒洋洋的抬头瞧了一眼山上太阳被银灰色的云层包围遮去了大半光辉,似乎又欲有一场大雨降临的气势。
顺手拿来一块糕点塞进口中,抖了抖掉落在衣上的糕品渣躺下,伸出十指清点着手指头,才惊觉距离大师兄和二师姐离开已经过去了近五日。
行春堂位于夜蒲以东,沿着村道直走过第一条街道便能进入小镇里头的集市。
街道上的商品花样繁多,看着人有些眼花缭乱。瞧着从身边频频走过的路人,叶初浅忽然觉得自己这背着行李提着米的模样像极了那漫无目的、刚刚讨得些米的流浪人……
等等!流浪人?讨米?不对呀,哪有人这么形容自己的。叶初浅摇晃着脑袋,眼珠子滴溜溜的盯着街边冒着热腾腾蒸气的包子。吞了吞口水,想起包里头的糕点。她停在路边,将那米色油纸伞合起靠在墙上,歪着脑袋,将舌头置于唇上一脸欢喜期待地把手伸入包袱中摸索着。
摸索了许久,却是扯出了些衣角、裤脚。再往里伸了伸,因是好不容易摸到了裹着糕点的方巾,有些得意忘形地一扯。
伴随着她的动作,几块看着白嫩香甜,极为好吃的糕点从包袱里溜出。发现及时的叶初浅手脚灵快接着了二三块,那些未能接住的却是骨碌碌地滚向四处。其中一块滚到了路中心被一位无心路人一脚踏下,爆出里头的芋头馅。
发觉踩到东西的那人,瞧着粘上了许些芋头馅的鞋底,回头看了眼那糕点粗俗的低骂了声甩袖走了。随后驶来的马车,车轮碾过脏兮兮的糕点,在一个瞬间,原本还是白白嫩嫩的糕点变得扁黑扁黑的。而前方继续行驶的马车车轮上残余的芋头渣伴随着转动碾压重复动作,没有掉落,反而是牢牢地粘在那,像是某种动物排出的异物,不堪入目。
看着如此惨象的形成,叶初浅顿时没了食欲,再看看手里的几块芋头糕,忽而想起刚刚那车轮上的异物一阵反胃。匆匆将手中的东西丢给了旁边盯着自己手中糕点看的乞丐。
抬头看了那热腾腾的包子,终是从袖中拿出一个绣着几朵白梅的暗红色荷包,取出几枚铜板。正要走向那路边摊,却是被人一手抓住手腕。回头一看,竟是一位面貌平平穿着灰色袍子的陌生男子。
抓住叶初浅手腕的,她眼中样貌平凡的灰袍男子便是李青。他本是受赌坊掌柜的催促四处寻找拖债人胡四的下落,那晚蹲点几夜好不容易抓到了人,却是被一个莫名出现的女人胡搅得跑了人不说还丢了钱财。那天晚上对方站的位置背着光,他根本就没有机会看清对方长什么模样,光凭着一个体香,又如何能找到一个人,自己又若非是那土狗。
赌坊掌柜老抓着这点梗念叨他不是,于是很是心烦得四处走走。没想刚走过条街便瞧见了自己眼跟子前约是十二三岁,穿着一身粉裙的姑娘站在墙角眼勾勾得瞧着对面的包子摊,只瞧清被她捏在手里的荷包,也没瞧清对方长得如何便已上前抓住对方的手腕子。
对方身上混有药味甜枣味同记忆中的味道重叠,李青便心中更为确定被自己抓在手里的人是那晚的姑娘。抬眼看去,她眉头微蹙,一双清冽的眸子看不出悲喜,唯有一张朱唇微张下弯,同那眉头表述着委屈的情绪。
对于那晚发生的事,于心于人对叶初浅而言都是过脑事,完了便忘了。那晚她所占位置确实是可以看清李青的模样,但是她却是没注意对方长什么样。再者她自以前以来便是个脸盲路痴儿,更是认不得李青。
微微感觉到被抓着的手腕开始发疼,便喊道:“公子抓着我是作甚?莫不然公子是看上姑娘家便就是要掠去的登徒子?”说及此,便是弯下眉头,眼中泛起了泪花,故作一脸诧异害怕,略大的嗓门,倒是引起了过往路人的注意。
李青微微扬了扬眉,看着周边议论指点的路人,再瞧瞧叶初浅那装得一脸害怕恐惧的模样,倒真像是自己成了那抢掠黄花闺女的登徒子。
不想徒增麻烦,李青松了手,抱拳解释:“姑娘误会了,在下李青,我只是见姑娘手中的荷包有些眼熟,便是抓着姑娘了。不知这荷包姑娘是从何而来?”他这荷包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他能认出来,是因为上面有他做的记号,若是无心是发现不了的。
叶初浅看了眼手中的荷包,挑了挑眉,这才想起荷包的来历。抬起头对上李青的眼,心知这人必是那被自己盗了钱财的人之一,咋一出门就撞见了?
内心感叹着世界真小,却还是神情淡然脸不红心不慌,摊着手一本正经的说:“荷包这种东西不过是寻常人家都能见着的。本就出于同个绣娘的东西,觉得眼熟也是正常。这荷包是小女拾来装散钱用的,若公子喜欢那便给你了。”说着倒出里头的几枚散银铜钱,将荷包塞到了李青手里。
李青手里捏着那干瘪的荷包瞧见上头自己做的记号却是有些哭笑不得,若是不知情自己在荷包上做得那小动作倒怕真是会相信了。
瞧着她要离开,伸手将人拦下。见叶初浅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不待她说些什么,便是一脸赔笑得收回手说:“方才是我唐突冒犯了姑娘。作为道歉,我请姑娘喝杯茶。”
“喝茶?你我并不是熟悉,公子忽然说请我喝茶,莫不是要将我迷晕了倒卖青楼?”叶初浅盯着李青脸上那有些崩塌的笑,冷笑一声。“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有事,公子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喝茶吧。”
“等等!”李青无奈,回神过来却又是伸手抓拦着了对方的手臂。
男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让叶初浅非常不爽。李青瞧着她晶亮亮的眸子有了怒意想起方才她要买包子的模样,便是将荷包收好说了声等等,流星大步地走过马路到了那路边摊子买了几个热腾玲珑的包子。
将包着包子的牛皮纸袋递至叶初浅的前面,不料她却是看也不看便是拿起那一袋包子丢向了街边蹲点的土狗。
“你!”瞧见她的动作,李青终是没了耐性。本便是这女人盗了他钱财,自己这般卖脸却是在犯贱了。想着便是双手握拳,红了眼。
叶初浅定眼瞧着那头咬了从袋子里滚落的肉包子便晃着尾巴跑了的土狗,指着对面说道:“糖葫芦。你请我吃糖葫芦的话,我就跟你去喝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