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鸢尾之蓝
夏至未到时,酒肆行人开始谈起来自远方江湖的传言。
听说,有人在一夜间血洗了如今风头正劲的魔教在潇湘郡的分堂,那刀手的刀太快,所有人都是被一刀毙命,表情凝固在最后的一刻,仿佛连疼痛都还没察觉。当南陵烟雨阁的花士姗姗来迟之时,庭院里的鲜血已经深深地渗透了每一寸草地,连吹过厅堂的风都是殷红的。
一只笺纸折成的飞鸟被挂在悬栏上,随风飘摇,仿佛浴血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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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鸢蓝的刀名为鹓鶵,那是一把年轻的刀。
鹓鶵是模样像是凤凰一样的小小鸟儿,它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可是和身披彩霞的凤凰相比,鹓鶵是那么渺小而不起眼,就像是一个的空洞的影子,追逐在光彩璀璨的凤凰身后,很久以后记忆起,只剩下淡淡的哀伤。
少年子弟江湖老。
昔年鲜衣少年,后来白衣卿相,后来虎贲朗将。
他们唱着“一剑霜寒十四州”那样骄傲和美好的词,所以他们不害怕死亡,不害怕失败,只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变得不再像自己一样。
因为当少年们说起这一切一切的时候,他们都还没老去。
每当唐鸢蓝站在镜前,都感觉自己又衰老了一些。即使他的容颜依然是那样年轻而秀雅,但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皮肤之下的血肉在逐渐腐烂,如同枯萎的树木逐渐老去的树根一样。
唐鸢蓝真的很喜欢那些属于少年的风华,但是自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便与这一切擦肩而过。
他第一次抽出鹓鶵的时候,是在遥远南方的一个小城里,那一日寒蝉凄切、青鸟饮鸩、长街染血。
人们说,这世间从没有人能活着看见唐鸢蓝的刀;人们说,他的刀里含有无解的毒;人们说,当他出刀的时候,就如同长夜破晓、蝴蝶折翼,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一瞬间寂灭。
江湖里听过唐鸢蓝名字的人很多,但是这个名字的背后藏着那么遥远的传奇,以至于让所有人都忘了,这个天下间最快的刀手,年方十九。
唐鸢蓝自己把这一切都只看作是一个玩笑,鹓鶵只是一把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碳钢长刀,有些像苗刀,却有刀身稍短,刀面稍宽。这是一把小巧、干净的刀,上面没有一丝血迹、一丝毒药,无论刺进过多少人的喉咙和胸膛,它都如此清亮如洗,像是不断浴火重生的不死鸟。
鹓鶵是凤凰的影子,在尘世间孤独起舞,不断涅槃、不断追逐。
“唐鸢蓝,夜华第七,以鸢尾为名,唐门杀手。曾为唐门夜堂首席,杀夜华第七、第九,刀毒二法绝世,天下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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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在那座白玉般漂亮的拱桥上,蓝衣的少年找到了紫衫的小女孩。
女孩用笺纸折成了纸雀,一串串连起来,想要把她们挂在高高的栏杆上。
“你在做什么?”少年轻声问。
“我在祈祷,”女孩说,“爷爷告诉我,我的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一个十分美丽而孤独的地方,所以她会一直待在那儿,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很想念她,所以就折了千纸鹤。”
“每个千纸鹤都是一个小小的愿望,妈妈曾说,当一个人能把一千只纸鹤都折好串起来挂在高高的地方,她们便会活过来。鸟儿们会随着风飞走,实现看见她们的人心里的一个愿望。”
“……”
“所以我想啊,我没有什么愿望,我只想她们能留在这里,当妈妈看见的时候,便会想家,便会想回来。这些鸟儿们会带着她一起回来,让她永远都不会迷失回家的路。”
少年无言,也许可以说,小小的女孩什么都还不懂。但还是也许,在心底,她其实已经明白了,有一些对她而言至关重要的东西已经永远消逝了。
但她还是那么坚强,那么温柔地微笑着。
如同她的母亲那样。
如同他的母亲那样。
少年从女孩手中接过彩色的千纸鹤,挂在了高高的地方。
清风将她们吹起,那一片绚烂的色彩凌空翻飞,纷扬如舞。
很久以后,那个少年依然爱着蓝衣,他也学会了折起小巧的纸鹤,挂在高高的地方。
世间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个无情的标志,象征着那个刀手自己绝世的风华。
唯有唐鸢蓝明白。
这是一个温柔却冰冷的忏悔与祷告。
愿那些逝于刀下的灵魂,能在暗夜里找到回家的路。
这些名为怀念的思绪突如其来,挥之不去宛如鬼魅。
梅雨打破乌蓬,青苔蔓上小桥,流水如琉璃一般碎裂;明月撒下几缕忧伤,桂花飘出两分迷惘,麻雀在屋檐游荡,暖风在四方流浪;清酒滴落染湿一块雄黄,酥糖融化黏住一片衣裳。青石上打衣声声如同游子马蹄达达,莲池中轻笑阵阵如同银铃清响叮叮。
依依十分烟雨,九缕清风轻抚八面灯笼,七步转过回廊,又见六角亭台,五孩童悄悄跑过弄堂,走过了四方屏风,要来三二铜钱,买来一粒甜甜的米花糖。
这是让人窒息的思绪,不过二四桥入梦,当时曾有明月,而今烟花已熄。
现在的轰鸣甚嚣尘上,偶然忆起,如大雨淋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