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煌音
将狮牙横置在桌上,毕月想起了很多事。
山月的剑技很强,强得让人绝望,但是他永远只随身带着一把木剑,不杀人,只伤人。
毕月曾经也疑惑过,但是山月只是说:“因为有木剑便足够了。而且,那个会为我铸剑的人,也早已不在了。”
剑。
毕月在很久以后才明白了何谓名剑。
据说龙庭中原与巫地之间的千里巫山中有着一座剑冢,千百年来,天下间最强大的剑客都会在合适的时候把自己的剑葬在那里。无数利剑深深插入岩石里,就像是一座座墓碑,无言地记录着古老过去的风霜。
剑归青山。
爱剑如命的剑士们总是认为每一把剑都是有生命的,那种生命是与生灵不同的意志,虽然无言,可是凛冽却鲜明。
剑冢是剑的坟墓,无数的好剑被埋葬在了这里,那些传奇的故事也被埋在了青石之下,所以这里显得很安静,很肃穆,就像是一片记忆的荒漠。
不知道这里的剑的主人曾有过怎样的绝代风华,不知道这些剑的主人是否能够十步杀一人,浩荡游千里。即使那样的年代真的存在,也早已随着风沙逝去了,留在这里的,只有名为剑的坟墓,一直一直地立着,直到沉默的尽头。
世界总是变化的,如今重要的事物,明日就可能会变得一文不值;而明日所歌颂的故事,可能只是现在的江湖里所溅起的一朵小小浪花。
然而无论是否无名,剑士总是不变的。他们在最古老的年代里就诞生了,依着一支长剑在尘世里走走停停,他们所做的,关乎江湖却无关青史,立于河山却无关天下,只在乎一颗自心,一种姿态。
所以剑才是兵器里的王者,那是一种不愿迁就的标志、一种骄傲而强大的态度。
这真的很好,值得有人为之付出一生来坚持。
所以世界的枯荣是重要的,因为那是人所处的地方;然而枯荣也是不重要的,即使走到了天荒地老,那些桑田沧海依然在轮回。
毕月的名誓是“墨羽”。
墨羽——那被喻为黑色而锋利的羽毛的事物,便是利剑。
毕月是天生的剑客,他能瞬间领悟自己见过的每一个剑招,在接触到剑身的一刹那便能了解一把剑的过去和意义。
剑的名字是刻印在其上最深的印记,那是他们的过去和未来,是隐藏在冰冷坚韧的形体之下沉默的灵魂。并非是万物有灵,而是正因为那些伟大的匠人们为这些事物赋予了形体与意志,才使得一切都如此不同。
其实毕月不习惯这把名剑狮牙,狮牙的意志实在是太沉重了,甚至让毕月自己感到十分的难受。
晛熏曾说:“你不该拿走这把剑的。”
也许她说的没错。
毕月明白,晛熏是整个龙庭实力最强大的术者之一。即使她的境界或许不是登峰造极,但是她的术法,却让天下绝大多数术者都难以望其项背。
她如同一位剑士一样,追求着一道破万法。在她面前,几乎任何的技巧和招式都是毫无意义的,浩浩荡荡、天雷无妄。
而正是因为由她守护着这把长剑,所以才无人敢以去抢夺这柄“灵狩器”。毕月从晛熏手中取过狮牙,取走的,其实是纷争与灾祸。
毕月伸出手想要触碰剑身,但当他的指尖伸到一半的时候,他轻声问:“你醒了?”
那个金瞳的少女坐在毕月的身后,神色里满是厌烦与恼怒。
她的模样似是比唐丹芷还要稍小一些,身上罩着轻薄的短衫,棕色的短发配着小巧的五官就如同精致的娃娃那样漂亮。她睁着猫一般的淡金色瞳孔,身上满是桀骜的气息。
毕月不再想要拿起狮牙,转身看着这个妖魅般的漂亮和神秘的少女。少女的手背上雷霆一样的纹印闪着光,她屈指成爪,就像一只充满戒心的小动物一样。
毕月感到自己的手臂隐隐发痛。虽然看起来十分娇小,但这个少女的力气却远不是人类可以比拟的,当日为了通过晛熏的试炼他被这个蛮横的少女抓得遍体鳞伤,虽然受于剑本身意志的限制让她很难对人造成实质的伤害,但是那种锥心的疼痛,依然让毕月记忆深刻。
这才是狮牙真正的秘密——天狮煌音,“灵狩器”狮牙所封印的剑灵。
“别碰他。”
少女模样的煌音警告着毕月,她本身其实是非人的存在,拥有着野兽一般敏锐的直觉。她不喜欢毕月身上隐藏着的那种冰冷而尖锐的味道,那总让她想起荒芜的原野和无声燃烧的业火——那些古老而不详的事物。
自从毕月在晛熏的庭院里打败煌音之后,她便一直沉睡在剑中,直到最近,毕月第一次抽出了狮牙。
即使在真名之物里,灵狩器也是极为特殊的一类。世间的灵狩器皆是由数百年前一位绝世的名匠所铸,这些武器中都封印着强大的器灵。器灵的意志和器物本身的真名意志相互共生、相互制约,她们借由器物的存在而有了自己的实体,而这些武器的真名意志也因为剑灵的存在而被强化。
灵狩器的传说在江湖中流传甚广,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些武器究竟是什么,如今又在哪里。然而最近数年,不少江湖中极为强大的势力开始或明或暗地开始寻找这些器物,其中便包括了晓夜宗。毕月向晛熏求剑,为的不仅是能够有一物傍身,更多的,还是想要以此为饵,把那些在暗处的人引到他的面前。
依靠着自己的直觉煌音理解了毕月的想法,这种被利用了一般的感觉让她十分讨厌。
毕月看着煌音的模样,苦笑了一声。
看起来要耐心解决的问题可不止阿玖那边有啊。
“煌音……”
听见毕月喊自己的名字,少女就像发怒的野猫一样发出了一阵眯起了眼睛。
毕月心知不妙,立刻抬起自己的手臂护于身前。就在那前一瞬间,少女就已经踏在地板上扑向了毕月,她的指尖显现出稀薄而建立的一丝电光,就像是弹出的利爪一样。
少女用手掌压住毕月的手臂倒在了地上,像一只抓到猎物的幼豹一样在他脖子上舔了一下。
“毕月我进来了……”
穿过客栈走廊的唐丹芷拉开了毕月的房门,在生了很久的闷气之后,她终于决定来找毕月谈谈。
但当打开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如此的景象。一个她不认识的漂亮少女如同跳进毕月怀抱一样将他扑倒在地,并做出了无比亲昵的动作。
“呵。”
唐丹芷冷哼一声,重重摔上了门。
狮牙意志的制约让煌音无法真正伤到人类,趁着这一刻,她也一脚狠狠蹬在毕月肚子上,跳到桌前提起剑飞身跃出了窗。
毕月后背撞到了桌角,生疼。他艰难地用手支着地面,慢慢爬起来,长长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我倒觉得这就是所谓的自作自受。”
悄悄跟着唐丹芷过来的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屋内,她坐在椅子上,淡然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