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华丹月录

  “准备好了？挺胸、收腹，三、二、一。”

  织图南用力双手一拉，骤然将女孩腰间的束带收紧，唐丹芷不由急急呼喊道：“疼疼疼。”

  “哈哈。”

  苏培风坐在一旁的高椅上咯咯笑着，悠然地晃荡着双腿。

  “这套吴织襦裙唤为‘江鸾’，是绣坊中极为闻名的款式，”织图南站在唐丹芷身后，一边帮她整理着领角袖口，一边娓娓道来，“这套襦裙交领高腰，杨绸打底、纹有江花，形制轻便而且不失风雅。南陵名流女子在家中大抵都备有如此一套衣裳，玖玖你穿起来，看起来可是再合适不过了。”

  织图南帮唐丹芷打理好一身后，往后站了站，让女孩能够看清自己在镜中的模样。

  唐丹芷一袭素雅吴织，上襦墨黑，下襦浅绿，颈口缠着一圈淡紫披肩，腰间翠笛玉坠压住了裙幅。她将一头青丝盘成单髻，插有那小巧玲珑的桃花簪，流下的发丝刚刚及肩，俏丽乖巧的脸上略施粉黛，多添了几分成熟韵味。

  苏培风窜到唐丹芷身边，嗅了嗅女孩身上茶药清香，然后又黏了上去。

  她说：“阿澈和琼琚没有进来，不如我们悄悄跑出去玩吧。”

  织图南反手就敲在了苏培风的头上，笑道：“别闹了，你们要是跑了，她们还不得把我狠狠教训一顿？”

  “唔……”

  苏培风捂住脑袋，不开心地发出了一阵低吟。

  唐丹芷安慰道：“之后我找小姨商量一下，找个时间我带你一起出去玩一圈吧。”

  “说好咯。”

  苏培风露出小猫一样的笑脸，在女孩身上蹭了一下。唐丹芷在她的脸颊上捏了一下，便跟着织图南往门外走去。

  苏琼琚闭眼坐在阁中一方，默然饮着杯中茶水。织澈扬笑坐一旁，手指压在长琴弦上，奏着一段柔雅悦耳的旋律。

  自少时开始，两人之间或大或小的争执便从来不断，不过当时有着苏璎瑶在其间调解，所以往往皆是不了了之。如今她们早已对彼此早已知根知底，每每吵闹之后，都会心照不宣地不再有所纠结。

  不过今日之事还是让苏琼琚有些生气。她与织澈扬唇枪舌战一番之后，仍是有些埋怨，于是便一脸冷淡，丝毫不愿意再搭理自己这个深藏不露的闺蜜。

  织图南的头从屏风后面探出来，确认了房间内一片祥和之后才走出来嫣然笑道：“我把玖玖带过来啦。”

  苏琼琚把茶杯放下，笑骂道：“你这小妮子还是这么机灵。”

  织图南“呵呵”傻笑着，丝毫没有一点反对的意思。

  伴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穿戴整齐的唐丹芷被织图南推了出来。知道唐丹芷的来意之后，苏琼琚特意取来了这一身衣裳，说要把女孩好好打扮一下。

  唐丹芷正在生长之年，在星寰宗时，苏琼琚便时时写信询问女孩情况，寄来衣物。那件她随身携带的那件漂亮枝宿便是今年年初，苏琼琚托人带到谷城的，说是新年礼物。

  苏琼琚看见唐丹芷的时候眼前一亮，走过来理了理女孩的鬓发，笑言：“我家玖儿果然什么时候都这么可爱。”

  唐丹芷脸上一红，嗫嚅道：“小姨，大家都在看着呢。”

  织澈扬也轻然起身，戏谑道：“看你这模样，是想把玖儿包成一个粽子捆在身边么。果然我还是应该把她藏得深一点，等到明天再带出来，吓不死你。”

  唐丹芷听见两人把自己当做娃娃一般争来争去，觉得有些窘然，但又有些欢欣。

  织图南之前已向唐丹芷解释过一切缘由，唐丹芷母亲苏璎瑶、小姨苏琼琚与织澈扬很久以前乃是钗阁同门，关系极好，这间容安斋便是三人合力开设的。如今苏琼琚和织澈扬依然留在钗阁，由织澈扬把这满载着三人青涩年华的清雅小馆经营了下来。

  织澈扬与晛熏有旧，所以早早便从她那就知道了唐丹芷到了临江的消息，因此才会遣织图南邀几人入阁，留住此间。

  “嗯……毕月和静姊姊呢？”

  唐丹芷环视周围，没看见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于是便轻声问道。

  “啊，我知道，”苏培风从角落里闪了出来，“他们见到琼琚之后就被她赶出门了。”

  苏琼琚轻咳两声，抓住自己女儿的衣襟把她拉到了身边，暗暗拧了拧少女的耳朵。她平静笑道：“别听风儿乱说。因为明日他们也要陪着玖儿去阅香阁一访，所以先去街上走走，置备些事物，应该不久就回来了吧。”

  织澈扬让织图南帮着自己收起了长琴，把其放在了一个素锦长盒旁。

  素锦长盒上面的纹路让唐丹芷有些怀念，因为她记得自己母亲也有类似的器物。她在其中放着自己平时穿戴的小巧首饰，唐丹芷天生便喜欢美好的事物，会趁着母亲不在把盒子倒空，一件一件拿在手中把玩。所以苏璎瑶有时会悄悄在里面放上糖果，女孩找到了便会十分欢喜。

  织澈扬看见女孩好奇的目光，于是便打开了盒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支玉笛，浑身莹白、尾部着缨，看起来十分精致。

  “这把长笛名为‘摇珞，算是这座小楼里的镇馆之宝吧。”

  唐丹芷一声轻叹，点了点头。

  “玖儿，今天天气正好，你随我去江堤上漫步一圈吧，”苏琼琚握着唐丹芷的手，“许久不见，正好能听听你在江左的日子，我也给你讲讲你母亲的故事。”

  唐丹芷微笑着答应。

  四月雨歇，五月芬芳。犹如当年檐下晚风安详，青梅小街，游子还乡。

  -

  唐丹芷的笛音是母亲所教的。

  雨霖铃、醉花阴、蝶恋花、水龙吟。

  在懵懵懂懂的总角之年，她便会抱着笛子，坐在房前那座长桥之上，揣着几块酥糖，看着水中鱼儿嬉闹。

  风声悠扬、阳光潇洒、酒香甜淡。

  那是一个水乡依依的地方，巷子里有春华秋实，巷子外有马蹄声声。那是白墙黑瓦的巷子，随时都弥散着醉人的酒味，在那里吹过的风是醉人的，开过的花是醉人的，长出的人儿也是醉人的。

  她以为自己就会在那醉人的地方长大，然后安稳地活着，如同她的母亲那样。

  可是仿佛只是不经意之间，所有的一切便都恍然不同了。

  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些安然的过往，便成了遥远的念想。

  那便名为故乡。

  在入夜的时候，唐丹芷想起了静曾经说过的话。

  “是啊，可是再喜欢，也回不去了。”

  当唐丹芷一点点长大，她终于发现，这个世界或许没有那样单纯而美好，所有的一切都有着源起，有着终结。

  而那个遥远、美好而模糊的身影，就在不远的前方，低声呼喊着她。

  母亲和她，都曾在这安静的水边待过，看过同一轮清月，听着江水潺潺。

  如同一个轮回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