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菀彼青青
夜。
毕月和唐丹芷回到容安斋的时候,织图南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小院里,望着头顶花树。苏培风也不知何时从钗阁来了这边,趴在图南身上呼呼大睡。
毕月笑问道:“你在干嘛呢?”
“别吵,”因为被打扰了思绪,织图南脸上露出凶恶的表情,但是脸却并没有转向两人,“我在数这树上还剩下多少朵花呢。”
“早上我走的时候应该还剩下三十五朵,二十七朵开了,八朵还在含苞。现在呢?”
织图南缓缓侧过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毕月,道:“现在应该只有十七朵了,不过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也数了。”
织图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也不再数花了,道:“真无聊。”
然后她转身摇了摇苏培风的肩,念叨着:“培风快起来啦,你的玖玖回来了。”
听见这个名字,苏培风困难地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嗯,嗯。”
就像是小猫的叫声。
唐丹芷走到苏培风面前,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笑道:“小培风还是这么懒懒散散的啊。”
苏培风愣了一会儿才慢慢清醒,然后有些不开心地撅起嘴说:“玖玖明明说过要带我出去玩的,结果今天却扔下我自己出去了。”
“对不起啦,今天是我的不对,”唐丹芷安慰着苏培风,“小培风今天过来,是来找我玩的么?”
“是啊。”
“小姨也过来了么?”
“琼琚这两日看起来很忙的样子,所以是让青衣姐带着我过来的。”
“青衣?”
织图南解释道:“她指的是茶坊的夜菀青,是阿澈的学生。本来茶坊服制应是茶色,但她自己喜欢喜欢穿青色衣衫,所以我们一般都叫她青衣姐。”
唐丹芷点点头。
“对了,青衣姐好像找你有点事,所以阿澈才让我和培风在这门前等着你们。要是你有空的话,就快点到茶室去吧。”
唐丹芷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出去走了一圈,裙角上沾了不少泥点。
“那我去收拾一下,马上过来。”
“那行,”织图南抓起苏培风的衣领,把她拖着走回了游廊,“要快点过来啊。”
唐丹芷抬头望了眼毕月。
他温和地笑着说:“这两天估计你也会有些忙,不用在意我,你便自己过去吧。”
-
唐丹芷走进茶室的时候,织澈扬正和一个唐丹芷不认识的女子对弈,静不知为何也坐在一边,观棋不语。
那个女子一身青色夏衫,齿若编贝,领如蝤蛴,容貌虽说不上十分漂亮,但是婉约柔媚,会越看越觉得喜欢。她应该便是两个少女口中的“青衣姐”了。
听见唐丹芷推门的声音,织澈扬轻然落子,并未回头道:“玖儿你过来啦,先稍等一会儿吧。”
那青衣女子也抬头,婉扬笑道:“见过唐姑娘,我们马上便好了。”
不久之后,织澈扬完美收官,胜了夜菀青六子。
夜菀青苦笑道:“夜儿已经尽力,却还是比不过先生。”
“你总是在中盘太过求稳,失子不多可也难以赢子。所谓棋差一招,大概便是如此。”
“受教了。”
织澈扬这时转过身来面对唐丹芷,问道:“今日你们到哪儿玩去啦?”
“到乌月巷走了一圈,风光十分漂亮。”
织澈扬点了点头。
“阿澈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我听说萧家那位小郡主请你去未央城里游玩?”
“是的。”
“萧家平日里和钗阁关系也不算坏,所以那小丫头即使想要从我们这边借走你的那支玉笛,也需要按钗阁的规矩来。按理来说,每年未央开城我们也都会让一两位坊主去其间坐坐,礼尚往来。你姑姑寻思你也没去过这样的地方,独自赴宴难免有些为难。可她平日里抽不出身,就只能托今年入城的青衣儿引着你进去,顺便也带上图南培风两个妮子,免得寂寞。”
唐丹芷心中流过一丝暖意,道:“谢谢阿澈和小姨关心。”
织澈扬微笑着摇摇头,似乎是不太喜欢女孩的拘谨。
静微微提醒道:“织小姐,我的事也给阿玖说一下吧。”
织澈扬会意点点头,笑道:“你的这位静姊姊似乎也有些不太放心你,所以委让我们借她一份入城的信物,我便答应了。”
唐丹芷脸上露出几分欣喜,向静问道:“静姊姊这几日身体好些了么?”
“我用玖儿开的药调理了这么多天,早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看你最近心思一直在那场比试上,所以一直没有打扰你。”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织图南和苏培风似乎也是刚刚才知道要去未央城里的消息,但脸上的神情迥然不同。
苏培风似乎是被平日里在坊中枯燥的生活憋得太久了,一听见能出去玩的消息,就眼睛熠熠发亮。
而织图南面露愁容。
她怨毒地飞快碎碎念到:“啊,我真的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地方。那里肯定有很多那种仗着自己家里有权有势就胆大包天、胡作非为的狗屁纨绔把,这群活着就会污染四周空气的渣滓就没人能好好管管么……”
夜菀青看着织图南,眼里充满了戏谑的笑意,她开口道:“别担心啦,扶摇儿也会跟着我们一起去的,这些事情她都会打点好的。”
室内突然出现了片刻寂静。
“啊~”
“啊!”
两个少女郁愤的惨叫声打破了静夜。
-
在闲谈一会儿后,夜菀青便带着苏培风离开了,织澈扬也唤织图南带着唐丹芷和静回屋,自己独自留下来收拾了房间。
穿过走廊的时候,几人可以看见庭院里的那株花树,素白的花瓣在月色里荡漾着微微荧光。
静说:“每每走过,都会觉得这里的风景真的幽雅。”
“是啊,不过可惜这株树上只剩下十七朵花了。”
“是二十二朵,”静纠正道,“有几个花苞藏在树梢深处,所以不太容易看到。”
织图南一愣,下意识说:“你也数过这花?”
“对的。”
她忿忿地嘟囔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静微笑不言。
唐丹芷记起织图南和毕月也有类似的对话,有些惘然,便问:“这花的数目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的事,”静婉然笑道,“可能只是小图南觉得自己粗心数错了,有些不开心罢了。”
织图南无奈地“哼”了一声,唐丹芷只能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织图南不喜欢寂寞,所以也不喜欢寂寞的人。她觉得寂寞本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东西,只要人人都不会寂寞了,这个世界一定会比现在还要美好几分的吧。
可还是有人说,这世间最是寂寞难过的事情,莫过于净室扫尘、空庭数花。
因为只有做过这些事情的人才明白,这个过程有多么的无趣和难耐。
所以织图南永远都数不清树上花有多少朵;而毕月与静即使只看一眼,便已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