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火翼
江右杜家公子住在花坊之中一间华贵的厢房里,灯火通明。
那个自称为火翼的男子便坐在杜文非的面前,他与杜文非手谈数局,自认为棋力不错的杜文非却是全战全败。
火翼的棋风就像他本身一样,诡谲而幽静,如同暗夜里静静燃烧的火苗。
即使是杜文非也不知道这个被自家父亲奉为座上宾的男子的真实身份,明明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年纪,火翼的身上却带着太多他看不透的东西了,这个脸上带有妖艳刺青的男人就像是一个世间秘密的集合体,无论怎样都无法接近、无法揣摩。
又是一局惨败,杜文非叹了口气,任由手中棋子滑落回了棋篓。他看了眼窗外暗夜依然无眠的未央之城,脸上露出一丝冷冷的讥讽之意。
“梁侯萧氏在南陵尸位素餐这么多年,一直都没什么长进,如今怕是也已经有些秀而不实了。”
“萧氏毕竟是这方水土的昔日王侯,能代代传承这么多代盛而不衰,总是有些别人看不见的底子的。”
杜文非自傲道:“若说起昔日历史,我江右杜家比起萧氏也是不差分毫,这几百载朝代更迭了无数,但杜家如今在江右依然根深叶茂,屹立不倒,依然拜官进爵,富甲天下。这一切比起现在萧氏这名存实无的王侯虚位,可是强了太多。”
火翼点头笑道:“公子所言极是。”
南陵不比龙庭其他地域,此间世家宗族的理念根深蒂固,这些名流士子们自古便是党同伐异,即使是朝堂之上的力量也轻易撼动不了,所以多有百年大家族。而南陵世家彼此之间看起来亲睦和气,但实际上在私底下也是多有异心。杜家一直自诩为江右第一世家,但其气焰始终被萧氏压过一头,难免心中介怀。
火翼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所以才会和杜家许下这笔不小的交易。
杜文非点头,说:“一切都仰仗火翼先生了。”
火翼酌了半杯淡酒,笑而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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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阁下在想些什么?”
端丽的侍女悄声进了房间,看见赫连钧明靠在窗前,望着远方高楼。
“明明是这样繁华的城市,终有一日也可能会被灼灼的火焰所吞噬,烟花散尽,一阵尘土,想来也是有些可惜。”
侍女笑道:“阁下又多想了。”
“今天遇见了好几位故人,所以难免有些感怀。”
侍女把水盆放在木架上,打湿了手中毛巾。
“故人……?阁下指的是火翼先生与他身边的几位大人么?”
“是他们,却又不止如此,”赫连钧明轻声应到,“今日里我遇见了那个自称毕月的天狩武士。”
侍女思索了一下,蹙起了眉,缓缓才说:“原来如此,阁下一直很是挂念着他。毕竟,他和您一起,杀死了那个人。”
“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来说,遇见他其实不是那么一件愉快的事情,因为看见他的那双干净的瞳子,就会让我们想起那些遥远的故事,那些注定走向毁灭的结局,”赫连钧明拨弄着刀柄,“我很期待,在火翼布下的这个游戏里,他会带来怎样的变数。”
侍女笑了。
“您应该是支持火翼的那一方才对。”
“我不是,”赫连钧明回答道,“我只是一个见证人,一个可有可无的旁观者。我们本就是这样的存在,自私自利、各不相谋。晓夜宗的本质,便是一片阴影,这个尘世的阴影。整个世界里所谓的正确与规则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谎言,我们只有自己的正义。”
赫连钧明,晓部罗刹第一。他是晓夜的仲裁人,他需要辨别的不是是非善恶,而是要消灭魔宗自身的异端。
他是异端的异端清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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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你知道火翼是什么意思么?”
听见男子突如其来的疑问,女子摇了摇头。
“自我认识那个人起,就一直听宗里的人们叫他为火翼,”荷轻声答道,“他的名字应该是叔夜吧。”
“是的,叔夜,魔宗教长叔夜。火翼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的命格。所谓火翼,是一种图腾,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一样的羽翼,象征着涅槃与终末,这是如此不祥的存在。”
冰冷的地面上躺着几具黑衣的尸体,他们皆死于干脆利落的剑技,关莲在仔细地查看过后便用黑纱盖住了他们的身体。这些人是他的同僚,但他对于他们的死亡却没有一丝怜悯或者同情。
他们不过是付出了最后的代价,走向了注定的结局而已。
远处道路上流动的灯光如同河流一般,空气里遥远的迤逦歌声飘散不开。
荷微笑着说:“未央,不夜,明明是名字如此相似的两个地方,却是天差地别。我有些怀念在那座漠北的城听见的风声了,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样脆弱,像是风一吹就会流散的堆起的砂。”
“你好像有些开心?”
“是啊,”女子眼神赤红,中如同跃动着火苗,“我不相信命运,我只相信我看见的一切。我们都是被抛下的幼狼,是不被认可的怪物,但是这又有什么不好?怪物也可以像怪物一样活下去,没有谁能从我们身上剥夺走任何东西,但是他们总是在这么做,一边辱骂着我们、一边恐惧着我们、一边抢夺着我们的一切,所以我们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我们带回的火光,终会以鲜红染尽这个世界。”
关莲也笑了。
火翼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种命运,象征着毁灭的命运。那个被称为火翼的男人是终焉命运的代行人,他在这个世间撒播着火种,等待着终有一日将一切都引燃。
所以他选中了关莲、荷与罗阎。
关莲,夜部罗刹第一;荷,夜部罗刹第六。
他们是燎如星火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