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花火金鱼 上
未央城外的郊市之中，如今也是一副盛大气象。街上江湖游人摩肩擦踵，纷纷皆是眉飞色舞的神情。
进不了未央城中的江湖游侠都聚集在这个兴旺喧嚣的小镇里。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街边的粥铺里香气腾腾，一对面容清秀的男女坐在靠窗的那方桌前，喝着清淡解暑的荷叶粥。
“快到望日了，此地每年都是如此热闹景象？”
“嗯，”一袭素妆的萧凌霜望了眼人流如织的街道，“虽然未央城里是进不得外人，可是里面的客人却还是很爱在享受过灯红酒绿之后来临江周遭一游的。江湖子弟进不得城，在这城边住着，好运时也能逢见些名流闻人，也是稀罕事。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生意，久而久之，这里就变得热闹起来了。两代前的那位萧氏家主知晓这些后也不觉得冒昧，反而心有所感，便在此地扶持了许多商户，帮着把郊市给建得有声有色，到了每月望日，未央城中还会有不少坊中侍人到此设宴邀客，那才是真的热闹。”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不紧不缓，好像只是在诉说着闲时听来的的江湖见闻。
“听起来有些意思。”
“不过这个月的望日就又有些不同了，”萧凌霜说，“未央城里每过半年都会有着一场盛大的拍卖会，摆出的东西都是萧氏觅得的人间珍奇，其中绝不乏价值连城之物。在这种时候龙庭半个江湖的名流雅士都会齐聚一堂，可是天下间一等一的盛事，江湖少年意气长，这里有这般难得美事，又岂能随意错过。”
“你倒是很喜欢这片江湖。”
“是啊。”
她只是笑。
她有时也会羡慕自己的妹妹。虽然她们两人都寂寞无诉，但至少那个孩子还可以凭着自己心意游历江湖，挥霍着自己的任性，而她不能。她今年不过才十八岁，身上就已经背负起这偌大萧家的好一部分了。外人只道梁侯一门好生富贵，权倾一方天下，但只有真正生在其间的人，才知道这些事物有着多么重的分量。
萧凌霜其实内心里一直向往着江湖浪荡，好似几百年前那位独自在临江开宗立派，生前身后都无比潇洒的女侠红线，能够肆意地按照自己的心思活着。
但她不能。
终有一日她自己也会走到这南陵江湖的最高处，登上她父亲留给她的位子。千百年来整个龙庭的女爵屈指可数，但近乎每一位都是风华倾世之辈，所以在她自己的身上，实在是背负着太多的东西了。
萧凌霜和毕月在郊市里已经待了好几日，但未央城里的差人与宾客皆只听闻萧家大郡主最近身体不适，住在夜留宫主给她置备的清净别馆里，一时不好与人会面。
那个执掌着半个九月会的女子无论在萧家还是江湖中都是极有威望，所以她如此说来，无论真假，都做不得疑。
萧凌霜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遇到如此清净的日子了，甚至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毕月从来不是一个无趣的人，或者应该说，他是一个很细致也很让人舒心的同伴。
去留无意，漫随云卷云舒。
街角的花楼下有着一家杂货铺子，光线有些黯淡的房间里，一面摆着廉价的赝品文玩饰品，一面却卖着软嫩香甜的糕点。萧凌霜自己一人时肯定不会进到这种店面里来，但由毕月领着，她也到小铺子里买了好几回甜点。
小店的空气里充满着脂粉味，那些在外总是光鲜亮丽的风尘女子们时常三三两两地在橱窗边坐着，褪去了浓妆的脸上露出了慵懒而疲惫的神情。店里的糕点很好吃，虽然比不上萧家府邸名厨们手中那样讲究而别致，但是简简单单的甜腻就让人欲罢不能。毕月无意间给萧凌霜讲起了那个芳月酒楼里的有趣女子，她独自在繁华的街角里开着一家雅致小店，做着自己喜爱的事情。
这便是江湖。
一面是放荡不羁的风发意气，另一面，却是繁琐细碎的生活。
白日里，吃过了午饭，萧凌霜一个人去了河边。
碧空悠悠，江风吹得柳条依依，细碎的绿荫里她的青丝飘荡，她靠在大理石的洁白栏杆上，有些恍惚。
不远处传来倩俏声：“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萧凌霜忽地回过了头，看见了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她身边没有一个随从，倒是贴着衣服紧紧拉着一个自己也曾见过面的女孩。
她佯作嗔怒道：“真是多嘴。”
“当碧落说你在静养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凭你那顽固性子，怎么可能受得了清闲，”萧傲燕看着自己的孪生姐姐，眼睛里满是亲近，“最近门下这么多风波，终于有些支撑不住了么，所以才会溜出来散心？”
“也许吧，只是发生了很多事，”萧凌霜叹了口气，“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没有人哦，”萧傲燕笑道，“不过真要说的话，可能便是你我心有灵犀吧。”
萧凌霜轻轻摇摇头，看了眼萧傲燕身侧的唐丹芷，有些促狭道：“即使是像你这种糟糕性子，没想到也是能结交到朋友呀。”
唐丹芷轻然应道：“傲燕除了性子有些别扭，其实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性子别扭，”萧凌霜听闻如此，不禁嘴角含笑，“唐姑娘倒是把傲燕看得真真透彻。以后这丫头，也要多多交由你指教了。”
萧傲燕皱眉，说：“姐姐还是爱对我指手画脚。”
听着两姐妹日常间亲密的话语，唐丹芷内心里也泛出了柔和。即使是贵若王侯家，家人之间也有着这样温柔的牵绊。
啰嗦却认真的姐姐，调皮却聪慧的妹妹。
唐丹芷在她们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而她们，又何尝不是在这平和的人间烟火里，逐渐寻找着自己内心真实的模样。
有少年郎提篮打酒来。
他说：“真巧。”
几个女子应声回望，唐丹芷在见到他的那一面，露出了惊异的神情。
在未央城里，她认错了他一回，但这一次，她却绝不会再认错了。他卸下了平日里常穿的衣装，一身朴素布衣，但眉眼俊逸，柔和得让她有些眷恋。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于是她也说：“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