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岸芷汀兰 下
郭满盈端坐在地上，从头到尾都默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下倒下，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唐丹芷。
那个女孩依然呆呆地坐在角落里，无论周遭发生了什么，她都像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那样。
郭满盈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直到夜菀青的手指触到弦上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他曾以为夜菀青即使天赋再高，如今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修者，而他自己本来就是染血无数的宗师止境杀手，无论是境界还是经验，都足以碾压她。
但他错得太过离谱了。
这个九年前才刚刚步入宗师境界的女子，如今却已然达到了那传说的天人神境，在她面前，自己弱小得如同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
而这十面埋伏的乐曲，便是她的誓界，在这个强大的名誓领域里她的存在就像神明一样不可撼动，所以在她的牵引之下，那几个钗阁后辈才能轻易地打败高过自己修为境界无数的顶级杀手。
而她甚至还没有真正吐露自己的名誓来完全释放这整个誓界的力量。
拥有天人之境的夜菀青的确强过他太多，但是郭满盈还是发现了此间唯一的破局点，那便是那个名为唐丹芷的女孩。
那个女孩自从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之后便陷入了痛苦之中，此刻毫无防备，所以夜菀青也不得不花费许多心神来守护这个女孩。郭满盈知道只要自己能够一举抓到那个女孩，他就还有反击的机会。
而且他自己所要夺取的事物，也正在那个女孩的身上。
战局已定，夜菀青的琴声开始逐渐变得微弱。
郭满盈面色惨白道：“看来这次是我败了。”
夜菀青只是冷冷回答说：“你不是败了，而是错了。从很多很多年以前，你们就一直都错了。”
“是吗？”
变故突生。
在夜菀青说话的一刹那，琴声停了。郭满盈一直在等待着她松懈的一刻，此时终于让他等到了。
但在郭满盈与夜菀青擦身而过时，她的苦笑浮现在了他眼前。
似是嘲弄，也似是悲悯。
“风烟催寒。”
郭满盈刀光出现的一刹那，迎接他的，是女孩嘶哑地嗓音。
郭满盈撞进了风暴，灵力的风暴。
他从没想到过这个看起来无比娇弱的女孩的身体里竟然隐藏着如此磅礴而坚韧的力量，他全力的一刀竟然被这道波澜涌动的屏障消解了一半。
唐丹芷的境界和郭满盈差距的确太大了，她倾力的一击，也只能阻挡他的步伐一瞬。
但是一瞬便已经足够。
女孩紧攥的那把长剑发出了绚烂的金光，一个无比迅捷的身影撕裂了整个空间降临到了这个世界上。
狂涌的雷电毁灭了一切事物——花窗、屏风、桌椅、花瓶、茶具、梁柱——都在一瞬间化作了齑粉。
而那个如同神临的少女用雷光化成的巨大利爪洞穿了郭满盈的胸膛。
天雷无妄。
郭满盈最后抓住的希望也转瞬变成了绝望。
他的一生似乎都是这样。
感受着那撕裂心肺的痛楚，郭满盈的心中却突然变得平静了起来。
他从不是一个好运的人，但他有着足够的野心。他不过出身于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江湖宗门，但为了变得强大，他弑师叛友，为弥天楼鞠躬尽瘁。他对别人狠，对自己却更狠，所以经过十来年，他才从一个无名江湖小辈变成了潇湘堂主这样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他杀了很多人，有着名满天下的君子，也有着罪恶滔天的凶徒，但死在他手下的，都决然不是无名之辈。他曾拥有着一切——荣华富贵，万人敬畏。
但在那个那个名为唐幽铭的唐门少年来到南陵的那一夜里，一切都改变了。唐幽铭毁灭了弥天楼的一切，就像他们曾经夺走唐门所拥有的事物那样。那就像是一个可笑的闹剧，弥天楼震慑天下的五百顶尖杀手都参加了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杀局，而在那一夜，夜华榜中一半以上的名字，都永远从这个世界上除去了。
那夜之后，郭满盈失去了一切，转瞬之间从一位纵横江湖的大人物变成了人人憎恶的逃犯。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做一辈子的小人物——活得像一条狗，死了，也像是一只惹人厌恶的臭虫。
“别杀他……”
唐丹芷呢喃道。
煌音只是冰冷地说：“他惹阿玖哭了。”
唐丹芷好像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早已满是泪水，她在悲伤。
为一个她刚刚才听闻的故事而悲伤，为那些她最珍爱却早已逝去的人而悲伤，为那些她无法挽回的事情而悲伤。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请不要杀死他，”唐丹芷的声音细若游丝，“母亲给我说过，永远都不要憎恨。因为一旦陷入其中，就永远都不会有救赎。”
煌音皱起了眉。
她不明白唐丹芷的话语，但她相信唐丹芷的决定。
所以她松开了手。
郭满盈倒在了地上，他虽然还没有死去，却也已然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他痛苦而疯狂地大笑。
“原来这就是我的结局啊。”
唐丹芷默然。
郭满盈转过了头，他看着唐丹芷的面容，说：“仔细看来，你和那个女人是真的像啊。”
唐丹芷漠然道：“是么。”
“哈，”郭满盈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狰狞，“我现在都还能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十三个绝顶杀手一起刺杀那对男女，她是真的很强啊，即使只有一人，就几乎打败了我们所有人。但她还是输了，我们中最厉害的剑手成功杀死了那个唐门的废物，我还记得那个女人脸上的神情，和你现在几乎一模一样。”
“明明是那么漂亮的脸蛋，却露出如此痛苦绝望的神情……真是让人内心愉悦……”
他又开始咳着血放声大笑，似是在嘲弄着唐丹芷无能的善良，但当他出声的一刹那，一道剑光切断了一切。
那是一道来自天外的剑光，仿如刹那芳华，无与伦比。
所有人都回头望去，她们看见了那个手持青色剑刃的女子。她白色的衣衫上已被鲜血染红，如同牡丹一样绽放，但自己的身上却没有一道伤口。
她为了走到这里，杀尽了一切。
“如果对卑劣和残忍也赐予仁慈，那么亦是对善良的亵渎。”
静对着唐丹芷，一字一句地教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