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岸芷汀兰 上
琴声低吟。
十面埋伏。
夜菀青的指尖在弦上飞驰，无数旋转飞散的真气凝结成网，铺满了整个房间。
霓虹灯光透过破碎的雕栏花窗射了进来。
每个钗阁女子面前至少都立着一位黑衣的杀手，他们悬刀在侧，手上握着制式精弩，皆是精通于杀人术的强大武者。
世家宗门与黑道帮派，构成了整个江湖的一表一里，这些弥天楼的杀手们经历过残酷无比的训练，出入于阴影之中，其理智隐忍的心性与变化多端的技艺都非寻常人可以比拟。他们深刻理解了何为战斗，所以即使修为再高，一般的武者也很难与这样的杀手为敌。
但面对着这样强大的对手，几个女孩都露出了严峻的神色。
“青衣姐，那个最麻烦的家伙就麻烦你了。”
公孙扶摇缓缓整理了一下自己酒红色的衣裳，一对闪着银光的剑器从袖口滑落到她的掌心。
她眼角余光瞥见了唐丹芷的面容，那个女孩死死地握住拳头，似乎是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苏培风似乎也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姐姐如此动摇的模样，默默地贴在了她的身边。
在数日前的酒楼之上，公孙扶摇见到了女孩那位俊秀蓝衣的兄长。
他曾说：“因为我有必须要杀死的人。”
唐丹芷和唐鸢蓝从母亲那里继承着同样清澈的眼神，但其中却蕴含着截然不同的意志。
唐丹芷是一个太过年少的孩子，她一步一步走在她母亲曾经走过的道路上，寻找着她曾所没能找到的风景；而唐鸢蓝是一个太过成熟的武士，他只为自己所背负的命运痛苦地活着，在他的世界里没有救赎，他苦苦追寻的一切，也可能都不过是虚无的幻影。
但是年少的孩子也总是会长大的，终有一日她也会了解那些自己所注定会面对的一切。
而如今，只是恰好已经到那样的时候罢了。
公孙扶摇看见自己身前杀手所佩的名贵黑鞘剑，冰冷地笑问：“你是守宫卫三队的首席？”
“是又如何？”
“那你应该便是宗师化境了吧。”
那杀手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说：“既然扶摇姑娘已经知道了，那不如现在就投降如何？我们想要的只是那一样东西，只要姑娘肯交出来，我也自然不会伤到你们性命。”
“不，你似乎误解我的意思了呢，”公孙扶摇微微蹙眉，像是有些苦恼，“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死在我的手上，似乎也会脏了我的剑啊。想想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杀手首席冷笑出剑，漆黑的剑影快得像是一道穿过空际的游丝。
但那一剑只刺了个空，公孙扶摇有如穿花蝴蝶那样绕剑而舞，无论怎样的风暴都沾不到她的衣角。
然后她出剑。
满堂势！
在杀手首席出手的一瞬，立在织图南身旁的两个杀手也随之而动。
两人一人手执狭刀，一人紧握铁弩，一近一远，封死了织图南所有可以移动的范围。他们的境界虽然稍逊于首席，但皆有七段以上的修为，两人配合无间，甚至足以诛杀至境宗师。
织图南大声喊道：“培风，帮我！”
但两个杀手已然出手，他们准备在织图南得以反击之前便将其截杀！
原本待在唐丹芷身旁的苏培风在听到织图南的呼声之后，蓦然转过了头。
她往织图南的身边奔去。
原本身形娇小的苏培风在行动起来的瞬间却像是一头奔驰的小豹子，浑身上下都带着不可被驯服的野性。仿佛仅仅凭借着本能，苏培风轻易地躲开了杀手的刀锋和箭矢，她窜到持刀杀手的身下，从腰间拔出的短刀刹那就撕破了他的腹部。
然后，弦意迸发。
织图南衣裙翻飞，剑器已至。
踏鹊枝、胡笳拍、浑脱舞、剑器行！
在十面埋伏急促的曲调中，弦意缠绕在每个钗阁女子的身上，她们就像是同一把琴上的丝弦，互相交鸣。
弦意无形，却锋锐如刀，织图南和苏培风每一次出手，都会让杀手身上溅出无数血光。
他们引以为傲的杀阵在两个女孩精密无比的配合之前显得是如此可笑，他们无论怎么尝试着想要挣脱这弦意的束缚，都只不过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加千疮百孔。
那杀手首席亦身陷困境。
他的快剑原本就无比适合于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刺杀敌人，但是公孙扶摇以舞步一般灵动的身姿完完全全避过了他所有的攻势。
他能看出来这个女子不过八段的修为，但她的动作是那么完美，仿佛将他所有的招式都看透了一般，后发而先至，每一剑都带着流光韶华。
“绝命！”
他终于释放了自己的名誓。
在这一瞬间他的身形化作了一道残影，他的名誓使他可以在一瞬间超脱时间与空间的束缚，刺出必定绝命的一剑。
但他在出剑的一瞬间，看到了女子嘴角明媚的笑容。
她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她飞身起舞。
天地为之久低昂！
她的全身都和充满整个空间的琴声融为了一体，宛如形神超脱了世间。
她即是这片天地。
在这一刻里杀手首席找不到了公孙扶摇的身影，他感觉到，要想杀死她只有将这整片空间都撕碎。
但他做不到。
他曾经的确是一名强大而无情的杀手，但是无数年的荣华已经磨损了他的爪牙，如今他只是一个自私自利、身不由己的武士，他所牵绊的每一件事物都让他变得更加弱小。
所以他退缩了，他不敢去尝试，尝试撕碎这看起来无法匹敌的世界。
所以为此他也失去了一切。
银亮的剑锋刺穿了这位曾经名动江湖的顶尖杀手的喉咙。
他死去了，就像无数被他杀死的人一样，一剑封喉。
好似命运的反讽。
鲜血染上了公孙扶摇原本就红艳的衣裳，显得更加美艳，但她的眼里没有欣喜、没有悲伤、没有骄傲，也没有慈悲。
她只是孤独地站在那里，如同站在炼狱的尽头。
“一切都结束了，你已经付出了，你应该偿还的所有代价。”
织图南与苏培风所面对的那两个杀手，也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即使知道这两个人曾经手上沾染过无数鲜血，她们还是没有杀死他们。
杀人需要的不仅仅是理由。
还需要，义无反顾地步入地狱的决绝和疯狂。
所以在两个女孩收手的那一刻，公孙扶摇反手掷出了自己手中的那对剑器。
银剑狠狠地定死了倒在地上的杀手，甚至让他们来不及发出最后痛苦的惨叫。
苏培风满脸惊愕地向公孙扶摇怒喝：“你在做什么！”
她只是淡淡地回应：“做我应该做的事。”
平时很少露出严肃表情的织图南此刻也痛苦地皱起了眉，颤颤说：“师姐，这样做不对。”
“我知道，”公孙扶摇微笑，“但我还是得杀了他们。你们只需要坚持着自己所相信的事物就够了，所以你们讨厌我也罢、恨我也罢，都是应该的事情。”
她没法不杀死他们，因为她知道，若是她放过了这些人，那下一次死在刀刃下的，就会是自己最珍爱的姐妹。
织图南默然，她拉住了想冲上前狠揍自己师姐一顿的苏培风。
织图南将自己的双手覆在苏培风的双眼上，说：“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去看，也不要去想。”
苏培风逐渐变得安静下来，但是点点湿润的事物，透过织图南的指尖，落到了地上。
或许是因为过去太久太久了，所以谁都忘了——
那开创钗阁的女侠红线，才是数百年来的整个龙庭天下，真正最孤独，也是最强大的杀手。
而公孙扶摇所继承的，便是那个女子的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