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青夏夜雪 下
墨羽。
从名剑沧雪之中涌出了无尽寒冷刺骨的气息，凝结了锋刃、凝结了空气、也凝结了时间，毕月极速的身形在空中划过，留下无数冰蓝晶莹的雪片，飞散飘逸，好似一双巨大的羽翼。
沧雪呼唤着他，好似那来自亘古的夜鸟毁灭与降生的啼鸣，整个世界都在这样的一瞬间被海水与火焰一同淹没、转世重生。
他是那夜鸟的子嗣，是穿过荒原的独行者。
于尘世间涅槃。
姚百岭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起来。
当毕月开始动起来的那一刻，他浑身散发的力量不过就像是冰原中的一片幽火，仿佛随时都会被风暴所扑灭。
但他每向前跃进一分，他都在变得强大，就像是一只幼兽那样茁壮成长。
星星的火光，逐渐便要融化，这整个荒原。
面对着这逐渐临近的冰冷烈火，姚百岭少有地感到了战栗。
不是恐惧或者退避，而是兴奋、狂喜的战栗。
姚百岭是绝对的强者，他是一个天生嗜血的恶魔，在自己十五岁的时候，他就已经杀死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千个猎物。
他没有信仰、没有怜悯，所以在很多年前的一场偶遇上，他才会答应昔日弥天楼的楼主，成为那人手中的一把剑。
因为姚百岭看懂了那个男人眼里隐藏的深渊烈火，所以他明白，只要靠近着那个人，他就可以遇见最强大的敌人。
遇见，然后毁灭。
他如愿以偿。
但自从十二年前那个夜晚之后，他已经有太久没有遇见过足以让自己都感到战栗的敌人了。他是如此强大，拥有天人之境的他却更像是神话的魔神，以强悍无匹的力量，碾碎了所有的敌人。
直到今日。
直到今日那男孩冰蓝的剑光重新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怪物。
于是他在这片冰境之中退步、握鞘、拔剑。
血红的煞气冲天。
誓界，天刑！
沧雪那扩散的真名意志拥有着冻结空间的力量，其间的一切都被阻滞、凝固，变得很慢很慢。
但姚百岭却对这样强大力量的压迫视若无物，他的誓界只留存着杀伐，由他手中挥散的暗红色剑光霸道地破坏着一切，将整个空间都撕碎、扭曲，他的杀气、他的剑势都变成真正的铁刃一样锋利，在大地和空气里留下无数沟壑。
仿如传说中那地狱的战场之上，魔神的战技。
在毕月真正降落到姚百岭身前的那一刻，他握着沧雪，就好似握着万千星辰——那万千的冰晶汇成了一条闪亮的银河、一道笔直通往天际的道路、一支遮蔽世界的羽翼、一柄似乎要凝结天地的巨剑。
然后毕月斩了下来。
冰川摧城！
姚百岭的剑势也已经到了。
他的每一剑都带着血红色的闪光，无数弧形的光线在毕月的身前汇聚，好像是烈焰烧灼时飞散的荧火。
砰然炸裂！
冰雪，烈焰。
碰撞相交。
然后湮灭。
那只是一个瞬间，所有的剑锋都刺到了毕月的身上，每一剑都划出了入骨的伤口，鲜血在他的身上飞溅，好像是盛放的红花。
他的血染在了依然还在空中旋转的冰晶上，卷起了风暴，如同纷纷坠落的花雨一般艳丽，艳丽得充满痛苦。
独自盛放而凋谢的孤挺花。
毕月靠在自己剑光凝聚的羽翼上，闭上了眼睛。
一直无言站在远处的雪城张月发出了叹息。
姚百岭依然站在远处，紫红的披风猎猎飞舞，好像是战场上飞扬的旌旗。
“你在为你的兄弟哀悼？”
“不，”雪城张月平静地回答，“我是在为你哀悼。”
姚百岭一愣。
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胸口一闷，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二十一，这是在刚才那个瞬间，你刺在毕月身上的剑，”雪城张月只是叙述着一切的结局，“而毕月，只斩出了一剑。”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要还你的，只有一剑。”
而那一剑，便已然足够。
姚百岭看向了自己胸口，汩汩的鲜血流了出来。
毕月的那一剑是那样快，那样冰冷，凝固了姚百岭的神经，甚至连剑锋穿透了心口，都没让他有一丝察觉。
这才是极致的技艺。
即使是这强大的魔鬼也看不清，那一剑里究竟有着多么明媚而绝世的辉煌。
然后这个强大的杀手直直地倒下了，永远地，倒下了。
那凝结在天空的美丽冰羽在失去力量支撑的一刻也杳然碎裂了，所有冰蓝的碎片都在空中飞舞凋零。
在这个盛夏的夜晚，长街飞雪。
好似一场隆重的祭奠。
雪城张月走到毕月的身边，接过毕月手中的沧雪，将那个脆弱的男孩背到了自己身上。
雪城张月同时握紧了那两把名剑——弑神的沧雪，破军的寒城。
“好好睡一觉吧，哥哥，”雪城张月对毕月轻声道，“你已做到了你该做的一切，剩下的，就该我了。”
因为将军的阵亡而发狂的军队像是溃堤的洪水一样扑来。
那一个人守着皓皓之白，直直地立在天地之间的缝隙里，却像隔开了天与地。
唯有漫天夏雪，不断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