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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华丹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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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谜底、终局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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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高的城头,数匹快马急掠而过。

  “嗒嗒”的马蹄声声响彻在城墙之上,马匹停在了城头守卫的小队长身前。

  “赋风大人!”

  守宫卫们纷纷向马上的其中一人致礼。

  赋风脸色煞白,衣裳上的血迹也已经凝固,他露出一个衰弱的微笑,吩咐道:“这位是雪城家的匠师晚江涯先生,也是一位沙场名将。我在城内的拼杀中受伤颇重,在这之后,他便代我指挥全队,明白了么?”

  “是!”

  “那么便传令下去吧。”

  年轻的守宫卫兵士们听到了晚江涯的名字,眼睛里纷纷露出了震撼与狂热的神情,几位斥候很快接过了赋风的命令,翻身上马开始在城头上奔走。

  自从两年前那场在幽冥的惨烈战役之后,雪城三杰的名字便传遍了整个天下,他们是这个庞大帝国冉冉升起的将星,身上背负着的是整个国度的辉煌与骄傲。

  察觉到这些少年们心思的晚江涯却面无动容。

  他其实知道,这其中大部分的少年都没有机会再看到明日的光景了,他们会死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里。但现在他是这些士兵的将军,而将军的身上只有一个责任,那便是指引他们走向胜利。

  他已不再是那骄傲无知的武士了,所以他明白,战场上任何的仁慈与彷徨,都只会让牺牲变得更加残酷。

  庸将与良将的区别在于,庸将手中即使耗费千人,也可能只能杀敌数百;而良将手中即使只有百人,也能够斩破三军。

  但最终在战场上死去的人数,却都是没有区别的。

  将军能决定的,从不是人的生死,而只是局势的变迁而已。

  赋风被几位守宫卫送到了哨站之中,晚江涯独自走上墙头,沉默地看着远方,城头笛声未落,城外有着烟火缭绕。

  他在等待着。

  没过多久,一位卫兵快步走到他的身旁,悄声说:“晚江先生,我们在城头上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女孩,她拿着郡主的信物,说自己是郡主的朋友。我们不知该如何处置。”

  “我知道了,”晚江涯点点头,“你带我去见一下那个女孩吧。”

  他们沿着整齐的石阶向上,空气里笛声回荡。

  在看见那个女孩的一刻,晚江涯便让卫兵留了下来,自己独自走了上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女孩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吹奏者手中玉笛,她蹙起眉头,不时露出痛苦的表情,脸色逐渐苍白。难以想象,为了维持这能安抚他人灵智的乐声,她耗费了多少自己的心神。

  好似过了很久以后,女孩才缓缓停下了自己跳动在气孔之上的手指。

  她转过头,看见了晚江涯。

  她已经很疲倦了,将身体靠在墙壁上。

  晚江涯神色肃穆地问道:“是时候了么?”

  唐丹芷轻轻点点头,说:“拜托您了。”

  “这本便是我的义务。”

  他旋即走下城头,飞身上马,对守卫大声命令道:“举起旌旗!”

  雄伟的城关之上,号角声划破了寂静,一只绘着睚眦的旌旗迎风飘扬,就像是烽火开始传递一样,数十面旗帜立马便在城楼上依次高高升起。

  火枪上膛,兵戈出鞘,马蹄声阵阵。

  有人的声音穿透了夜空。

  “城门开,出城,歼敌!”

  -

  死亡。

  萧傲燕想起了她的老师陈子云曾经所吟诵过的绝章。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发生在她眼前的不是一场战斗,也不是一场杀戮,而更像是一场静默肃穆的仪式。

  祭奠的仪式。

  “银机”。

  这是在那个蓝衣少年手中灭亡的杀手们所拥有的名号。

  就如同萧家真正的核心白袍军一样,萧载道以那样严刻的兵法为自己训练了一批真正的死士,他们了解萧家的兵法,沿袭了弥天楼的技艺,配备了来自异国的精锐武器。

  这些精锐的士兵才是他最强大的底牌,足以动摇整个南陵江湖的底牌。

  但是这样可怖的一支军队,在那个少年快如梦寐的刀光中,就好像解冻的水流一般溶解了。五十人的精密杀阵,从启动的一刻就已然走踏入了深渊,在毁灭之时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呜咽。

  宛如宿命一般绝望。

  除了那两位不速之客,萧载道和杜文非是小院里唯一还能站着的人了。

  萧傲燕转过头来,看着沉默不言地立在远处的萧载道,说:“那我们现在可以谈谈了吧,叔叔。”

  “你……不,我的哥哥和陈子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置这一切的?”

  “我不知道,”萧傲燕笑着说,“我只知道自己需要做些什么,那么更多的事情,我不关心。”

  “那你可知道你在做些什么!”

  “我知道,至少比你明白,”萧傲燕认真地点点头,“萧家本家每代都有数位嫡系子女,但是最终能坐上那家主梁侯之位的,却只有一位。萧家是一个守旧的家族,所以就如同古代的皇帝一样,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只有那唯一的座位是有着意义的,而其他所有人,都不过是废物,是会被抛弃的垃圾。你从来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你不愿意被当成一个无用的废物被架在虚有其表的位子上度过一生,所以你不甘心。但这还真是可笑啊,你不知道父亲究竟哪一点强过了你,也不知道自己所追求的到底意味着什么。”

  萧傲燕做出了最后的宣判:“你只有一点错了,我亲爱的叔叔,那便是你真的是,太蠢了。”

  愣了一瞬,萧载道才发出了笑声,疯狂的大笑。

  “你和你那位姐姐明明是孪生子,就因为她比你先出生了一瞬,就可以拥有着一切?而比她更有天赋的你,却只能成为一个花瓶傀儡,被他人随意摆弄,终其一生!”

  “所以我才说,你真的是太蠢了,”萧傲燕的微笑冰冷,“你只是在嫉妒而已,你也从未明白过自己拥有着什么,也从未承认过自己的愚蠢与懦弱,所以你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安上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最后却不过成为了他人手中的一把刀。”

  萧载道的笑容凝固了。

  他愤怒地叱喝道:“难道你也不是一样?”

  她只是说:“谁知道呢?”

  杜文非早已被此间发生的一切所震动,明明前一刻还好似一帆风顺,下一瞬,一切都坠入了深渊。

  一只白鸽划过天空落到了小院里,这是杜家专人驯养的信使,它腿脚的竹筒里夹着一卷信纸。

  萧傲燕问道:“不看看么?”

  萧载道没有去接过那卷信纸,杜文非慢慢打开了。

  随后面如死灰。

  所谓厚积薄发。

  这是一场独属于萧家的谋局,他们宁可自毁一臂,也要斩除那真正威胁着自己的那个怪物。

  那个怪物不是魔宗、不是弥天楼、不是南陵黑道,而是属于萧家自己的,那份残存的野心。

  一场兄弟二人的王侯之争掀起了这南陵江湖十数年的动荡,正是由于萧载道暗中扶持弥天楼,所以昔日那个弱小的杀手联盟才能一步一步加深自己的势力,成为天下黑道一霸。弥天楼只是他竖起的一个靶子,他驱赶唐门、谋杀雪城,最终使得萧家孤立,然后他放手让弥天楼覆灭,而自己却全身而退。再之后,南陵再无外敌,所以在数十年里他只需要统合黑道、削弱萧家,两方实力此消彼长,待到万事俱备之时,他就能夺回的他本应拥有的事物——那不仅仅是梁侯的位置,也是这整个南陵的江湖。

  这便是谜底,便是这一切的真相。

  已是终局。

  或本应是终局。

  一直未出声的唐鸢蓝终于问出了他第一个也是最后的一个问题:“帮你划下这个死局的人,究竟是谁?”

  萧载道喃喃道:“……死局?……这不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个一生都自以为是棋手的人,在将死的一刻,终于发现,自己原来才是那一颗最可笑的棋子。

  一把尖刀从萧载道的身后捅穿了他的心脏,那把刀来自他的身边,那个他最意想不到的人。

  杜文非看见自己染满鲜血的右手,眼神里满是惊骇而不可置信。

  这一瞬间完全不受他自己的控制,他就好像被鬼魂附身了一般,在萧载道回答的那一刻,便动了起来。

  然后他开始摇晃着退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下也变轻了,他低头,发现自己的左手也不知何时抽出了腰间的剑,剖开了自己的身体。

  原本应该是罪魁祸首的人,在唐鸢蓝与萧傲燕的眼前,却以最离奇的方式死去了。

  城中开始燃起火光,高楼街巷之中爆炸连连,仿若星火坠落。

  焚城。

  看着整座走向终结的城市,萧傲燕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遗憾而疲倦的神情,她说:“你不应该问出那个问题的,若故事便在这里结束,便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

  唐鸢蓝只是轻声回答:“但这还不够。”

  他是一个复仇者,他已经鲜血淋漓,疲倦不堪,但这还不够。因为他知道,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宣战。

  他真正的敌人不是这些闹剧中的小丑,而是那些真正潜藏在阴影里的怪物们。

  而那些怪物们带回的火光,终会以鲜红染尽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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